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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杀意

此言一出,大长老魏苍松与三长老石万山面色骤变,眼底情绪翻涌,难掩复杂。

当年李红霞陨于雷劫,漫天雷光撕裂天幕的景象,至今仍是他们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而当时的沈砚,状若疯魔,将师姐之死全归罪于虞欢,甚至扬言要斩除这“祸根”,幸得众人合力阻拦,才免酿大错。

李红霞仙逝后,沈砚在其灵位前枯坐三十载,再抬头时,眼底光华尽散,形销骨立,早已不复昔日风姿。

沈砚望着阵盘中景象,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笑:“情丝缠得越紧,诱她动心便越急。一旦得手,必下死手——圣女的生死大劫,已在眼前。”

话中深意昭然,众人闻言,皆面色发白。

他眼神冰冷:“如今天地锁死,渡劫路断。他困于大乘巅峰一百五十载,这般心高气傲、天资绝艳之人,怎会甘愿道途止步?”

“何况化生盘下落不明,局势动荡,他走斩情之道,或可登临渡劫,逆转人妖战局;二能借圣女之死,收编我宗传承,压过镇魔司,独掌仙朝权柄……”

“圣女容貌、修为、天资,皆是上乘,于他而言无异于最佳炉鼎……他不会拖太久,很快会动手。”

文弱的四长老许景通面露迟疑,仍存一丝侥幸,似在自欺欺人:“这话……是不是太绝对了?天下皆知他修太上忘情,且我观他这些日子对圣女虽形影不离,却始终保持分寸,言行举止间并无半分动情之态……”

他指着阵中景象,似在说服众人,更在说服自己:

“我们会不会是误会了?”

“也只有你会这般想。”沈砚缓缓摇头,语气沉冷,道出秘辛:

“上清仙宗是仙门魁首,第九峰曾是魁首支柱。昔日九洲大乘修士,半数出自此峰——无情道鼎盛,不仅因功法超绝,更因斩情是条捷径。修太上忘情,需耗费漫长岁月苦熬心境,打磨道基,稍有不慎便会道心崩碎;而炼心斩情,却能借助情劫快速成就大能之身。”

“更隐秘的是,第九峰历来有规矩:越修炼心斩情,越要伪装成修太上忘情,降低目标戒心,温水煮蛙般诱对方放下男女之防,不知不觉踏入情劫。”

“早在第九峰尚存时,修真界已有共识:他们无人真修太上忘情,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只是没人敢点破——一来忌惮其势力,二来七十年前峰脉尽灭,死无对证。”

沈砚看向许景通,冷声道:“所以,他对圣女,是以‘忘情’掩祸心,实则为‘斩情’铺路。”

许景通默然许久,“原来如此。”

“老四,你素来心善,总把人往好处想。”

魏苍松叹息摇头,“他动辄血洗世家、株连九族,甚至罔顾君臣伦常,以下犯上,这般酷烈心性,怎会是太上忘情?世人惧他权势,才默认他修忘情道,实则都清楚,他走的是斩情路数。镇魔司那位德高望重、美名远扬,却与他势同水火,便是明证——两人道途相悖,注定无法共存。”

许景通缩了下脖颈,声音微弱:“可溯命神通近乎天道裁断,他铲除世家、斩杀仙官,皆因对方确触律法,纵使手段酷烈,也算以杀止杀。何况他曾护佑多城免遭妖祸,总归有功……”

“有功?”严明嗤笑,“斩妖除魔本是他分内之职。有溯命神通在,妖邪无所遁形,旁人拼死血战之功,于他不过举手之劳。以最小代价行应为之事,何功之有?”

柳清漪冷笑接话:“且不说这二百年降妖司多行暴政,妖族不敢犯境,实是当年天宫宫主摧毁灰天战场之功,与他何干?镇魔司那位常年镇守幽州,以身为碑巩固万魔渊封印,护北荒安宁;他却坐守内陆,专事肃清,所斩人族恐比镇魔司斩魔还多,这算什么功绩?”

墨衍淡淡道:“昔年死在他剑下的妖族,背后多牵扯世家宗门。世人都知,他不过借斩妖之名,行清除异己、巩固权位之实。如今九洲修士闻其名而胆寒,何止怕被看破隐秘?更怕他凭一己心念定罪,动辄株连九族!”

