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达便是杀害她师父的凶手,从见到宋达那一刻起,盛见素心中滔天的恨意就翻涌上来,几乎让她无法思考其他事。
白正春显然猜到了她的想法,他目光如刀,盛见素被识破后默默偏过头,正巧此时宋达粗犷的声音自车外传来。
“王爷,这水城驿预备了鲜鱼,我让将士们在此补给粮草,过午再行,你我一同下车品尝鲜鱼如何呀?”
盛见素与白正春一同向外望去,只见宋达站在驿站门口,眉开眼笑地望向车内,也不知道是否看到了他二人密切讲话。
盛见素随即收敛目光,纤瘦的肩膀微微缩起,外人看过来只见她一副柔弱模样。
白正春看了看宋达,又看了看她,长臂一伸掀开车帘,冷声道:“你随我一同下车。”
盛见素最初没有反应,别开脸避开他的凝视,但白正春始终不撂下帘子,车外还有宋达一直笑眯眯地看向车内。
盛见素越发觉得呼吸凝涩,指尖不自觉地揪紧裙子,将柔顺的丝料揉搓变形。
凝重的气氛在狭小的车内不断蔓延,盛见素不明白白正春为什么要带她一起下车,让她直面宋达。
但军队才到水城驿,照这个行军速度抵达洛阳还需至少十天,她不可能一直躲在马车里。
盛见素心里一狠,决绝回头,怨愤地剜了白正春一眼,便果断跳下车。
白正春紧随其后,下车后反倒快步走到盛见素前面。
宋达见盛见素一同跟下车,大笑:“也是,百姓皆称紫金山上成仙得道的仙人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可要我说,那既然还会死,就还是人,是人还是得吃饭,路程艰苦,可别饿着了仙子。”
说完他就扬长而去,这话却直叫盛见素面如死灰。
水城驿地处长江下游,土地肥沃,鱼米丰盛,如若平时她和师父云游至此,必然会多留几日欣赏这里的风景人情。
没想到盛见素第一次来到这里,竟然是被押送至此。
馆驿专门准备鲜鱼招待军队,如今这桌上还是他们三人对坐。
鱼香四溢,宋达先挑起一块鱼头下的嫩肉,咂巴入口,眯眼细品一番,又浅酌一口酒,方才如梦初醒地叹道。
“王爷,您可要细细品味这鲜鱼,下官生平从未品尝过如此美味,哪怕是作为贡品也不为过,这等美味,我愿意与王爷共享。”
宋达作出恭请之态,白正春缓缓举箸。
和宋达狂放动作不同,白正春只取了一只鱼眼,这混浊鱼眼在他唇边也像珍珠似的。
浅尝后他道:“确实鲜美,可这鱼本是无主之物,何来共享之说?”
宋达又道:“鱼本无主,可既上了这张桌子,不就有主了。”
白正春淡笑相迎:“那这鱼的主人不是天地,便是陛下了。”
“对,王爷所言极是。”宋达洪亮一笑,举杯相敬。
盛见素见满桌珍馐却无动筷之心,她只觉得自己也成了这桌上鱼肉。
席间,白府侍卫忽然来到房外急禀秘事,事出有急,白正春草草离席,走之前他瞥了一眼盛见素,似乎告诉她即刻离席。
盛见素压根没有胃口,看着宋达似乎自己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便默然起身离开。
不料她刚一起身,宋达左手中的酒杯就轻声掷桌。
盛见素被惊动,扭头看去,宋达似乎还目酣神醉,酒杯好像只是脱落了。
她悄立片刻,低着眼眸看向宋达,手指悄悄探进袖里,触到一丝冰冷。
因为有紫金宫可倚仗,盛见素鲜有亲自动手的时候,但如果紫金宫未能预防,而使危险逼近盛见素眼前,她通常都会用一手绝招保护自己。
毫不拖泥带水,果断杀人于无形,毕竟无论对方是谁,有紫金宫做靠山的她都不畏惧。
但如今真大难临头了,盛见素面对酣睡的敌人,却迟迟不敢下手。
有白正春再三警告在先,盛见素头一次生出犹豫,她压制住想替师父报仇的冲动,再三摩擦遍细针,终是抽出手来。
不能杀他,不能在此时杀他,如若宋达死在这里,不仅她会罪加一等,还会祸及白正春。
这么不断在心中说服自己,压下翻涌的怒火,盛见素逃似的离开房间,回到马车上。
她蜷缩在车厢角落,无声抽泣,泪湿衣襟,恨自己无能。
白正春和宋达也先后回到马车上,只不过经过片刻,白正春脸上倦意又加深了,宋达却是被人抬了上来的,四仰八叉横在车里睡得正深。
此后数日,押送行程几乎一致,军队行程加快了,但宋大人还是雷打不动地去各郡品尝美味,并每次都盛情邀请白正春。
白正春似乎打算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时时刻刻看着,无论做什么,去哪里,都会带着盛见素。
盛见素渐渐反应过来,这是白正春怕他二人会互相动手。
而宋达不知有没有察觉到白正春的提防之心,他面对白正春时总是一副笑模样,看不出深浅。
连次次看见盛见素都泰然自若,这样反倒让盛见素的心像是被人捏在手里,酸涩恐惧。
押送车队从越州到洛阳,日夜兼程也走了十天,最后在临近洛阳城的最后一个官驿,宋达让军队停下休整,收拾妥当再进城朝圣。
夜里灯火长明,人声嘈杂,盛见素从二楼窗口望下,忽见几骑人马拖着辎重深夜疾驰而来。
盛见素这才知道宋达为什么要在进城前停下。
而盛见素一打眼就瞧见,那批辎重车马后面还拖着一口简陋的棺材。
那是她师父的棺椁!
