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他带我躲进一处荒寺,这地方看似破败不堪,实则背后通往的是密山,山内是萧为策藏匿兵马的要塞。
此时后院里聚集了不少前来接应的部下,他们清一色的玄色衣袍,黑压压的一片中我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萧为策将我扛进耳房,绑住手脚扔在墙角,他则在一旁脱衣服,卸下战甲,露.出亵衣,一道道血痕赫然在目,伤的不轻。
趁此我用力磨蹭地面试图把麻绳磨断,窸窸窣窣的声响被注意到了,他回头的一刹,面孔惨白且无力,眼神还是以往的阴鸷。
“为什么还不杀我。”当初放狠话的是他,如今不为所动的也是他。
“就这么想死?”
“不想。”我迟疑了片刻,“但我是死是活还不是你说了算。”
“知道就好。”他连着开了三瓶金疮药,一口气全都撒在伤处,不用猜也知道疼痛非常,萧为策面不改色,嘴也不饶人:
“放心,就这么杀了你太可惜了,我定会想个折磨你的好办法。”
“疯子...”
上的药没有作用,伤口渗出的血反而更多了,萧为策嘴角发颤,攥紧拳头极力克制疼痛。
“水泉、仆参二穴在足内后下方,太溪穴直下寸和骨结节内侧凹陷处,有止血功效,这还是你当年教我的。”可是此刻的他稍稍动弹都会剧痛无比,更别谈给自己点穴止血。
从前的我每每训练和执行任务后都会伤痕累累,痛的快死了趴在地上等着四殿下赐药,像只乞怜的牲畜,如今狼狈不堪的竟是他萧为策,仅看着都会不由的痛快解气。
“失血过多是会死人的。”我思忖了会,“我来帮你吧。”
待萧为策松懈为我解绑之时就是他的死期,我继续故作平静道:“你若死了,我虽不会死在你手里,但你外头的部下岂会放过我。”
“你当我和箫凭玉那厮一样蠢?只怕松绑的一瞬间绳子就勒到我脖子上了。”
“就当是我讨好你,我不想死。”
他侧目瞪了我一眼,未作回应。
我继续道:“你们逃进了密山,这里的山门铜墙铁壁一般,箫凭玉杀不进来,等你们往西走到了横州和敌军汇合,两军势大,箫凭玉必败。所以我没有理由不帮你,我想活着。”
萧为策似是被我说动了,眉头一蹙。
再者,我了解他,常年着玄衣,为的就是不让旁人发现他的伤痕血迹,小心翼翼掩饰着脆弱。
更何况外头都是对他马首是瞻的部下。
他缓缓起身沉声道:“最好不要给我刷花招,否则你和张若琬还有那些无峰城遗孤下场必定会比从前惨烈百倍。”捂着伤处朝我走来,“先帝荒淫,太子懦弱,其余皇子更是扶不起的阿斗,纵观整个皇室,有能力一统天下的只有我。”萧为策一点一点为我松绑,话声疏离,“我知道你不甘心,但谋大业必然伴随着牺牲,你尽管怨我恨我,来日功成,千千万万个无峰城便会安定。”
残酷暴虐的人怎会治理好天下,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自欺欺人说些伪善的托词,我强忍着恶心,沉默不语。
“殿下!不好了!密山有内鬼!”突然手下踉跄闯进屋内,声音抖得不成调:“大门被破,太子军杀进来了。”
当即,萧为策周身的气压瞬间低得让人窒息,倏地拔剑回首质问我:“是你...”
剑就要刺穿我,身后突来的箭矢擦着耳畔呼啸而过击退了剑锋,一个人影破窗而入,是萧凭玉。
他孤身前来,立刻耳房内涌入数十个敌人。
我慌张道:“你疯了萧凭玉!一个人怎么招架的住!?”
“我急着救你。”兵刃打斗声中传来他的声音。
“英雄救美吗?”萧为策避战躲进门后,“可笑至极,来人啊,给我杀了太子,赏城池三座!”
萧为策麾下高手云集,都是死人堆里杀出来的角色,趁乱我割开了绳子加入混战。
我身手了得,很快战局扭转,萧为策抄起弓弩,一箭三发直直朝我们射来。
“当心!”萧凭玉扑向我为我挡箭,几乎是凭着本能将我护在身下。
左眼,左肩,胸口,均被击中,伤口汩汩冒出鲜血,触目惊心。
“杀了他们!!”萧为策涨红了眼,平日里冷冽的瞳孔此刻烧得通红。
突然他脖颈一凉,是一把刀抵了上去。
“不想他死的都退出去。”璇云冷冷道,“外面都是太子军,你们败了。”
所有人皆停下了动作。
“别听她的,快点给我杀了他们!”
外面的火光越来越近,打斗声渐弱,此刻部下们都不敢轻举妄动。突然有人扔下武器跑了出去,接连其他人都弃械投降。
“璇云,是你开了密山大门。”萧为策沉沉叹了口气,朝后苦笑:“这么多年,你藏得可真深啊,当真没瞧出来你是内鬼。”
璇云冷笑了一声,“承蒙殿下多年照拂,如今也能亲手报父兄族人之仇了。”随即一把刀从背后插进了萧为策的胸膛。
萧凭玉奄奄一息躺在我的怀里,他浑身都是伤,我迫切的想捂住他伤口止血,但是窟窿太多了,血流从我指缝渗出,淌了一地,他忽然拦住我手,孱弱道:“没事吧。”
我拼命的摇头,带着哭腔喊道:“我们约定好了的,你不能死,凭什么你能一死了之,你要活着,你要活着赎罪!”
