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萍，林朝的生母，死在他十岁那年生日。
“黎阿姨，妈妈去世八年了。”林朝眼睛里没有悲伤，只是在陈诉事实。
“那你外公呢？”黎清又问。
“妈妈死后一个月不到，外公就因伤心过度去世了。”
黎清沉默了会，才缓缓开口：“哦……李婉萍有没有让你给我什么东西？”
“有。”林朝赶忙将桌子上的盒子递给黎清，白皙的手指紧抓着黑漆盒面，指尖都开始泛白。
黎清接过那盒子，三两下便将林朝怎么也打不开的盒子给打开，盒内的东西瞬间暴露出来。
是一只手指粗细缓慢蠕动的虫子，白玉一样的身躯没有半点瑕疵，林朝看着有点犯恶心，心里觉得不如黎宿头像上的那只虫子帅气。
不过盒子里装的竟然是虫子，林朝很是意外，哪有肉虫被关在盒子里八年还能动的？
林朝隐隐有了些猜想，或许这和妈妈口中黎阿姨的“常人不能理解但很厉害的手段”有关。
“黎阿姨，这是什么？”林朝想着，便开口问了。
“静蛊，给李婉萍保命用的东西。”黎清冷漠地说，“但她没用，她不想活。”
客厅里再次迎来寂静，林朝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李婉萍在他记忆里一直都是乐观积极向上的形象，但黎清的话说得笃定，且有保命的东西却不用，说李婉萍不想活林朝都没法反驳。
“阿朝，就只有这一只蛊吗？”黎清皱眉问道。
林朝一愣，“还有别的蛊吗？”
“我当初给了她不少蛊，最重要的便是静蛊和情蛊，现在看来，情蛊她应该是没用在林毅身上，那情蛊被她放哪了？”黎清似乎在思索什么，情蛊稀少且珍贵，连她也只有那么一只。
情蛊，林朝听名字便知道这蛊的作用是什么。
半晌，黎清叹了口气，问：“罢了，她怎么死的？”
林朝说：“医生说是病死的。”
“什么病？”黎清皱眉。
“林毅不告诉我。”林朝摇头。
黎清沉默了会，开口说：“我知道了。”
说完，她快速换了个话题，“和阿宿相处还好吗？我记得你俩小时候很玩得来。”
十岁之前的记忆，除了李婉萍之外，林朝印象都不太深刻。
他微微侧头，见黎宿一半脸藏在阴影中，嘴角平直，略显冷漠，想来应该也是不记得了。
黎清还在继续回忆，“你六岁那年生日，我带阿宿去你家玩，阿宿还说要把你抢回家当弟弟呢。大半夜偷偷把你带出别墅，李婉萍怎么劝他都不听，我要揍他他也不怕。”
“那最后我是怎么回去的呢？”林朝好奇道。
黎清笑道：“那时候天太黑，你被吓得哇哇大哭，他没辙，就带你回去了。”
林朝还想问怎么一别墅的大人，会抓不住两个小孩，但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我们回去的时候，阿宿千叮咛万嘱咐，说让你等他，等他炼好蛊……”
“妈，”黎宿打断她，“都是小时候的玩笑话。”
黎清看自己儿子一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中不自觉升起一抹悲戚，而后被快速掩盖，“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去洗漱休息。阿朝，周一让阿宿带你去学校，手续我已经帮你办好了，你在那好好读书就行，不要想太多。”
林朝不知道黎阿姨口中的想太多具体指什么，他现在只忧心一件事：“黎阿姨，我手上只有一千块钱，妈妈的钱都在林毅那，我可能付不起学费，我能不能先不上学？”
他自己没钱，黎阿姨家偏远，看起来也不是很富裕的样子，如果负担两个人的学费，黎阿姨大概率会很辛苦。
“林毅就给你一千块？”黎清深吸了一口气，“没关系，你妈以前给我转过不少钱，我一分没动，现在正好给你用了。”
事实上那一千块都不是林毅给的，但林朝眼睛亮了些，“谢谢黎阿姨。”
“时间不早了，你先去洗澡吧，家里热水器烧水慢，省着点用。”黎清说着起身准备去浴室教他调热水，又突然看见了什么，停下脚步，“这么热的天怎么还穿这么厚？”
“只带了这些衣服。”林朝后背都在冒汗，但在黎清面前，却连袖子都不敢拉上去。
不能在女性面前衣冠不整，这是赵茹制定的规矩中的一条，各式各样的规矩都由林毅首肯，管家监督，只针对他。
黎清转而去西南角的一个小房间，“我去给你拿一些阿宿以前的衣服，阿宿，你带他去洗澡。”
“好。”黎宿走在前面，高大的身躯遮住林朝的视线，T恤下的背部轮廓还带着一丝少年人的单薄。
吊脚楼不大，浴室更是小，两个刚成年的男性站进去尤为拥挤。
林朝挤过去时，离黎宿的后背仅一拳之隔，熟悉的茉莉花香涌来，带着陌生的少年燥热气息。
“这边是冷水，这边是热水，还有沐浴露和洗发水，换下来的衣服放那。”黎宿转过身，面对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少年，对方呼吸时吐出的热气毛茸茸地打在他脖子上，让他倍感不适。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退，“洗澡最好不要超过二十分钟，水会变冷。”
“好的黎宿哥。”黎宿点头，头发和他的呼吸一般毛茸茸地，随着动作上下摇晃。
黎宿退出浴室，关上门，“衣服我等会拿给你。”
“好，谢谢黎宿哥！”林朝的声音从浴室追出来。
衣服一件件从身上褪下，炎热感也逐渐褪去，温热的水从花洒中喷出，林朝才真正感觉到一丝松快。
他严格遵循着黎宿的嘱咐，将洗澡的时间控制在二十分钟之内，中途黎宿给他递了衣服，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直到他洗完澡，要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没拿毛巾。
