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我醒来时,眼皮重重的,睁不开来,鼻子不通气儿,连喉咙都像被刀浅浅剔了一层肉下去似的。很难受。
我本以为是在姜符给我准备的小庄子上,秋夜寒凉,没有阿娘也没有阿钰给我盖被子,因而理所当然地风寒了。
姜符,你怎么敢……我恼怒,却想冷笑,我绝不会像原书里一样心灰意冷投河自尽。
掀开纱帘,赤着脚下床,我心里还在盘算怎么能让姜符消气。他要是气死了不要紧,我的钰儿还在等我的。
“姑娘 ,嗳呀,我的姑娘,您怎么就这样出来啦?”小翠是这时候进来的。
那一刹那我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诸位也不必奇怪,倘若诸位看见一个死去两三年的故人,又活灵灵地端着洗漱用品进来,还笑意盈盈地喊你。想必正常人第一反应必然不是高兴。
小翠在我出嫁后的第二年被邪祟上了身,道士和尚没有办法驱走,我只能如同当年看着娘亲一样,看着小翠也渐渐失去神志。
她临死前,竟然还能有一两分人的意识,喊我姑娘……不,她先喊了一声姑娘,第二句喊了我一一。那是我第一次听她喊我的小名。
之后她便咽气了,身体开始异化,周围的家仆连带着府里的部族忙上去,将她的尸身进一步破坏。
我很难过,姜符赶回府,问我有没有受伤,我说没有之后,他便又想和我亲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看着远处的蜡烛,已经烧了一半,我突然和他说小翠死了。
他的表情像是突然被攥住脖的鸭子,好好笑,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就像他爽到极致的时候,我突然说要给他做阉割手术一样。他不得不在已经潮红的脸上,放大的瞳孔里,憋出一点点悲痛和怜悯,他低头亲亲我的额头,让我别想了。
在蜡烛彻底熄灭的时候,我想,这里的人和邪祟没什么分别。
小翠说我昨晚捡起碎纸回到房内谁也不理,说姑娘你不要再查了,没用的。她大概觉得我很可怜,又小心翼翼补了一句:“姑娘你不要再难过了,眼睛都这样肿……”
我不可怜。
我确实不可怜,已死去或正在受苦的人才最可怜,例如我娘,例如小翠。
镜子里的人十八岁,眼皮因为肿着,几乎比得上半个眼睛了,鼻头的红也褪不下去,接着眼前一黑——我的眼睛被小翠用井水泡过的棉布敷上。
她的动作很轻柔,我看不见,只能嗅见她身上皂角的香气,淡淡的,现在又混合了一点井水的冰凉。
叫我想起钰儿,她那个鬼丫头,不喜欢熏香,平日里还喜欢用澡豆,身上也总是一股淡淡的皂角味——小翠突然惊叫,轻轻擦拭我的眼泪,她仍旧以为我在为我爹毁掉证据而哭。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让我重生。我要是按照上辈子的路走,生的孩子也不再是钰儿了,钰儿只有一个,然而我像失去阿娘一样永远失去她了。
这世界还有什么意思?
我一时间了无生趣,扯过小翠手里的巾帕抹了把脸,说我没事。然而厚重的鼻音出卖了我,小翠只好站在一边等我恢复冷静,似乎是好一会儿,她才告诉我。
文两意在外面等着呢。
“等什么?你让她走开呀。”我两世都这样不耐烦,可今天小翠踌躇着,她蹲下身,为难道:“姑娘,是相看的事情。”
……哦,我想起来了。
大概因为我特意在文两意的生日宴上拿出证据,要证明她娘是凶手,这件事让爹不安,觉得我随时可能伤害他的宝贝,所以已打算找个合适的人家赶紧卖出去,又能抛掉包袱,又能得到政治上的助力,好事好事。
文两意的生日我不想告诉你们,你们只能记住我的生日,在一月一日。是不是很好记?上上世我在一月一日被遗弃,穿越了,又在一月一日被生出来。
……很好记的,对吧?
可是我娘死后,我的生日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因为这纪念我出生的日子,本来只该有创造出我生命的人,以及我自己在场。一一两个字,一个是我娘,一个是我,你们一定要这样记。
我现在正难受呢,文两意正好撞到枪口上:“小翠你让她进来。”
我想,二十五岁的文宝檀,和十八岁的文宝檀,应当是不一样的感觉。
悄悄看一眼镜子,眼皮还有点肿,恹恹地搭在眼睛上,红迹太明显了。我恼怒地半遮住脸,文两意似乎没想到我愿意让她进来,就站在不远处,也不说话,光看着我。
她低低地喊了声:“一一。”
真是为难她,按道理昨天我大闹她的生日宴,也是被不少人看见了,连她娘是害死我娘凶手这件事,恐怕都被不少夫人听进耳里去。她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来见我。
嘶,恐怖如斯。
我不理她,手肘撑在桌上,歪过头。她反倒腆着脸凑到我身边,我闻到她身上和我一样的香料味!
