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前卷起的气流震碎昆吾山上摇曳的绿，旌旗飞扬，折竹境内人潮涌动。修者外溢的气风搅起浅色的衣料，电光火石间，立在场中的少女折臂格挡，脸鸣长嘶，俊秀乌眉下一双圆钝的漆瞳乍然睁开。
“我没看错吧？碧泉剑认那姑娘为主了？！”
“小师姐削弱周身剑气都没拿下它竟然轻易地认她为主了？”
“那是什么招式？！”
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水纵欢拧紧双眉，黑蒙的视线在一片倒转的天地中逐渐清明起来。
“师姐。”娇脆的女音混着臂间强大的气压压进脑子，她顺着涌动的气晕看去，一张姣好的面容映进眸中，“你是在分神吗？”
水纵欢猛地吸口气，灌铅似的身体忽然通了五感。
常荔！？
“什么情况？”水纵欢脱口疑问，裹挟着常荔的耀眼剑式已如同流星冲她砸来，纵横的剑气撕得她脸生疼，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已本能地横起剑身格挡，即便如此，仍被对方死咬不放的攻式逼得节节败退，一退再退，几乎要退至道场边缘。
常荔的剑式历乱无章，晃得人眼花，但其实这根本谈不上剑式，因为此时的常荔都还没有修行剑道。
完全福至心灵，凭风而动。
水纵欢思及此处，内心顿时涌出一抹忌羡之情。
她重生了。
但为什么偏偏是重生在这一天。
争锋中，她瞥见了握在那截素白手里的长剑，脑海里对这日的场景愈发清晰起来。
师兄从无极岛带回来的碧泉剑倔强凶暴，桀骜难驯，却实在流光溢彩，灵力斐然，是最适合她的剑。她卯足了劲儿要驯服它，得到它，却终于在剔除周身剑罡要拥有它时，被一个横空出世，没有任何预兆的小师妹半路截胡了。
水纵欢到现在都觉得那时的场景如梦似幻，令人难以置信、不可思议。
碧泉剑就这般轻易地认了小师妹为主，让她此前做的所有努力一瞬间化为泡影苍白无力成了笑话。她那时如此倨傲，昆吾山剑法高超的小师姐怎么会忍得了，一怒之下就要与还未入门的小师妹斗法。
可结果惊如霹雳，她输了。
自诩为天纵奇才的水纵欢，输给了还未入门的小师妹。
犹如跌入万丈深渊，水纵欢被人打得道心破碎，一路跌落至合脉境再也爬不起来。
小师妹惊天的一剑叫她败得难堪，败得难看，败得她彻底明白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双相天地灵根，剑魂一体，实打实的天之骄女。
要是能重来一次，她或许不会如此狂妄地向小师妹宣战。
碧泉剑，给她就给她了，她也不是非要不可。
可是。
“常荔，你为什么非要这把剑不可？”
小师妹略微一顿，柔黑的碎发交错拍打在水纵欢白皙的脸颊上，常荔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因为天真榜上，只能有一个剑道魁首。”
“而我，要做那个剑道魁首。”
剑道魁首？
常荔猛地抽身，剑尖在半空划出绚丽又灿烂的光影，如此充沛又霸道的灵力外泄，令现场诸弟子瞠目结舌。
这剑之后，水纵欢不再是昆吾山风光无限的小师姐，师兄也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师兄，一切事、物和人都将发生潜移默化甚至翻天覆地的改变，她的前路会变得不幸，甚至破碎。
这样恐慌的情绪令她有些呼吸不畅，有些愤懑，重来了，她为什么还是要接下这令她人生尽数破碎的一剑，连退后、逃避的机会都不曾给她。
灼热强大的剑气引得天生乱象，翻卷起现场大片混浊的白浪，诸修还未及反应的档口，漩涡中的主人忽然抱臂——铮！
一声极其尖锐的剑鸣炸响。
常荔压低的细眉陡然凝住，眸底那道清癯的人影已贴至身前，杀招尽显的薄刃下她清晰地看见了水纵欢那双狠戾决绝的眼睛，犹如某种骄奢奇异的兽瞳，以至于她都忘了闪躲，在那片寒意即将从她颈间切过时，一道白光“哐”地介入，灵屏乍起，有人立在了常荔身前，“薛师兄？”
人群里有个弟子的惊声和她的声音一齐响起，“师姐的剑——”