难怪她这几日在军队里细细寻找一圈,都没见到师父痕迹,原来是被放进了辎重车队。
盛见素毫不犹豫,从二楼窗口纵身跳下,轻声坠地,避开守夜的士兵小心翼翼地靠近停在马槽后的辎重车。
等她躲在一个死角,向那边探视时,却意外看到宋达和白正春竟然都聚在棺椁之前。
夜黑风高,一群披甲执锐的士兵举着火把围在辎重车外,以宋达和白正春为中心,火光照的每个人脸上明暗不定。
盛见素仔细看去,发现围拥在这里的将士众多,皆神色紧张,甲胄鲜明,高举火把犹如连绵烽火,似乎在传递什么危险的信号,其肃杀气势将小小一处驿站马槽照得像要揭竿起义。
这显然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盛见素蹲在草垛后,暗暗惊异。
在一次次试探望去后,却被一个眼尖的士兵发现了。
盛见素被擒着双臂,抓到众人前,道:“报告,这个囚犯躲在后面窥探。”
盛见素被他摔倒地上,双膝双肘重重擦地,眼里黑影和火焰扭曲的影子交织闪过,让盛见素分不清虚实。
直到一双云跟金缕靴踏在她眼前那片地上,才让她的视线稳定住,接着盛见素双肘被人扶起,扶着她的那双手冰凉。
白正春托着她站起来,盛见素借着侧身的姿势微微轻靠在他结实的胸前,白正春没有退开,甚至挺了挺胸,无声让她倚靠。
盛见素狂跳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宋达转过身,白日里只顾吃喝玩乐的人现在却不动声色,站在士兵前不怒自威,脸上皱纹被照得像大地的沟壑。
“王爷,她出现在此…实在不应该啊。”
宋达将她出现的问题归咎于白正春,盛见素心中忐忑,但想撤回的双臂却被白正春更紧扶住。
“无妨,她不会做什么,而且此事已经发生,如何向陛下解释才是关键。”
“那王爷认为该如何呢?难道随便找个人塞进去吗?”宋达哼出一声,大手重重拍在棺材上,震下些许木屑。
听到宋达这么说,本来还茫然不解的盛见素倏地醒悟,挣脱开白正春的手冲至棺材跟前,宋达冷笑地侧身让过。
盛见素一把抓住棺材边,向里望去,棺材没有盖子,棺材里也空无一人。
师父的遗骸不见了。
盛见素目瞪口呆地立在棺材旁,心中先闪过一丝窃喜和愕然。
虽然不知道师父的遗骸去哪里,但总好过交给皇帝任其戮尸枭首好。
盛见素身后,承担押送大任的宋达脸色可怖,他道:“王爷,这趟押送任务你与我一道,圣上若降罪,你和我谁都跑不了。”
“撤职事小,但若陛下龙颜大怒,将我等抄家下狱可就难办了。”宋达目光一扫在场士兵,数名将士被吓得虎躯一震。
盛见素转过身来,掠过众人直看向白正春。
白正春今夜一身锦黑长袍,脸被火光照的更具锐利感,鼻梁在眼窝投下深深阴影。
感觉到盛见素的视线,他微偏头,斜睨她一眼,不知何意,随后对着宋达说:“圣上并未见过九鹤道长,寻一具老者尸体,棺盖封死,正值陛下登基之际,想必不会眼深究棺材的事。”
“若瞒天过海自是万幸,要是没瞒过去,就是欺君之罪!”
“那宋大人有何高见。”
“九鹤之徒不是在此,逆贼拼死纠缠,将九鹤的尸体盗出,这样的解释不可吗。”
宋达话里话外都是要让她担下罪责,盛见素一听朝她过来的凶意,紧张起来。
但白正春淡然道:“莫非你想让陛下认为三百精兵,三大高手加上宋大人你,都不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你——”宋达一时语塞。
“马上进京了,你我没有后路,我已让士兵去寻合适尸首,宋大人,你且不要说漏了嘴。”白正春向前一步,对着宋达低声道。
说罢,他一个眼神瞟到盛见素身上,盛见素看见会意,立刻低头跟在他身边,匆匆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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