前世她也是这样!学人精!!果然即便再来多少次我还是讨厌她!!我猛不丁推了她一把,她却像是早有防备一样,扯住我的衣袖,力气还不小。
无视我的怒意,她装作一副知心妹妹的模样,浅笑着凑近我,甚至还拿她的脏指头来摸我的鬓角:“要是今天不开心,不去相看也无妨的。眼睛都红红的了……”
她呼吸的热气扑在我眼皮上,拂得有点痒。
我知道她又在坑我,我要是不去,那个爹生气了,受罚的岂不还是我?!我想想重来一世,竟还如此憋屈,心口堵得慌。
我也笑,咬着牙,顶着她鼻尖:“我当然会去!”
她脸色又不好看了。
她还是修炼得不到家,哼哼。我可不一样了,喜怒不形于色,有点自得往后仰了仰身子,我说:“文两意,既然你叫我姐姐,不如懂事一些,帮我穿好袜子,我可不想让……公子久等。”
那人叫什么来着?不管了。我抬脚,踩在她的大腿上,没穿袜子都冻红了,我催促:“快点呀。”
是不是很屈辱?真该叫文两意清楚,我昨日被斥骂蛇蝎心肠时的同等心情。一边的小翠欲言又止,似乎想阻止我,我忙瞪她一眼,让她出去。
这下成瓮中捉鳖了!
文两意果真觉得自己在受折辱,低头盯住我的脚,也不动弹。良久才半蹲下身,正要拿起罗袜。
我踩到了她脸上。
因我想起来了,上辈子,我在这时打了她一巴掌,她便顶着脸上的红印跟着我出去相看,那相看的人问她,她便欲言又止、泪眼婆娑地觑我,第二天我的坏名声彻底坐实,自然,后面也轮不上什么好的相看对象。
更别提,她每次都要和我一起出去,闹出些动静,把这事儿搅黄了才甘心。
那我自然不可能让她盯着巴掌印出去了,我撑着头,很专心地研究起能不能在她脸上猜出我的脚丫印。
踩踩踩……她伸手抓住了我的脚腕,说实话,我说她手粗糙可不是在说谎,她的指腹真有一层厚茧子,碰得我不舒服,当即要缩回来。
“喂!你松手啊!”
她突然用力,借着我的脚,拖住小腿,竟将我整个人往她那里拽!我就说她平时那文弱的样子是装的,她整个人正巧卡在我两腿中间,我本来是在软垫上的,被她一拉,还磕到了屁股!虽然文两意也被我的惯性撞倒在地,但……
各位。
或许我们玩不过文两意了。
因为我隔着生理因素而产生的泪花去偷看她的表情,发现她在笑。
真心话,我算算时间,现在我十八岁,一年之后我嫁给了姜符,此后半年,文两意走上原书剧情,在一次礼佛中被山匪掳走,小姨和阿爹都难过得紧,却没有多找些日子就挂了白幡,我听着光头念经,一面给文两意烧纸,一面想着她要发达了。
嗯……就是,眼睁睁看着她走向那条布满荆棘和荣耀的道路,我想,我确实挺佩服她的,但我并不能放弃恨她和忮忌她。
我说过,我觉得这本书没写她变成大梁皇后挺好的。不然会显得她一路打怪像是放屁一样。甚至,我那时候还在幻想最后一击,等她记起我这个小炮灰,会不会亲自送我一杯毒酒,想看我发疯的样子,但我却镇定自若,反过来嘲笑她:
“恭喜你做皇后了。”然而你的理想和荣耀会被皇帝抢走。
就像,我觉得嫁衣是我所有衣服里面最丑的一件。然而文两意辛辛苦苦,拼命到最后挣到的只是世界上最最最最最丑的一件嫁衣。
我现在感觉,文两意要是知道我心里所想,她不会迷茫,也不会露怯,而是会笑。
太变态了。
是只要看见我出丑她就开心吗?其实我也一样。
我想起前世遇见过一个五官与她相似的男人,初见时我脑子一嗡,但那男的比记忆里的文两意高一些壮一些黑一些,但,文两意又不可能是男的。
我甚至怀疑那是她流落在外的兄弟。所以在那男人企图爬我的床时,我没有阻止。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会假装玩 sm,然后把你往死里打。所以最后那个男的,大概……我不想提,那男的也很诡异。
除了对文两意的特殊感情,其实还有一层原因。
如果文两意是男的,那我这些出于同类立场而散发的矛盾感情,就是喂了狗,合该早弄死她。想想看,我本来可以直接恨,全心全意地恨,现在我迫不得已地理解了一些作为她的她。爱一个人、恨一个人,都无法作为终身事业,就像涟漪终究回归平静。我想,女性间的忮忌难道不是爱恨交织?比之其它感情,都要在心底留存得深,留存得久,我对文两意就这样。
我如果爱她。
是对我自己和我娘的背叛。
可我又不能全部地恨她。
因为我来月经的时候她陪着我。
幸好,她是我永远讨厌的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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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话说!!
所以可以预见某人日后的结局了叭……变成男的,在檀妹这里就没有记住或者说,没有付出感情的必要了/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排雷里面说的东西大家一定要仔细看呀,每一个都是有依据的,不想后面创到大家(虽然随缘更,那个时候还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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