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那名笑容标准得令人不适的女学生，五人小组走在安静得过分的校园里。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或者说，踩在一层薄冰上，底下是深不见底的诡异。
归琳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尤其是当女学生轻快地说“李老师就在教务处等你们”时
她脑子里疯狂预演着各种糟糕的情况：
万一那个“李老师”要查高考成绩单怎么办？
万一问起具体是哪所高中毕业的怎么办？
600多分在这个世界到底是高是低？
她编造的TOP1高校叫什么名字？！
她甚至开始疯狂回忆自己前世的高考各科分数，试图临时拼凑一个看起来合理点的数字。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然而，预想中的盘问和核查并没有发生。
一路上遇到的其他学生和老师，只是对他们投来好奇的一瞥，随即就露出“哦，是新来的复读生”的表情，仿佛他们头顶顶着无形的标签，自然而然地被接纳为了这个诡异校园的一部分。
就好像……他们选择了“复读生”这个身份，并且通过了门口保安那最初的“验证”后，这个世界的某种规则就自动将他们纳入了运行体系，不再深究细节。
这种融入感非但没有带来安心，反而让归琳感到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仿佛他们正在被这个空间同化，成为它庞大程序中的一个预设角色。
他们被引荐给了一位坐在教务处、看起来四十多岁、戴着眼镜、表情严肃但透着一种程式化热情的李老师。
李老师只是抬起眼皮，用那种仿佛扫描仪般的目光在他们五人身上快速扫过。
尤其是在辛塔尔的银发和绿眼睛上多停留了半秒，又看了看眼镜男破碎的镜框，但并未提出疑问——然后便点了点头，似乎在确认什么。
“王保安已经跟我说了，你们就是那几位志向高远、基础扎实的复读同学。”
李老师的语气平板无波，像是在念一段设定好的台词，
“我们厚仁中学最欣赏的就是你们这种追求卓越的学生。学校一定会倾尽资源，好好‘培养’你们。”
他特意加重了“培养”两个字，让人无端感到一阵寒意。
没有人询问他们的来历，没有人核查他们的“高分”，甚至没有问他们的名字。
就像……就像角色扮演游戏里选对了初始职业？
归琳脑子里冒出这个荒谬的念头。
但这个游戏的通关条件是什么？失败惩罚可是直接删号啊！
他拉开抽屉，拿出五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啪地一声放在桌上。
“这是你们宿舍的钥匙。男生宿舍C栋307，女生宿舍B栋212。这是我校对优秀复读生的优待，希望你们珍惜机会，争分夺秒，明年为我校争光。”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程式化的鼓励，听起来毫无感情。
钥匙！能有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至关重要！
但……男女分开？!
归琳心里猛地一沉。
要分开了？在这个鬼地方分开？
和这几个至少还算有个照应，虽然各有各的奇葩的临时队友分开？
去和另外几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室友”住一起？
在这种鬼地方，分散开意味着危险指数飙升！
谁知道宿舍里晚上会发生什么？谁知道这些“室友”又是什么东西？
一想到局所里B区-77棚屋那三位“神仙”，虽然有一位现在就在旁边。
再联想到这个学校无处不在的诡异，归琳几乎能想象到女生宿舍里会是什么光景。
可能半夜会有室友微笑着问你“这道题怎么做，做不出来会死哦”……
不行！绝对不能分开！
情急之下，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猛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装出来的、符合“好学生”人设的急切和真诚：
“李老师！请等一下！”
所有人都看向她，刀疤女微微皱眉，鼹鼠一脸“你又想干嘛”的表情，眼镜男似乎想记录但又不敢，辛塔尔则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样子。
李老师推眼镜的手停住了，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眼睛带着一丝被打断程序的不悦：
“同学，还有什么问题？”
归琳大脑飞速运转，脸上挤出她这辈子最诚恳的表情：
“李老师！我们……我们五个以前就是一个学习小组的！关系特别特别好！一起互相鼓励、刷题、熬夜冲刺才都考了高分的！我们发誓要一起上TOP1的！所以……所以能不能请您通融一下，把我们分到同一个宿舍？这样我们可以继续一起学习，互相督促，争取明年再创佳绩，为厚仁中学争光！”
她一口气说完，差点没喘上气。这番瞎话编得她自己都快信了，甚至还下意识用上了以前高中喊口号时的套路。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刀疤女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忍住什么表情。
鼹鼠目瞪口呆，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卧槽”。
