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与我相看的那人叫卫道。
不稀奇的名字,当今圣上崇佛重道,世家子的名字、称号往往与之相关,恨不得个个是什么京圈佛子才好。我戴着帷帽,隔着白纱去瞧他的长相。
男子背手立在湖边,俊眉修目,蜂腰猿臂,与余鲤、姜符不同,他身上有股子臭文人味。因为我和文两意迟到了大半炷香,现下正拧眉抿唇,一副老夫子生气的模样。
噢……是他啊。
我突然想起来了。
这贼!!我不禁咬牙切齿,前世我第一个相看对象也是他,这厮甫一见我,就横不是鼻子竖不是眼睛的。要么借诗词歌赋来讽刺我穿着艳丽,礼仪不端,不似良家,要么就是暗搓搓借我来衬托文两意贤良淑静。
前世的我前一天刚被斥骂,又被他阴阳怪气一番,游船时光听着文两意在一旁卖惨和卫道温言安慰她了。所以,在结束的时候我赏了他一个大大的耳光。
顺带给文两意也来一个。
事后自然被打得嗷嗷叫,等我从祠堂出去的时候,发现整个建康都已传遍了我飞扬跋扈的名声,约莫卫道十分讨厌我,流言将我描述得像是刚从海里爬上来的丑陋夜叉。
之后卫道借着我的由头,给我发请帖,事实上却是为了多和文两意相处。我在两个相谈甚欢的人旁边像个大傻子,合理怀疑,这是他们给我安排的折磨。
就是这样一个厌恶我的人。简直和恶鬼一样追着我,连我大婚之日,他都不安生,这人就觉得我这种人配不上三皇子姜符,因而在前庭喝得烂醉。
后院的小丫头们都在我面前憋不住笑,说不知道怎么,今天那么多醉鬼,卫道是其中最疯,最胆大的,他拉着姜符念诗,似乎是他自己作的。
小丫头没有听清楚,只能在口齿间含糊着转述与我听:“愿作……池上舟……与卿……长相思……”我一阵恶寒。
后来我出门逛街,偶遇过卫道,他遥遥地站在街尾冲我行礼。我懒得理,敷衍地笑一下就拉下帘子。有几次他刚好靠得近,面色苍白喊我夫人,伸手送与我几支并蒂莲簪。
我接过,他就惨然苦笑。
搞得像我逼他上贡似的。
所以最后一次我就没收了,我记得我态度很好,连眉头都是不明显地皱起来:“大人若是有事相求,大可找我夫君,我平白无故收您的礼,良心不安。”
他沉默良久,久到我不耐烦,想要直接走开,可我还是耐下性子:“大人,没有其他事,我就——”
谁见过班主任哭?我初中的时候班主任是个地中海老头,脸会随机刷新在后门的小窗口上,每次看到,我都有一种诡异的恐惧感。
卫道眼眶红红的,给我的感觉,就像看到班主任做作地落泪一样。他什么也没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踉踉跄跄走,边走边唱。
这次我听清了。
是“与卿长相思”。
我诊出有孕后几天,听说卫道磕五石散投河了。我本以为就这样完了,不管这人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亦或者是看不惯我能攀上高枝,人都泡浮囊了。
谁能想到,他后来真变鬼了,哦不,严谨一些说,他变成邪祟了。若是他来害我,我倒能理解,毕竟冤有头债有主,可他偏偏要害我的孩子。
当年风光霁月的世家子典范,变成了黑发黏湿、双眼通红的水鬼,趴在我的床头,问我:
“檀娘,我可不可以做你的孩子?”
“这样你就会喜欢我了。”
这邪祟还穿着生前赴约的正装,广袖湿哒哒地贴着他惨白的肌肤,一点点往下滴水。接着他皱眉,问我为什么迟到了,眼睛开始流血泪。
我让他有志向的话可以去夺舍姜符。
……再多的我就不说了,生前身后都是废物。可我重来一遭,确实觉得这世上什么都没意思,因而也做不到像前世一样存着争奇斗艳的心思穿红着绿。
今天就穿了雪青的一套衣裙便来,老老实实带了帷帽,一路上也不想说话。
我的阿娘和女儿都已不见,留我身边都是牛鬼蛇神。我不清楚我该做什么,心里头憋闷得很。
文两意在一边蹦达得显眼。每次卫道要同我说话,她便抢过话头去,和他攀谈。要么就是在我不说话时接卫道的话茬。
若我是个理中客,就该说,文娘子礼数周全,文宝檀小家子气,文娘子没有和文宝檀雌竞,是她教养好,文娘子好,文宝檀坏!
