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在水纵欢身后，仞庵瞧见什么上前拉了拉小师妹肩头的衣料，“师妹，师妹。”
水行嚣顺势走到水纵欢身侧，水纵欢视线移动，将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按住，仞庵顿觉荒唐般缩回手，嘿嘿道:“那边有个人一直看着你，我瞅他好几眼了。”
正如此说，素冠道袍的弟子从内殿跑来叫住几人，“师姐，夫子召您问问话。”
仞庵看水行嚣一眼，水行嚣暗自摇头，表示不知何事，水纵欢问:“现在吗？”
道袍弟子道:“今夜子时。”
“子时？”仞庵结舌，大为不满道:“大半夜的不睡觉问什么话啊？白日不能问吗？净想些折磨人的法子，夫子是…哦！”
水纵欢一肘击在仞庵腰间，面色无澜道:“我知道了。”
道袍弟子颔首，返了回去。
仞庵捂着作痛的肋骨，哀怨道:“好痛啊…”
“又不是让你去，你义愤填膺做什么？”水纵欢瞟他一眼，“还没出道宫呢，真当夫子耳聋眼瞎？”
水行嚣无奈，轻作一拳推在仞庵肩头，“话多。”
“不是？”仞庵追上两人，有些委屈道:“我这不是替小师妹抱不平吗？小师妹你定是方才在殿上说的那些话惹到夫子了，他表面瞧着不说什么，实则在心里给你记了一笔，他啊，人老心眼小，不然怎么会大半夜地叫你去听训，指不定要……”
“师兄。”水纵欢和善地盯他一眼，示意其收住，水行嚣上前锁住其脖，警告道，“你多操心操心自己吧，夫子罚你抄的卷宗没两个通宵可抄不完，你要不想再通两个宵就老实点。”
“不是？”仞庵挣扎挣扎，“我说的是真的啊，夫子人老觉少自己不睡还不让人家睡了，这不是…啊呀！”
一柄凭空出现的拂尘狠狠地在仞庵头上敲了一下，吓得水行嚣立马将人松开倒退半步，水纵欢驻足，嘴角抽了抽，晃眼看去，未散尽的弟子渐朝这边投来目光，她正要将仞庵拉走，谁想仞庵痛得眼冒金星，并未反应过来，嘴里嚷道:“不是谁啊？下死手啊？哪个兔崽…啊！”
又是重重一记。
三五弟子互看几眼，窃窃私议，水纵欢不忍直视，觉得实在丢脸，几步流星跑出殿内，水行嚣亦是哎呀两声冲内殿轻作一揖后也跟着跑了出去，仞庵彻底反应过来了，慌乱地捂着脑袋追上两人，对追着自己敲个不停的拂尘求饶道:“夫子我错了，我真错了，你不是人老觉少，我是我是哎呀！啊！”
几人荒唐的一幕惹得路过弟子作笑，橙裙少女慢悠悠跨过门槛，掩嘴道:“有趣，真是有趣。”
她抬眼，眸中笑意未尽，“怎么？你觉得不好笑吗？”
立在大门台阶上的少年面容清秀，身姿清秀，脸上无甚表情，目光也无甚波澜，远看仙风道骨，近看却似一具魂鬼，浑身散发着森然的阴郁，沉闷得让人心怵。
此刻那双浅淡的琉璃瞳缓慢移动，移到少女身上，少女蹙蹙眉，似笑非笑道:“我觉得挺好笑的啊。”
说罢，少年已径直擦过她身侧头也不回地走了。
常荔盯着人远去的背影，脑中回想片刻，发出几声称心的轻笑，此时有弟子围上来与她寒暄，她自是甜蜜地展开笑颜，在几人的簇拥下离开。
*
“我怕是要脑震荡了。”仞庵捂着头，水行嚣看他一眼，抿着嘴将脸转开，复又看他一眼，鼻孔扇动仰头看天，喉咙里发出难以憋住的笑意，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捧腹大笑起来，仞庵恨他一眼，作势要打他，“你还有脸笑？本来那个位置是你去坐的，你个水行嚣！”
两人你追我赶勾肩搭背，差点撞在小师妹身上，场面定住，小师妹看了眼自己头顶互相掐捏的四条手臂，又转头看了眼仞庵，唇瓣一勾，忍不住轻笑一声，仞庵眨眨眼，“小师妹你也笑我啊？”
水行嚣将人推开，跟上小师妹，“不明显吗？你招笑。”
