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甲车在熟悉的刺耳刹车声中停稳在局所那压抑的高墙内。
灰蒙蒙的天空，混杂着金属锈蚀和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一切都和离开时别无二致，仿佛那场发生在“厚仁中学”光怪陆离、惊心动魄的冒险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但手腕上金属环里新增的719点贡献点，以及体内流淌的、远超从前的力量，无声地证明着一切的真实。
流程化的步骤接踵而至。
消毒、冲洗、换上干净的灰色制服。
然后是被带到一个冰冷的房间，进行全身扫描和生理指标检测。
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动作机械，一言不发，仿佛在处理一批刚刚回收的货物。
最后，是数据读取。
归琳将手腕放在一个特定的接口上。
金属环微微发热，内部存储的关于“厚仁中学”的环境数据、生命体征记录，尽管大部分时间记录混乱、以及简易地图测绘信息，被快速抽取、上传。
这是他们作为“耗材”的义务，用生命换来的数据将成为联邦数据库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或许能为以后进入那个副本的人提供一丝渺茫的参考。
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没有人对她们的经历表现出任何兴趣，没有人询问为什么只有三人回来，更没有人对她们能从那“数据缺失”的副本生还并表示任何惊讶。
就在检测和数据上传即将结束，归琳以为这一切就会这样麻木地过去时，她忽然想起鼹鼠，那个虽然胆小自私却最终落得如此下场的临时队友。
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检测室里显得有些干涩：“那个……和我们一起进入厚仁中学的……梅文，他的数据……”
负责操作仪器的工作人员头也没抬，手指在虚拟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记录，用毫无波澜的声音回答：
“查询任务记录：副本厚仁中学，进入人员：归琳（空白ID-B77-4），辛塔尔（空白ID-B77-3），刀疤（ID-K2105），数据板（ID-T8871）。无第四人记录。编号梅文（ID-M****）不存在。”
不存在？
归琳猛地抬头，瞳孔骤缩：“不可能！他明明和我们一起进去的！他选择了优秀毕业生，然后……”
工作人员终于抬起头，防护面罩后的眼睛冷漠得像玻璃珠：
“系统记录无此人员。请确认你的记忆模块是否在副本中受损。如需心理疏导，可消耗贡献点申请。”
冰冷的否认，像一桶冰水从头浇下。
归琳瞬间明白了。
为什么“厚仁中学”的死亡率是“数据缺失”？
因为所有死在那里的人，或者说，所有被那个副本同化或处理掉的人，其存在不仅仅是在物理层面被抹杀，甚至在他们出发的“原点”——局所的系统记录里，也会被彻底抹消！
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所以那个副本才如此诡异凶险，却鲜有详细数据流出。
因为能活着出来并保留记忆的人凤毛麟角，而更多失败者，连曾经存在过的证明都消失了，自然无法提供任何“死亡率”数据。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包裹了归琳。这种抹杀，比单纯的死亡更加令人恐惧。
刀疤女在一旁也听到了，她脸色铁青，拳头紧握，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更加冰冷了几分。
辛塔尔依旧沉默，绿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无人察觉。
流程结束，三人被允许离开。
刀疤女似乎有自己的去处，她看了归琳和辛塔尔一眼，点了点头。
“祖莲。”
她留下了自己的真名，算作告别。便转身大步离开，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更添了几分孤狼般的戾气。
归琳和辛塔尔则沉默地走向那熟悉的、散发着霉味和压抑感的B区棚屋区。
推开77号棚屋那吱呀作响的门，里面的景象依旧。
硬板床、狭窄的空间、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和金属味。
【傻大个】正吭哧吭哧地打磨着他那根尖头铁棍，看到她们回来，只是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嘟囔了一句：
“哦？回来了？没死外面啊。”
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忙活，仿佛她们只是出去溜达了一圈。