可惜我就是文宝檀。
半靠着身体,我偏过头去看外头的莲花。这艘船是专用来待客的,平稳得很,大概卫道原本也没有结亲的想法,所以约作游湖,摆了这么多点心,意思是吃完咱就各回各家吧。
“唉呀!”文两意惊呼。
我扭头过去,发现卫道手里的茶水不小心泼到她身上去了,不由幸灾乐祸,扑哧笑了几声。
我必须承认,不管来几世,每次文两意在我面前对男人献媚讨好,我都恶心得要吐。不仅仅是对她,更对于那些鼻孔长脑门上的男子。
要不是因为我,文两意会和你们这群猪猡说话?
在我的潜意识里,还是将文两意当作女主角来看待的。因而这些世家子,在我眼里,不过是一时杂草,她根本没必要搭理。
文两意尴尬地笑笑:“本来该停船上岸了,还要劳烦卫公子等我些许时间。”
我塞了一口荷花酥,全程都没摘下帷帽,考斯普雷白蘑菇。那卫道、卫公子矜持地点点他高贵的头颅,一句道歉也没有。
理中客人呢,怎么不来评价一下卫公子教养如何。
我撑着下巴,突然听卫道说:“你很喜欢莲花?”
问我么?
嚼嚼口里的糕点,我:“我讨厌莲花。”
事实上我没有讨厌的花,也没有喜欢的花。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了,因为这些都是对我生活无用的东西。
卫道顿了一下,竟朝我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文娘子,是不喜欢仆么?”
咽下口中清甜,我在白纱后面面无表情:“公子想多了。”
是啊我讨厌死你啦!你是人的时候我讨厌你,你是鬼我更讨厌你!你最好不要再和我说话了,不然我怕刚吃下去的点心都被我呕出来!
我根本不知道我重来一生做什么,难道要我重复上一世,彻底地用新孩子来代替钰儿?还是又随便找个像你一样恶心的世家子草草结亲呢?我当皇帝、大侠、富翁的理想早已深埋地下,为什么不让我也安详地伴着它们死掉呢?
讨厌你!
讨厌人!
卫道看出来我的不耐烦,竟局促地挽了挽袖口,很识相地没有说话。只是在快靠岸的时候,悄悄靠近我说:
“文娘子,你妹妹是,不如你好的。”
他面皮发红,却不是因为说一个刚才那般奉承照顾他面子的女子的坏话,而是想讨我的欢心。
是,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发亮的黑眸,讨我的欢心。
他干咳两声,告诉我:“文娘子,你赤子之心,可令妹兴许对仆……仆一直……”
我想笑。
谁告诉他,贬低文两意,我就会对他有好感的?一股涩然的酸意梗在我喉头,我意识到真要吐了。
我想起大畜生爹,在娘的床前,说小姨很贤惠,说让她放心。也同样是他,能指着我,对娘说,你不如你妹妹!看看你把文宝檀教成什么样子!
……哦。我知道了。重来一世,这一瞬间,我意识到自己也没什么牵挂了,娘的排位等我回去偷走藏起来,没了钰儿,也没了和文两意斗艳的心。
我想做什么做什么。
抹抹湿润的眼,我笑:“谢谢你,卫公子。”
他愣了一下,耳朵尖尖都红起来,也不再等文两意,站在船边上,微微侧过身来朝我伸手,想要抱着我下船。
靠近。
伸脚。
猛踹!
扑棱棱落水声,妙哉。我也不顾刚从船舱出来的文两意,叉起腰,一手指着在水里扑腾的卫道,笑个不停。
兴许上天也看不惯我如此行为,刮起几股大风,竟将我的帷帽吹跑了,它远远地飞走,像一只从笼里放出的大雁。
我笑得流下眼泪。
在水里的卫道突然不挣扎了,脸向上仰着,盯着我瞧。我冲他吐了口唾沫,拽过文两意的手跳上岸往家里跑。
……
是夜。
文两意正躺在床上,屋内没有旁人,他的屋内一向熏着浓浓的香,尽管他并不喜欢。月色朦胧,算起来也不算多闷热,然而那张玉白的脸上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如果文宝檀在这里,大概会骂他在勾引人。
不,也许不会骂的。他卸下了妆发,呆愣愣地看着左手。
阿檀,姐姐,今天握住得是这只手,他沉默着,收紧虎口,喉咙处发出些轻微的干喘。脑子里,在空白以前,该想什么……如果刻意地去想今天的太阳有多好,未免有点虚伪。
他闭着眼睛。
慢慢看到烈阳下笑意盈盈的文宝檀。不仅仅是笑,还有,眼泪,也要舔干净。
“呼……”
“公……文娘子,出事了,”门外是心腹,鲜少有这样急切的语气,“文大人、文大人,檀娘子将文大人砍了!还、还……踩断了他……”
啊。
文两意愣了一下,随即低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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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道不是男主哈哈(干笑)但都万人迷了,男主男配没啥区别。
前世的卫道:老婆推我下水,她真可爱
今世的卫道:老婆推我下水,她真可爱
两世的文两意:hello 聊天窗请戳我,不要和我老婆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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