“是啊,我这辈子犯得罪孽太多,赎也赎不完,恐怕下辈子才能答应你了。”
*
夕阳西下时,雪还在慢悠悠地落,给天边的晚霞蒙了一层薄纱。
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璇云在熬药,小荷帮着她打下手,趁药还没端上来我早早含了颗糖丸,转眼数月宫变那日负的伤还未好全,若琬姐姐流水的苦药送来,叮嘱我忌口勿动,我嘴上应着好,转身便吃下璇云偷偷送来的珍馐,隔三差五同她去西市采买。我们约好着行商,要将京城的稀罕物都卖去边塞。
归鸟低低掠过树梢,翅膀带起的雪沫在暮色中飘散,像细碎的流萤,就如同我们归乡的心情,是如此的迫切浓郁。
入了夜,天空下起鹅毛大雪,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我与若琬姐姐对饮,不过她喝的是酒,我喝的是药,这时璇云拎着大包小包回到院子,脸色微愠,一看便知她在坊间碰了一鼻子灰。
“这世道,还不如从前呢!”璇云气喘吁吁,放下包裹拿起酒壶豪饮了一口,“今个我去西市买字画,那掌柜拿出一副睡莲金鱼图吹嘘是名家大作,收了我八十两!好家伙,我往东市一看,起码有三家挂着一模一样的画,弄虚作假!”忽而压低了声音:“要我说,三皇子是个痴儿,他儿子做了皇帝估计也成不了气候。”长吁短叹:“何时能见百姓疾苦生意难做...哎。”
张若琬掩面轻笑:“当今皇帝不过四岁,指望他现在能成什么气候。”
“太后年岁不大耳清目明又是个有气节的人,有她辅政,再苦也比从前好了。”
“阿霜这话说的不假,我爹从前在朝为官时,太后娘娘的仁德便有目共睹,希望小皇帝能被教养成一个良善的人,如此,百姓以后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酒过三巡,我们聊起从前,璇云追问我宫里的事儿,比如皇后比如先帝,比如那位蒙羞自戕的太子妃,记忆愈发的清晰,仿佛又回到了做侧妃的日子。
穿过雕花朱漆的仪门,太后宫内,萧凭玉静静躺在榻上,人虽清醒但丢了魂魄,宫变结束他被送回皇宫整整昏迷了一个月,倾尽太医院全力才为他捡回一条性命。如今整个人恹恹的,左眼瞎了,双腿落了残疾,这辈子都拿不起刀刃,形同废人。
太后舀起一勺药灌进他嘴里,又被他尽数吐了出来。
“这又是何苦,你我母子虽无血缘,但养育之情,哀家早视你为亲子,你我龃龉多年已是遗憾,好不容易活下来何必和自己身体作对,凭玉,你是在怪我当年孟晚儿的事吗?”太后停顿了片刻,“还是怪我没让你坐上皇位。”
自萧凭玉死里逃生后,太后便废了他的太子位,封了个郡王,赐了封地,望他往后偏居一隅落得清闲。
“皇位...”萧凭玉突然苦笑起来,声音沙哑,“从头到位儿臣都没有肖想过。”
太后深叹了口气为他盖好被褥,“既然如此,那就是怪哀家没有救下晚儿,当年的事各有各的苦衷,你是知晓的。放心,她是个苦命的丫头,哀家已经为她重新厚葬,入了皇家族谱,什么仇怨都让它过去吧。”
“母后,您似乎从没想过儿臣真正所求的是什么。”萧凭玉道。
“凭玉......”
“现在的我就是个废人,儿臣只求一死。”他紧缩的眉突然松开,流下泪来,“可是我答应了她,还不能死。”
罪还没有赎清不能死。
凭玉清醒后的每日都会送一封问安信至张府,但始终没有等到回应。
问及侧妃,所以人都摇头不知,此人就像人间蒸发了般。
廊下挂着宫灯,夜晚点亮,暖黄的光晕透过窗纸洒在雪地上,与天边的月光交相辉映,年幼的皇帝急急忙忙地跑向萧凭玉的寝宫,内侍们瞧见连忙拦着。
“都让开!我要见七皇叔,朕新学了几招兵法,急着给皇叔看!”小奶音怒气冲冲的,边说边挥舞着木剑。
内侍为难道:“七王爷病着呢,小祖宗快回去吧。”
萧凭玉刚醒,靠在软榻上虚弱的很,见状摆了摆手示意内侍们让开。
“皇叔!” 小皇帝捧着兵书跑进来,他踮脚凑到榻边,手指怯怯地指着纱带:“这是......敌军的箭伤?”
他笑了笑,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是,敌军的箭够烈,却没穿破咱家的甲。”
小皇帝眼睛亮起来,捧着兵书翻到画着军阵的一页:“太傅说皇叔以五百骑破了千敌,是不是用了‘鱼鳞阵’?” 他指着图上密密麻麻的小旗,“这里是不是该增一队弓手?”
萧凭玉接过书,指尖点在 “伍”“什” 的标记上:“陛下看,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人心齐了,阵法才管用。” 他忽然咳嗽起来,纱带上的血迹又深了些。
小皇帝赶紧递过茶,小手按住他的手腕:“皇叔歇着,朕...... 朕以后也学排兵,和皇叔一样守国门。皇叔是大英雄,朕也要当大英雄。”
“大英雄会痛会流血甚至会死。” 他抬手摸摸小皇帝的头顶,掌心带着沙场的粗粝,“你不怕吗?”
“不怕!如果抛头颅洒热血能够护得家国安定,死有什么好怕的,死了也是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萧凭玉不由得默念这句话。
彼时宫人匆匆赶入寝殿,为萧凭玉送上了我的告别信。
次日清晨,大雪止,萧凭玉破天荒的出了宫门,步履蹒跚的走到城墙之上,所有人都以为王爷要寻短见,他却眺望远方,心中有了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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