【猴精】则盘腿坐在下铺，手里依旧摆弄着那些废弃零件，看到她们，眼神像扫描仪一样上下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在归琳似乎变得更结实的胳膊和辛塔尔毫无变化的表情上多停留了几秒，然后没什么兴趣地低下头，沙哑地说：
“命挺硬。数据缺失的本都让你们摸到路子回来了。”
他们的反应平淡得令人窒息。
归琳默默地走到自己的上铺，爬了上去。
身下的床板依旧硌人，但以她现在的身体素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看着昏暗顶棚上模糊的油污痕迹。
心情特别复杂。
719点贡献点。这是一笔巨款，足以让她兑换更好的防护服、更好的武器。
但是连一支身体强化剂都买不到。
系统强化带来的力量更是实实在在的生存资本。
这一切，都建立在同伴的“不存在”之上。
鼹鼠的消失，方哲老师最后的牺牲与解脱……这些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以为自己会愤怒，会恐惧，会绝望。但此刻充斥内心的，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虚无感。
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个体的存在如此渺小和脆弱，轻易就会被系统、被副本、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抹去痕迹。
努力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为了更多的贡献点？为了爬到更高的“公民等级”？然后呢？
她侧过头，看向对面上铺的辛塔尔。
她已经躺下，背对着外面，蜷缩着，只留下一个沉默而疏离的背影。
她又是否经历过类似的失去？她那双总是望着天空的绿色眼睛里，看到的又是什么？
棚屋里，只剩下【傻大个】打磨铁棍的吭哧声和【猴精】摆弄零件的细微声响。
归琳闭上眼睛，将那些纷乱复杂的思绪强行压下。
现在不是沉湎的时候。
活下去。
先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答案，或者……至少记住那些被抹去的人。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沉重如同潮水般将归琳淹没，她得去做点什么。
归琳从上铺床上猛的跳下来。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查看兑换清单上那琳琅满目的物品，只是遵循着最基础的本能，拖着脚步走到局所中心那冰冷的兑换处。
“兑换……标准营养膏，十块。还有水。”
她哑着嗓子对柜台后的工作人员说。虽然口袋里那块还没吃完，但一种莫名的不安全感驱使着她囤积最基本的生存物资。
工作人员用扫描仪扫描了她的金属手环，有点像她穿越前的世界扫付款码。
【扣除100贡献点。剩余619点。】
手环上数字的变动让她心脏微微抽搐了一下，但换来的是十块沉甸甸、硬邦邦的“砖头”被推到她面前。
“需要纯净水时去取水房扫描金属手环即可。”
一种奇异的、属于仓鼠般的踏实感略微冲淡了心头的阴霾。
将沉重的营养膏塞进已经鼓囊囊的口袋，她转身想离开。
【叮！检测到用户累计获取贡献点已超过100点。解锁系统基础功能：随身空间（初级）。】
【随身空间（初级）：可收纳非生命体，体积≤1立方米。当前状态：空。】
一个冰冷的提示音在她脑中响起，对任务成功的判定竟然有延迟。
系统空间？！
归琳的脚步顿住了。这倒是意外之喜。她尝试集中意念，感知那个所谓的空间。
一个大约一立方米、灰蒙蒙的、仿佛静止的虚无空间出现在她的感知中。
她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意念一动。
唰！
口袋里十块沉重的营养膏瞬间消失，同时出现在了那个灰蒙蒙空间的角落里，只留下那块被她啃了一点的营养膏在口袋里。
成功了！
这能力太有用了！
无论是储存物资、隐藏关键物品还是……她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可能性。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这个谜语人系统总算做了件像样的“金手指”该做的事。
带着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和巨大的疲惫，她回到了B区-77棚屋，甚至懒得理会【傻大个】和【猴精】投来的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爬上床铺，几乎在头沾到那硬枕头的瞬间就陷入了昏睡。
没有噩梦，只有一片深沉的黑甜乡，仿佛身体和精神都在拼命修复着之前的损耗。
……
“起床！妈的！都给老子起来！六点了！好本要没了！！”
【傻大个】那熟悉的、如同熊吼般的咆哮准时响起，再次将归琳从睡梦中惊醒。
她揉着额头坐起来，感觉身体的状态恢复了不少，强化后的体质优势体现了出来，但精神上的那种沉重和虚无感依旧萦绕不去。
619点贡献点。她看着手环上的数字，决定今天，甚至这几天，都当一条咸鱼。