魏苍松望着远处被暴雨笼罩的山峦,长叹一声:“溯命本是天道公正之器,到他手中,却成了独断专行之刃。他说你有罪,纵是清白之身,也百口莫辩、难逃一死。纵有微末功绩,也早被滔天血海淹没。”

许景通沉默片刻,双肩微微垮下,又道了一声:“原来如此。”

望天台上霎时死寂,只剩风雨凄厉。

良久,许景通才抬起头,眼神黯淡,涩声道:“我明白了……可国子监觊觎《蛊道真解》已久,屡次索要。若他执意斩情,我们真能阻拦吗?不如顺势交好,待他证道后,或能保全宗门传承,他日大战也能得些庇护……”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众人脸上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四长老!”严明厉声喝道,“你这是要卖主求荣,用圣女性命换一时安宁?”

柳清漪脸色发白,痛心疾首道:“四长老糊涂!当年皇骨案,他率降妖司踏平七十九家仙门世家,数万人殒命,其中不乏底蕴远超我宗的六大顶尖世家,七日之内尽成焦土……而事发时,恰是上清仙宗第九峰一脉覆灭之际。世人传第九峰因葬魂窟裂于宗门、力战九幽之灵而亡,可那么多大乘、合体修士,怎会无一人逃生?唯独他带着襁褓中的师妹活了下来……”

“更蹊跷的是,当时他本应镇守宗门大阵,却现身白玉京亲自领军平叛!”

她苦笑,“这些年,谁心里没有猜疑?一个连师门都不管不顾的人,你还指望他斩情后信守承诺?简直痴人说梦!”

魏苍松颔首:“老四,你太天真了。”

许景通默然垂首,身形佝偻,更显单薄,不再言语。

“无论如何,圣女绝不能有事!”魏苍松眼中闪过决绝。

“其一,她是我宗万年来第二个获开宗祖师灵牌认可之人,可入祖祠承老祖衣钵,这是万年难遇的机缘。其二,她是南疆唯一有望突破大乘的修士,十大仙门皆有大乘坐镇,唯我宗缺此支柱才屈居末位——圣女安危,关乎宗门兴衰存亡!”

“诸位有何良策?”周明远沉声发问。

“斩情之道,关键在情愫相生。”沈砚缓缓开口,“只要圣女对他无心,纵使他执念再深,也枉然。当务之急,是先探明圣女心意,再谋对策。”

“好!”柳清漪咬牙,“若师妹真对他动心,我便备断情蛊釜底抽薪;若她无心,便将蛊用在他身上!无论如何,绝不让他得逞!”

……

虞欢从深层定境中抽离时,窗外夜色已浓如墨染。

檐角悬挂的琉璃灯散发微弱光晕,映得洞府内一片朦胧。

此次修炼灵力运转醇厚,修为略进,她心头掠过一丝浅喜。

扰她心神的,是一道细微却急促的传讯波动。

她蹙眉睁眼,敛去周身紫霞灵光,抬手接住窗边悬着的传讯符——

符身刻着极道宗议事殿独有的巫纹,非大事不启用,其上仅书:“请圣女速至议事殿一叙”。

虞欢心知长老深夜传讯必有要事,起身整理衣袍,推门而出。

外间景象入目:玄黑软榻上空空如也,谢无泪未卧于榻,反倒慵懒坐在榻旁梨木椅中,以手支颌,长发披肩,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虞欢心下暗哂:果然嫌弃她的床榻,想必没躺多久便起身,不知在硬椅上枯坐了多久。

她几乎能想象他强撑伤体、满脸隐忍挪离榻上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微扬。

再看他气色较之前缓和,虞欢心下明了:大乘修士恢复力非凡,几近不死之身,稍得喘息便能压制神通反噬。

白日能轻易将他按倒榻上,不过是恰逢其反噬最烈、最虚弱的瞬间。可这般机会,怕是难以再有。

她定了定神,缓步朝他走近。

刚走到椅旁,谢无泪便撑着扶手,缓缓站起身来。

他比她高出许多,起身后垂眸看她,目光似审视,又带几分漫不经心的打量。

“殿下总算醒了。”

