距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随着时间飞逝,林朝在这样的氛围中也产生了一丝迫切。
即便时间如此紧张,林朝和黎宿还是从中请了一天假,回重云寨参加祭祀蛊神的活动。
祭祀被安排在周一,寨子里每年都会祭拜蛊神,以求人蛊平安。据说这次是寨老亲自问过蛊神,才确定下来的时间。
临近高考,周末又要去宠物店兼职,林朝在寨子里认识的人不多,交流最多的还是黎宿,这一个月来连黎清都很少见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黎清头上的白发又多了许多。
那些头发不是苍老的枯白,而是如雪一般的洁白,混杂着另一半乌黑的头发被绑在发辫里。
祭祀是大事,寨子里的每个人都穿得庄重。
黎清发间斜插银雀冠,雀尾垂下一些细银链坠着绿松石。云肩被脖颈上的绞丝银项圈压下,走起路来发出叮铃铃地脆响。
“阿朝。”黎清手里提着一个大的布袋,敲林朝的门。
“黎阿姨。”林朝早就睡醒,听见敲门声后很快将门拉开,“怎么了?”
黎清身上除了茉莉洗衣液的香味,还有一股草药的苦香,一起风,便吹到林朝鼻子里。
“这个给你。”黎清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袋子里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林朝伸手接过,布包里的东西软硬皆有,软的像绸缎,硬的如石头,“这是什么?”
黎清笑道,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你妈妈还在世的时候,托我给你做的衣服,她自己亲自画的设计图。”
原本衣服是按照十岁林朝的体型做的,但那年发生太多事,这件礼物没能送出去,等到再见林朝,黎清便赶时间将衣服重做一遍。
“正好今天祭祀可以穿,快去换上。”黎清说。
时隔八年,还能收到来自妈妈的礼物,林朝心情复杂,连谢谢都忘了说。
他手有点抖,不太敢将布包打开,紧张的情绪不亚于从林家逃出来的那刻。
包里是一套靛青掺黑色苗服,并一个项圈两只手镯和一顶头冠。
原本重云寨男子没有佩戴头冠的习惯,但这是李婉萍送给十岁林朝的礼物,所以黎清让寨子里的银匠帮忙将其做出来。
林朝很珍惜。
衣服穿在身上正好,手镯和项圈很简单就能戴上,但头冠着实有点为难他,只得出去寻求黎清的帮忙。
黎清见到他时愣了许久,说:“你长得和李婉萍真像。”
儿子像妈妈多正常,林朝听了这话很开心,半蹲下身,让黎清帮他带上头冠。
楼梯处响起脚步声,黎宿手上提着几份早餐回来。
牛肉面霸道的香味率先飘进来,林朝抬头看去,黎宿穿着一身靛青色对襟长衫,上面绣有和林朝衣服上一样的金丝花纹。
相比于林朝,黎宿身上的装饰就要简单很多。
没有头冠和手镯,只有一个和林朝脖子上一模一样的银质项圈,这也是他平日里一直戴着的项圈。
“黎宿哥。”林朝心情很好地朝他笑,眼睛都弯了起来。
黎宿也在看他,林朝脖颈上的项圈以银链环相连,银吊层级复杂,中心以红珊瑚镶嵌,领口微微敞开,色彩繁多,衬得脖颈间肌肤白得晃眼。
林朝仰头与他对视,张口说了句什么,黎宿没听清,只觉得他嘴唇红红的,比平日看着更有血色。
“阿宿,你站那做什么?阿朝叫你呢。”黎清叫了一声。
黎宿像是才回过神来,神色不自然地将早餐放在桌子上。
黎清给林朝戴完头冠,便回房间叫黎宿爸爸吃饭。
客厅一时有些安静。
林朝觉得黎宿今天有些奇怪,他坐在黎宿旁边,歪着头去看他的表情,想从中窥探出一二。
谁知黎宿突然转过头,头发差点勾到林朝的头冠,他眼神落在林朝脸上。
那银冠实在是大,最中心处是整块银片捶打而出的龙型,四周缠绕上百簇银花,外围坠满刻了蛊纹的银片,下缘悬挂数十枚银坠,覆盖住林朝眉耳。
再其下,则是林朝的脸。
黎宿伸手,林朝还以为他要捏自己的脸,却没想到黎宿并没有碰到他,只是指尖划过额前银坠,叮铃作响。
“这是哪来的?”黎宿问。
林朝语调轻快道:“是黎阿姨做的,我妈妈画的图,好看吗?”