“黎宿哥？”林朝喊了一声。
门外没动静。
其实这种天气，身上的水珠过几分钟就能自己晾干，但浴室潮湿，客厅里又可能会撞见黎清。
他又喊了两声，准备将干净衣服不管不顾地套在自己湿漉漉的身体上时，门外正巧传来了脚步声。
“黎宿哥！”林朝赶紧叫到。
“怎么了？”黎宿的声音传来。
“我没拿毛巾，黎宿哥能帮我拿吗？放在房间的行李箱里。”林朝解释。
脚步声渐远，过了没两分钟又靠近，连带着的是黎宿的声音：“开门。”
浴室门被开了一条小缝，仅供一只手穿过。
黎宿随意捏着毛巾伸进去，不过两秒，便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湿滑的手捧住，毛巾被人抽走，而后一阵轻而柔软潮湿的触感印在掌心。
林朝在亲他的手！？
“砰！”
黎宿猛地抽回手，浴室门连带着撞在墙上，林朝整个人都呈现在黎宿面前。
面前少年全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连眼睛里都带着水雾，原本白皙的脸被热气蒸腾出薄红。
“你干什么？”黎宿质问。
林朝愣了一下，将门掩上，“这是谢礼。”
“谢礼？”黎宿露出不可置信的语气。
“对不起黎宿哥，”林朝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沮丧，“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林朝觉得一定是自己学得不够好，不然为什么赵茹人人都喜欢，而他却连连遭到拒绝？
黎宿声音冷得要结冰：“没有人会喜欢这样。”
其实不然，以林朝的长相，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非常乐意得到他的亲吻。
只是黎宿不明白，林朝为什么会以此作为“谢礼”，这样一个轻浮又可笑的亲吻，竟然还只是为了谢谢他给他递毛巾？
难道不管是谁，此时此刻给他递了这条毛巾，他都要这样捧着手亲上去吗？
“对不起黎宿哥。”林朝一边道歉，一边将身上擦干，换上黎宿的旧衣服。
一件青色对襟短衣和过膝宽筒裤，露出两条细白的胳膊和笔直的腿，衣服都是棉麻料，袖口有些简单的刺绣图案。和他平日里穿的款式不太一样，更像是寨子里的传统服饰。
黎宿比他高太多，这衣服并不合身。
等他出来时，门口已经不见黎宿的身影，也没看到黎阿姨。
林朝收拾了自己换下来衣服放到脏衣篓，才回房间。
他躺在床上，手机里多了几条消息，全是何律师发的，林朝一一回复过去。
“谢谢何叔叔关心，我已经洗完澡躺下了。”
“黎阿姨人很好，黎宿哥人也很好。”
“有吃饱饭，水也喝很多。”
“……”
他又看到好友里唯二的另外一个头像，想了想，还是编辑信息发送过去。
“黎宿哥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对面没有回复。
“对不起黎宿哥。”
依旧没有动静。
林朝眼睫眨了一下，打字道：“这招是我跟一个很厉害的人学的，她身边的人都很喜欢。”
这回黎宿回得很快。
黎宿：“她是谁？”
“啊？”
黎宿：“跟谁学的？”
林朝脑海中浮现出赵茹的身影，玲珑的身躯却好似无穷的高大，迎着别墅晃眼的灯光，他每时每刻都会被笼罩在赵茹漆黑的影子里。
林朝回复道：“是林毅的老婆。”
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李婉萍，林朝的生母，死在他十岁那年生日。
.
次日七点整，林朝准时起床。
他原本以为自己起得算早的，没想到黎清早已出门，黎宿也从外面端了两份早餐回来。
是两碗面条，每份都加了辣椒和煎蛋。
十岁之后林朝在家里几乎没有吃过面条，赵茹不喜欢，所以林家的早餐都偏向西式，多为面包火腿一类。
林朝洗漱过后，自觉端起其中一份，两人沉默地开始吃早餐。
楼前的楝树枝桠斜斜探过窗框，斑驳的绿影正落在藤编桌面上，两碗面条热气袅袅，林朝额间被熏出一层薄汗。
他身上还穿着黎宿的旧衣服，经过一晚上的时间，衣服上被睡出许多褶皱，过分宽大和廉价的质感看起来与他及其不匹配。
“等会跟我去祭坛，来寨子里的生人都要祭拜蛊神，蛊神同意，你才能在这里生活。”黎宿放下碗筷，将垃圾用塑料袋装好，准备一会带出去扔掉。
蛊神。林朝心中一动。
黎宿丝毫没有才说了一堆封建迷信话语的觉悟，姿态松弛地坐在一旁等林朝吃面。
如果是一般人，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必定会开始怀疑这是个什么样的寨子，蛊神是个什么东西，是否有科学依据，“祭拜蛊神”会不会是什么落后村寨的封建仪式？
林朝不光没有质疑，反而停下的吃面的动作，眼中涌起明显的期待，开口问：“黎宿哥，蛊神是神吗？”
黎宿看他一眼，说：“算是。”
林朝眼神都亮了，楝树枝丫的影子在他脸上摇晃，整个人突然生动了起来。
他略微激动地说：“那我求它，它会实现我的愿望吗？”
“……”
黎宿看着他的脸，这才意识到，林朝仅凭刚刚一句话，就完完全全地相信蛊神的存在。
对于一个生长在大城市，从未接触过蛊的人来说，他的这种信任，让他在此刻看起来不太像个正常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付出我的所有。”林朝的表情极为虔诚，如果能实现他的心愿，他是真的什么都愿意付出。
“黎宿哥，我可以求求它吗？”林朝问。
黎宿皱眉拒绝：“求它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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