眼镜男的下巴都快掉到数据板上了。辛塔尔看了归琳一眼。
李老师沉默地看着他们，镜片后的眼睛似乎有微小的数据流闪过。
他似乎在权衡“规矩”和“优秀学生的请求”哪个优先级更高。
过了几秒，他似乎是程序计算出了结果，点了点头：
“嗯……热爱学习，团结互助，是好事。既然你们有此决心，那就破例一次。女生宿舍A栋307，本来是六人间，正好空出五个铺位。你们就一起住那里吧。希望你们不要辜负学校的期望。”
他又拿出五把钥匙，替换了之前那五把。
归琳几乎虚脱，赶紧接过那把沉甸甸的、代表着暂时不用分开的钥匙，连声道谢：
“谢谢李老师！我们一定努力学习！为校争光！”
走出办公楼，五个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妈的……小妹妹，我服了你了。”
鼹鼠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
“这嘴皮子，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刀疤女也松了口气，拍了拍归琳的肩膀：“干得好。分开确实更危险。”
眼镜男则若有所思：“这个学校喜欢好学生……”
然而，没等他们放松多久，归琳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整个人瞬间僵住。
“等等……天……天怎么快黑了？”
其他人闻言也立刻抬头，脸色骤变。
他们进入办公楼时，明明是下午，阳光正好。
在里面待了满打满算不到二十分钟，怎么此刻天空已经是一片昏黄，夕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入远处诡异扭曲的地平线，夜幕即将降临！
时间……在这个副本里的流速绝对不正常！
“争分夺秒，决胜未来！”
就在这时，旁边教学楼墙上，一行巨大的、鲜红的标语映入眼帘，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淌着血。
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攥紧了所有人。
眼镜男看到这个标语，面色惨白，似乎有些想呕。
争分夺秒……难道不仅仅是个口号？
在这里，时间本身就是最大的消耗品和……陷阱？
“快！去宿舍！”
刀疤女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急促，“天黑之后，谁知道这学校会变成什么样！”
此时，天空不再是正常的黄昏渐变色，而是像一块被无形巨手疯狂涂抹的调色板。
昏黄、暗红、乃至一种污浊的紫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相互挤压、覆盖、旋转！
夕阳不再是缓缓沉落，而是像漏气的皮球般飞速地向着扭曲变形的地平线塌陷下去！
“我/操！这天怎么回事？！”
鼹鼠尖声叫道，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
几乎同时，某种类似铃声的尖锐嗡鸣猛地响彻校园，不再是提醒，更像是某种灾难来临前的凄厉警报！
“轰——”
原本寂静的教学楼仿佛瞬间变成了沸腾的蚁巢！
无数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各个门口汹涌而出！
但他们奔跑的姿势——
根本不能称之为奔跑！
那是一种极度扭曲、疯狂、摒弃了一切人类肢体协调性的亡命冲刺！
为了更快一点，他们的四肢以反关节的诡异角度甩动着，脖颈拼命前伸，脑袋几乎要耷拉到胸口，脊椎扭曲成诡异的弓形，有些人甚至手脚并用在地上爬行！
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空白，或者说是一种极致的、被程序设定的“焦急”，嘴巴张大到撕裂的程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摩擦空气和地面的恐怖嗖嗖声！
“回宿舍！必须回宿舍！”
刀疤女最先反应过来，她的声音在巨大的、无声的喧嚣中几乎被淹没，但其中的惊骇显而易见。
“跟着他们跑！找A栋！”
没有时间犹豫了！
五人立刻被这恐怖的洪流裹挟着，拼命朝着宿舍区的方向狂奔。
归琳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她的体力本就是几人中最差的，此刻只觉得肺部火烧一般，双腿如同灌了铅。
周围的景象在飞速倒退中变得光怪陆离。
整洁的校园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褪色和腐烂！
绿树肉眼可见地枯萎、发黑；干净的地面裂开，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污渍；墙壁上的油漆剥落，露出后面大片大片潮湿霉烂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的肉块；那些“争分夺秒”的标语变得血迹斑斑，字体扭曲如同垂死的挣扎！
而前方的宿舍楼，尤其是A栋，却灯火通明！
每一扇窗户都散发出一种过于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惨白光芒，在这极速降临的、污浊诡异的夜幕背景下，像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虚假温暖的诱饵，与周围飞速破败的环境形成了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鲜明对比！