她太需要时间消化厚仁中学的一切，需要静静观察，而不是立刻再次投入另一个生死难料的副本。
她打了个哈欠，看着【傻大个】像往常一样急躁地连接内网，疯狂刷新任务列表，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网络和竞争对手。
【猴精】也慢吞吞地坐起来，开始摆弄他的零件，似乎对抢任务没那么热衷。
辛塔尔依旧安静地蜷缩在上铺，仿佛外面的喧嚣与她无关。
突然，【傻大个】猛地爆出一句粗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我操！？！厚仁中学？！死亡率0%？！开什么宇宙玩笑？！”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归琳。
她猛地抬头，立刻唤醒自己的手环界面，快速翻到任务列表。
果然。
那条之前标注着【预估死亡率：（数据缺失）】的“厚仁中学”探索任务，后面的死亡率竟然真的变成了刺眼的、令人匪夷所思的0%。
而且任务状态显示为——（已满员）。
就这么一瞬间，就被抢光了。
“妈的！哪个混蛋手这么快！”
【傻大个】气得捶胸顿足，眼红地看着那变成灰色的任务条，
“0%死亡率！这他妈是去度假吧？！早知道老子第一个就抢这个了！亏大了亏大了！”
归琳的心脏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0%？
怎么可能0%。
那分明是一个吞噬了无数生命、甚至连存在都能抹去的绝望之地。
方哲老师的牺牲、鼹鼠的转化、那些变成血雾的学生……
她张了张嘴，几乎下意识地就想告诉【傻大个】和【猴精】真相，告诉他们那里有多危险，告诉他们那个0%是假的，是陷阱。
但就在她即将开口的瞬间，她接触到了辛塔尔的目光。
辛塔尔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那双绿色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却极其缓慢地、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一个无声的、却无比清晰的警告。
归琳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她猛地惊出一身冷汗。
信息就是资源。
在这个朝不保夕的鬼地方，一条高价值副本的真实信息，可能比一把好武器还珍贵。
她和辛塔尔拼死换来的经验和真相，凭什么要轻易告诉别人？
尤其是【傻大个】和【猴精】这种临时室友，关系远没到那份上。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联邦不公开？
为什么明明她们上传了数据，死亡率却从“数据缺失”变成了“0%”？
可能是因为死去队友的存在被抹去了，但是死亡率的判定怎么能只凭一次探本。
或者是是有意为之。
联邦需要有人去探索那个副本，或许是为了某种他们还不知道的目的。
将死亡率修改成0%，就是最有效的诱饵。
如果有人试图说出真相，阻碍这个计划，那么等待她们的，很可能就不是副本里的怪物，而是来自“自己人”的、更直接的清除。
现在没动她们，或许仅仅是因为她们这几个“耗材”无足轻重，说的话也没人会信，或者……还在观察？
想通了这一点，归琳感到一股更深的寒意，比在副本里面对怪物时更加刺骨。
她最终还是没忍住，看着还在那懊恼不已的【傻大个】，用一种尽量平淡、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提的语气说了一句：
“那个本……没那么简单的，0%估计是系统出错了。抢不到未必是坏事。”
【傻大个】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劝，反而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哼，小豆芽菜懂个屁！肯定是之前数据记录错了！0%啊！白捡的贡献点！妈的，便宜那帮龟孙了！”
他完全不相信，继续沉浸在错失“良机”的愤怒中。
【猴精】倒是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归琳一眼，又看了看对面床上沉默的辛塔尔，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但最终也没说什么，低下头继续摆弄他的零件。
归琳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已经仁至义尽了。别人不信，她也没办法。
她重新躺回床上，看着昏暗的顶棚。
这个世界，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让人绝望的诡异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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