虞欢微怔,这话竟含着一丝极淡的幽怨,仿佛她将他遗弃在此、独守空榻良久。

随即她反应过来,这话看似寻常,实则暗藏嘲讽——

嘲讽她困于合体巅峰,修为低弱,一次入定便耗去了大半天光阴。

她心中冷哼,面上却不动声色,佯作关切:

“哎呀,大人伤势未愈,怎好自行起身?该好生卧榻休养才是。”

说着,她心念一动,快步上前,伺机一把扶住他的手臂,状若无意在他小臂上轻捏了一下。

手下传来的触感坚冷紧绷,那瞬间的肌肉收缩,是藏不住的戒备,令她暗笑不已。

谢无泪只是似笑非笑望着她,顺着她的力道稳了稳身形,目光落进那双狐狸眼底,似要看透那层故作关切的伪装。

虞欢侧首避开那道过于专注的视线,手上故意扶得更紧:“见大人气色稍好,伤势可是稳住了?白日里您尚虚弱难支,千万莫要强撑。”

谢无泪勾了勾唇:“无碍了。”

“怎会无碍?”虞欢故作讶异,不依不饶,“莫非是怕我担忧,故意瞒着?大人不必如此,有什么不适,尽可直说。”

谢无泪笑着反问:“殿下这般追问,莫非是盼我有碍?

虞欢:“……”

“大人说笑了。您若在极道宗有差池,仙朝降罪下来,我等如何担待?”

静默间,那双凤眸幽深凝睇着她。

“殿下难道不想杀我吗。”

“……”

杀他?

虞欢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问,挑破这一层,心头一沉。

抬眸迎上他洞悉一切的目光,她竭力维持平静。

杀他的念头,在森罗万象海他虚弱倒向她时、替她挡下狂暴乱流时、被她按倒榻上时,都曾如野草疯长,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

她声音平稳无波:“大人乃仙朝柱石,虞欢敬仰尚且不及,岂敢存半分不敬?”

谢无泪静静凝视她,似要剥开她平静的表象,良久才低“嗯”一声,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虞欢忽想起叶淑窈所言他常年强催溯命之事,心下微动,不动声色反将一军:

“我对大人唯有敬重,倒是大人该多珍重自身。听闻您为寻一件未知之物,常年不惜损耗道基动用溯命,长此以往,纵是大乘之躯,恐怕也难承其重,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言外的讥讽再明显不过:即便我没本事取你性命,你这般折腾,迟早也会把自己作死。

“哦?”谢无泪垂眼看她,声线轻渺如雾,“不必再寻了。”

虞欢:“?”

“已经找到了。无需再搏命。”

他微微一笑:“我会好好活下去。”

虞欢被这笑容噎了一下。

纵使笑得再好看,在她眼中也只剩居高临下的恶劣,似在无声嘲讽:

你想杀我,却杀不了;非但杀不了,还怕我自寻死路,死在极道宗,真是个可怜虫。

这分明也是敲打她:他不仅不会继续作死,还会一直“看”着她,直到揪出想知道的一切。

可他若好好活着,她怎么办??

心神微沉,她转移话题:“长老方才传讯要我去议事殿一趟,恐关乎宗门要务,我需前往一探。”

说着便要松开扶着他的手脱身。

“嗯。”

谢无泪道:“走吧。”

这语气极其自然,虞欢动作不由一滞,抬眼便见他低头望来,眼神分明在说:他要一同前去。

虞欢无奈,长老单独传讯,所议必是宗门内务,怎容他这仙朝钦差插手?

她婉言相劝:“大人伤势未愈,何必劳顿?不如在此静养,待我处理完事务,即刻便回,如何?”

谢无泪凝视着她,笑意渐敛,“不如何。”

虞欢:“……”

深吸一口气,据理力争:“您这般强撑于伤势无益。若仅为监视,堂堂降妖司,难道没有可信的监察阵法、追踪法宝?何须劳烦大人重伤之躯亲力亲为?”

“阵法可破,法宝可欺,人心更叵测。”

他目光直刺她眼底,一字一句平缓道:“我只信自己这双眼睛。”

“唯有亲眼看着你的一举一动,盯着你的一颦一笑……方能安心。”

虞欢:“……”

他越是说得平静,她越是气结——

他以残破之躯,偏要织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笼罩。

她终是未再言语,默许了他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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