黎宿不语,简直好看到想让人藏起来。
面前的林朝不禁让他想起两人第一次相见的时候,那时林朝才六岁,长得像他在商场玻璃柜里见过的精致娃娃。
那是黎宿第一次那么想要一样“东西”,黎清不让他把小林朝称作“东西”,他便学着寨子里有兄弟的孩子,叫林朝弟弟。
林朝弟弟说要跑出去玩,他便带他偷偷出去,想养小兔子,他就去后山上给他抓。后来兔子生病兽医也治不好,他就给小林朝承诺,说以后一定会当最厉害的兽医。
只要小林朝愿意给他当弟弟,而且只给他一个人当弟弟。
没想到小时候的一点念想,能影响他这么久,明明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已经成熟,有时候看见长大后的林朝,还是会想要如娃娃一般,将他珍藏起来。
对此,黎宿把原因归结于林朝那张和记忆中洋娃娃太像的脸。
现在的林朝,就像是洋娃娃换了新衣服,会让人想要好好把玩一会。
黎宿忍住手痒的冲动,挪开视线,将早餐一一摆好。
正好黎清带着黎宿爸爸从房间出来。
黎宿爸爸穿的还是平时的衣物,吃过面后便回了房间,没有和三人一同出去。
“叔叔不去祭坛吗?”林朝记得黎宿和他说过,寨子里所有人都要去。
黎清摇头,说:“他不用去。”
“哦。”林朝不多问,跟在黎宿身后走。
头饰上银花太多,偶尔会勾到黎宿的衣服,黎宿便让他走到前面去。
林朝不肯,他说黎宿哥很高,走在前面能遮太阳。
黎宿:“……”
今天寨子里的所有人都会去祭坛,大多人家都开三轮,林朝三人还是坐吉叔的车子过去,等到车子开不动的地方,大家再一同走过去。
寨子里的人不多,来的总共也就二百多人。
年轻人大都去了大城市,留在寨子里的基本全是老人,要么就是非常年幼的小孩,和黎宿这般年纪的少年非常少。
林朝发现寨里的人在车上的时候,还会互相说会话,但到了小树林里之后,便很少再听见除脚步和呼吸之外的声音。
大家走路都很快,一个林朝没见过的白头发中年男人走在最前面,黎宿和黎清带着他走在第二排,第二排只有他们三个。
在到达蛊神坑后,众人非常自觉地站好位置,跪坐在枯叶和黑泥共存的地面。
“跪下。”黎宿按了按他的肩膀,“一会如果害怕,可以把眼睛闭上。”
林朝愣了下,说:“我不怕蛊。”随后跟着一起跪坐下去。
整个蛊神坑范围,只有黎宿和领头的白发男人还站着。
黎宿叫那男人寨老。
两人接下来的谈话林朝听不懂,似乎都是苗寨方言,但和他平时听到的方言又有点不一样,更有种古朴的味道。
周围人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林朝无法感同身受,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天上太阳好晒。
蛊神坑里传来窸窣声,林朝手腕上的小黑身躯扭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倒是小紫在衣服里不耐烦地一直扇着翅膀。
坑里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逐渐地,林朝能看到一些黑色或灰色的小型甲壳虫从坑底爬出,他们避开所有人向外攀爬,等虫子足够多时,寨民们已经被虫子围住。
林朝看了一圈,没有人露出害怕的表情。
突然,小紫从他的衣服里钻了出来,林朝能感觉到它的心情逐渐暴躁,似是遇到劲敌一般。
紧接着,坑底飞出一只拳头大小,八足长有胡须的黑虫,身躯油黑发亮,和黎宿头像上的图片很像,但也有细微的区别。
林朝觉得面前这只虫笨笨的,应该没有黎宿头像上那只聪明。
那虫先是巡视一圈,而后才停在寨老手心上。
那就是蛊神吗?林朝觉得它没有想象中的威武。
寨老将不太威武的虫子放进一个金色托盘里,托盘上有把匕首,反射耀眼阳光,晃得人眼睛疼。
黎宿拿过那把匕首,毫不犹豫地便在自己手心处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全洒在托盘里。
“黎……”林朝话还没出口,黎宿便先朝他看了过来,那眼神让他不敢再发出声音。
他只得和寨民们一起安静地看着。
黎宿黑发微卷及肩,发尾用银环束成半散状态,额前碎发遮掩眉骨,随着血液的流逝,脸上血色褪去些许,肤色透出惨白,如一尊石雕的山神像。
在林朝担心到不行时,黎宿终于收回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那伤口几乎是瞬间便结痂。
黑色虫子开始贪婪吞吃血液,腹部慢慢鼓胀,最后竟变得有之前十倍那么大。
它已经飞不动,被寨老一手托起,而后从坑顶丢下去。
想象中的“啪叽”声没有传来,那虫子被什么东西接住,接着坑底传来一些吮吸的声音。
越是到后面,声音越大,直到最后传来林朝牛奶喝完,却硬要吸干净最后一滴的“枯枯”声。
林朝恍然,原来刚才那只虫不是蛊神,而是蛊神装食物的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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