“我…”正欲辩驳，前面走着的两人停下脚步。
他眨眨眼，找小师妹的人还真多。
想罢，上前将水行嚣拖走，“愣着干嘛，师兄等你啊？”
水行嚣的目光飞速地落在小师妹身上一刹又离开，小师妹看向他们两人，沉静道:“你们先走。”
实则小师妹从来不会和他们一同进出，小师妹向来是跟着大师兄的。
水行嚣垂下眼，仞庵点点头，“那我们先走了。”
正要转身，小师妹仰头问:“今天吃排骨么？”
仞庵眨眨眼，“糖醋的。”
小师妹“噢”一声，走向廊庭。
仞庵挠挠头，“小师妹是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水行嚣指尖微动，看向仞庵，“我怎么知道。”
日头正盛。斑驳的光影轻轻流动在绣有暗纹的白衣上，清风拂起垂至腰间的发丝，薛尘樾长睫轻动，水纵欢已走到他面前。
目光相撞，水纵欢先扭开头，“师兄应该是在等我吧？”
“嗯。”薛尘樾轻声答完，两人陷入沉默。
水纵欢问:“有事吗？是师尊让你带话给我吗？”
实则师尊从不会让薛尘樾带话，师尊对她向来是随传随应，只是折竹境后，师尊再也没有召过她。
“你没来剑庐。”
薛尘樾不苟言笑，话也很少，但他的声音很好听，清脆中带丝低磁，每次说话声音都像水一样流进耳朵，拨人心弦。
水纵欢走到树下扯了扯树皮，问道:“怎么了吗？”
薛尘樾垂着眼，只说:“无事。”
剑庐是薛尘樾的住处，也是水纵欢平日练剑的地方，因为她时常找师兄指导她的剑术，即使她自己也能悟懂，但她喜欢和师兄相处。
水纵欢扯下一条树皮，转身走道:“我要去吃饭了。”
薛尘樾视线随着少女移动，似乎没有什么话要说，轻“嗯”一声，又觉得该说些什么，正准备开口，被人打断。
“师姐。”
水纵欢闻声，正要扭头去看，视线便被少年清晰的下颚线与侧脸占满，清冽的香气溢进鼻腔，任颓苏从她身后俯身靠近，笑吟吟道:“戒律阁长老让我们送抄卷去，他要看罢。”
宽肩窄腰的少年比水纵欢身量高些，微微侧低着头，旁人看着不像是在互相说话，倒像是他单一地从身后揽住了水纵欢的肩。
薛尘樾指尖微动。
水纵欢见到这张脸，心底没来由地烦躁，脱口质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任颓苏暗自抓住在自己腰间不停肘击的手，面带微笑地固定住水纵欢，“不是说了吗？长老找我们。”
“我准你和我说话了吗？”
“长老找我们呢。”
“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任颓苏眸里笑意缱绻，打闹似的躲开水纵欢的眼刀，像才注意到薛尘樾般作揖道:“师兄。”
他垂着脸，眼睛缓慢抬起，与薛尘樾无甚波澜的眸子对上。
下一刻，袖边的衣料便被人拽住，水纵欢斥道:“走了。”
他笑吟吟地点头，走时还不忘礼节道:“师兄，我们先行告退。”
记忆里任颓苏与薛尘樾相见，向来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一个正道魁首一个滔天魔王，都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故而前世她入魔后，没少夹在两人之间为难。
如今倒是演上好师兄好师弟的戏码了。
水纵欢在心底狠狠翻了个白眼，走得没多远问道:“我抄的书卷呢？”
“我给师姐拿着的。”任颓苏答完，水纵欢将人拽停，“可以拿给我了。”
“我会替师姐拿着。”
任颓苏脸上的笑和煦又温软，却无端看得水纵欢一股邪火，登时抓住人的衣领将人拽近，“你总是听不清我说的话是吗？”
虚情假意，看得人心生厌恶，不知道自己前世是不是眼瞎，竟然幻想过他是一个比师兄好的人。