她应声看去，只见水纵欢连退数步随着折了半截的佩剑一齐栽在地上。
“断了。”
“咳。”鲜艳的血糊了她满脸。常荔眉蹙，颈间寒意未散，心底残留的惊骇滋生出不悦，她抬手，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腕在轻微发颤，视线下移，一道细小的裂纹拦腰咬断了碧泉修窄的剑身。
缄默的现场似乎能听见那道裂缝的蓬勃生机。
师姐的剑，断了。
水纵欢恍惚抬头，一张堪为昳丽的脸上神情复杂，讶异之下是逐渐攀爬的愉悦，下一刻，她竟然抚着胸口轻笑起来。
“孽障。”圣者讳莫的声音化作圈圈音波激荡在折竹境内，即使是如此鸡飞狗跳的场面也瞬即安静下来，众人敛下神色，纷纷扫袖作揖。
水纵欢止了笑，视线从常荔身边的薛尘樾滑过，她似乎很久没有见到师兄了，这念头闪过一瞬，视线便被款袖而来的师尊占满。
前世她落败在此，师尊前来领走常荔，连余光都未曾分给她，如今却像是专门冲她而来，虽是问罪，心底仍油然而生一丝得意，但那丝得意很快化成苦涩，她想勉力挺直腰板，让自己这个昆吾山天虞峰的小师姐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但沈千树周身的灵威压得她抬不起头，紧接着的就是当头一喝:
“你可知错。”
水纵欢说不出半个字，她讨厌俯于人前，即使此人是道入天雷的九重圣者，故而强抵着灵威也要抬起眼来直视。
沈千树居高的眸子平静晦涩，怒意浸染。
她不明白，“师尊为何动怒？”
场内静若寒蝉。
弟子们面面相觑。
沈千树平静的面容将他衬得如同一尊泥塑木雕，没有任何情绪、情感，令人看不出任何端倪，却在无形中将她拷打一遍，片刻定音道:“你的心性，竟浑浊至此。”
心性？
水纵欢蹙蹙眉，看了眼自己手臂上为了驯服碧泉而留下的细碎伤痕，又看了眼被薛尘樾护在身后的常荔，狐疑道:“碧泉剑，难道不是师兄特意去无极岛为我找寻的佩剑吗？”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懑与不满，“难道不愿放手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就是心性浑浊了？”
水纵欢不解，似乎真的想要寻求一个答案，可沈千树淡漠的神情深深刺痛了她，这一刻，心底似有什么东西在轻轻破碎，分崩离析。她不明白，师尊分明前几日还与她传信，详问她的近况，叮嘱她不可废业，怎么现下，就像是在看一个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人？
他最看重最喜爱的徒弟，也能如此轻易地弃之敝履吗？
水纵欢的面容不再痛苦，也变得淡漠，她微微笑，直视沈千树，坦然道:“师尊高卧昆仑，眼中都揉不下一粒细沙，我的东西，又岂容他人染指分毫？”
“你放肆！”
“师尊！”
两道声音在耳畔同时响起，接踵而来的是沈千树凌冽的掌风，面对师尊如此盛怒，水纵欢竟然没有那么惶恐，反而有些庆幸，还有些让势在必得的常荔吃瘪的快感。
她心安理得地受这一掌，她不躲也不退，她甘之如饴。
她咬紧了牙关，但砸在她身上的却不是沈千树震骨敲髓的一掌，而是一个人。
人？！
水纵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此人压得往后退了两步，待反应过来后，迅速用肩头撑住了他一下坐在了地上。
现场由一种提心吊胆的寂静转变为一种瞠目结舌的寂静。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四个字:什么情况？
对，什么情况？从哪窜出来的不知名弟子？水纵欢满头雾水，此时倒在她身上的弟子轻咳了一声，水纵欢低脸去看，一口鲜血当着她的面就吐了出来。
水纵欢:“……”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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