“快！快啊！”
刀疤女一边跑一边回头吼着，顺手拉了一把快要掉队的眼镜男。
鼹鼠发挥了他名字的特长，像只受惊的老鼠在扭曲狂奔的学生洪流中拼命钻缝。
辛塔尔的速度极快，银白色的短发在诡异的夜色中划出一道冷光，她甚至还有余暇避开那些肢体扭曲程度特别夸张的“同学”。
归琳落在最后，她已经不是在跑，而是在跌跌撞撞地挣扎。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的光线在飞速消失，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注视感”从身后迅速蔓延开来，仿佛夜幕本身是活物，正张开巨口要将一切未及时归巢的生物吞噬！
“307……A栋……”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宿舍楼的大门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里面明亮的灯光和光滑的地板。
大部分扭曲的学生已经冲了进去。
刀疤女、鼹鼠和眼镜男先后扑了进去。
辛塔尔在门口停顿了半秒，回头看了一眼几乎要力竭倒地的归琳。
就在这一刻——
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彻底被污浊的黑暗吞没。
“叮——咚——叮——咚——”
一段极其甜美、轻快，甚至有些幼稚的放学音乐，用一种扭曲拉长、仿佛坏掉的留声机播放的方式，响彻了整个校园！
这音乐在死寂和疯狂后响起，显得无比突兀和骇人！
归琳离门口还有几步之遥，她甚至能看到门内刀疤女急切伸出的手和辛塔尔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绿眼睛。
“啊啊啊！！！”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个鱼跃前扑，几乎是擦着那无形界限摔进了宿舍大厅光滑冰冷的地面！
就在她扑进去的瞬间——
外面那些仅存的、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及时进入宿舍楼的“学生”，动作猛地一滞！
然后——
“噗！”“噗！”“噗！”“噗！”……
像被看不见的巨掌瞬间拍碎！又像是装满红色颜料的气球同时爆裂！
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惨叫，就在原地炸成了一团团浓郁的血雾！
鲜/血和碎/肉呈放射状喷溅在宿舍楼的玻璃门和外墙上，将那片区域瞬间染成了刺目的猩红！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瞬间弥漫开来，即使隔着玻璃门也清晰可闻。
归琳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一阵发黑，差点直接吐出来。她甚至能感觉到有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溅到了她的鞋底和裤脚。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变成那团血/雾的就是她！
之前因为这里看似“正常”而产生的一丝侥幸，因为成功忽悠保安和老师而产生的一点急智的小得意，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只剩下最原始、最冰冷的恐惧和后怕。
她之前那么鲁莽……完全是运气好才没踩中致命的规则！
这个副本的诡异和凶险，远超她最初的想象！那不是明刀明枪的怪物，而是隐藏在看似正常的规则下的、瞬间抹杀的恐怖！
刀疤女一把将她拉起来，脸色同样苍白，呼吸急促：“没事吧？”
鼹鼠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喃喃道：“妈的……每次看都受不了……”
眼镜男则对着玻璃门外那弥漫的血雾和飞速变得破败腐朽、被浓郁黑暗吞噬的校园，手指颤抖地想要记录什么，却最终只是干呕了几下。
辛塔尔默默地看着门外，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归琳，绿色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归琳扶着膝盖，努力平复呼吸和翻腾的胃液，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
现在，她终于对“副本”有了最真实、最血淋淋的实感。
而他们，才刚刚进入这个名为“厚仁中学”的噩梦。
时间，在这个副本里流速不正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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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厚仁中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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