那双怒目既精致又漂亮，看得任颓苏都要出神了，他蹙蹙眉，眼中多了些阴鸷，“我只是不想让师姐累着。”
“你…”
水纵欢的怒语噎住，视线移动，走廊下有两个弟子正呆若木鸡地看着她。
“……”
两个弟子互看一眼，连忙作揖道:“师姐。”
水纵欢的脸色登时不好，推开任颓苏，两个弟子则头也不敢抬地从两人中间跑过，跑得没多远，私语道:“小师姐果然如传闻中所说，欺男霸女。”
这话自然是落进了五感极为敏锐的水纵欢耳里，“……”
她在心底深深叹口气压住自己的怒意，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任颓苏后脚跟上，水纵欢抵抵后槽牙，忽然脚底生风，踩上木栏，他再抬眼，人已经跳到了树上。
小师姐纵风之功远近闻名的好。
任颓苏紧蹙的眉舒展，忽然低声笑了出来，他脚底一蹬，纵身跟了上去。
从阁内出来的长老慢悠悠地端着木碗前往千香斋，忽然一阵惊风刮起地上残叶，吓得人赶紧抱住木碗生怕里面落了灰，再抬眼，便见两道身影从山间疾驰而过，他只顿了一刻，立马怒斥道:“山中不可疾行！”
这帮兔崽子，愈发没有规矩了。
树前洒扫的弟子将桶放到缸前，拿瓢欲去打水，却被水面上突然晃过的身影骇了一跳，抬头，嘴角抽了抽，“什么章程？”
树巅枝丫一颤，落花缤纷，水纵欢心底暗啐一声，紧追不舍的任颓苏已拉着枝条晃了过来，她跳到地上，几步上前推搡任颓苏，“你到底想干嘛？想打架是吗？”
任颓苏不为所动，歪着头任水纵欢推自己，等人推累了，慢悠悠地追上靠近，“师姐，饿了吗？”
水纵欢:“……滚。”
“可以一起吃饭吗？”
水纵欢气得太阳穴暴跳，觉得浑身的经气都在乱窜，她赶紧定定神，讥嘲道:“有人等我吃饭呢，你有吗？自己喝西北风去吧。”
说着，往听桃小院去。
任颓苏脸上的笑意淡下来，在原地站了会儿，看了眼身后，从道宫到这里还挺远的，他摩摩指，低头看细石头地上的步子，忘记师姐住这里了，想罢，慢慢跟着水纵欢的路走。
水纵欢推开院门，歪脖子桃树下吵闹坐着三人，仞庵端着碗蹲在石头凳上，了了跪在椅子上撑着桌，水行嚣最端正，拿着筷子正要加菜，听见门响皆动作静止向她投来目光。
“……”仞庵嚼嚼嚼，“那是小师妹吗？”
了了眨眨眼，“是小师姐。”
静默片刻，水行嚣放下筷，仞庵一下从石头凳上跳下来，“小师妹！”
了了欢天喜地地跟着水行嚣去拿碗筷，水纵欢嘴角抽了抽，“怎么不等我？”
“刚吃，刚吃。”仞庵上前拉住她，无意瞥到门外站着的人，顿了顿，看了眼小师妹，“带朋友来的？”
水纵欢:“……不认识。”
任颓苏垂眼，转身站在木门旁，踩了踩地上的石子。
仞庵挠挠头，小声道:“多副碗筷的事…”
水纵欢:“……”
仞庵:“嘿嘿。”
“不用管，我饿了。”水纵欢拽着人往院里走，仞庵两步并一步跟上，忽然哎呀一声，低声道:“那是那天替你挨了师尊一掌的弟子吧？是吧？”
水纵欢:“……”
她抿抿唇。
仞庵道:“还被罚抄了两千遍戒规？”
水纵欢:“……”
仞庵:“多副碗筷的事…”
水纵欢猛吸一口气。
仞庵:“人家都到家门口了…”
叹气，转身。
仞庵:“我去拿碗。”
水纵欢捏着飘带甩了甩来到木门，任颓苏察觉到，长睫微动，正要离远些，水纵欢不耐烦道:“不是要吃饭吗？”
任颓苏:“……”
他移开目光，抿抿嘴，“不用。”
水纵欢“啊”一声，上前拽他抱在腰上的手，迫使他转脸过来看她。看见他的脸后顿了顿，又移开眼，脑海里闪过一些前世的画面，须臾，拽着人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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