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日晴
今天开学,班主任把辛子安安排成了我的同桌。
班里人都叫她“老辛”,因为她个子很高,说话带着大人似的爽利。
她抱着书包从过道走来时,我就注意到了。不是刻意去看,而是她整个人像自带光芒。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和蓝色牛仔裤,在北方小城的九月里显得格外清爽。
她挪着椅子在我旁边坐下时,带进来一阵风,有股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像晒透了的阳光。侧过头咧嘴一笑,牙齿白得晃眼:
“新同桌你好呀,以后多关照!”
我的耳朵根莫名热了,心跳快了几拍,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早已整齐的书包带子,从喉咙里轻轻挤出一个“嗯”字。
她的手很好看,手指很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我是个手控,所以就冲着这一点,也想试着和她交个朋友。
10月15日阴
相处了个把月,我发现辛姐姐上课其实不怎么专心。
她有时候会撑着下巴看窗外发呆,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有时又会偷偷在课本下面藏一本漫画,看得入神时,睫毛会轻轻颤动。
被老师突然点名,她也能慌而不乱地站起来,瞎蒙几句,居然常常能蒙对,然后在一片低笑声中摸着鼻子坐下,冲我狡黠地眨眨眼。
我的数学和英语比她好一些。她聪明是顶聪明的,要不怎么能考上重高,就是有点坐不住。
今天自习课,我正埋头验算,听到旁边传来持续的、轻微的叹气声。
侧过头,看见她咬着笔帽,对着一道几何证明题唉声叹气了足足五分钟,眉毛都快拧成了一个小疙瘩。
然后,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
“哎同桌,这道题,给我讲讲呗?”
我接过本子,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我拿过草稿纸,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一步一步地给她讲解。
她凑得很近,额前的碎发几乎要蹭到我的脸颊,头发上有股好闻的苹果香气。
讲到一个关键步骤,我侧过脸想问她“这里,明白了吗?”,却发现她根本没看草稿纸,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呢。
我一下子慌了神,脸颊发热:
“你……你看我干嘛?”
她笑嘻嘻地说:“我发现你讲题的时候,表情特别认真,嘴唇会微微抿着,好玩。”
我的脸腾一下就烧起来了,赶紧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还听不听了……”
“听听听!同桌大人快讲!”她立刻坐正,做出乖巧听讲的样子,嘴角却还憋着一丝笑。
那道题其实并不难,但我讲得很慢很细致。
私心里,是希望这短暂的、她专注地看着我的时间,能再延长一点点。
10月18日晴
周一早上,我特意早到了十分钟。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值日生在擦黑板。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粉尘。
我走到座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辛姐姐的桌面,心里揣着一点隐秘的期待。
走廊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和说笑声,我的心跳立刻快了半拍。
她背着书包,和几个男生女生一起涌进教室,嗓门亮堂地讨论着周末的动画片。
看到我,她眼睛弯了一下,很自然地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又继续和同学争论剧情。
她坐下时带来一阵风,还是那股淡淡的香味,混着点室外清新的空气。
“早啊同桌。”
她一边把书包塞进抽屉一边说,语气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早。”我低下头,假装整理早已摆好的课本。
那点隐秘的期待像被轻轻戳破的气球,悄无声息地瘪了下去。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被周一的晨光蒸发得干干净净。
她还是那个受欢迎、爱热闹的辛姐姐,而我,只是她一个稍微亲近点的、可以抄数学作业的同桌。
10月30日晴
我平时喜欢玩一个叫《休闲时光》的手机小游戏,里面可以布置小屋,打扮人物。
今天课间,我又偷摸拿出手机来打开游戏收拾我的小窝。
辛姐姐凑过来看:“哟,玩什么呢?这么投入。”
我有点不好意思,想把手机收起来:“就……随便玩玩。”
“给我看看嘛,”她不由分说地把手机拿过去,“嘿,这小屋布置得挺温馨啊。这个小人是你?”
“嗯,我自设的样子。”我点点头。
她玩心大起,借过我的手机:“让我玩玩!我给她换身漂亮衣服!”
她手指飞快,给我的虚拟小人换上了一套又一套夸张炫目的时装,笑得咯咯的:
“这个好!像要去登台表演!”
等她玩够把手机还给我后,我又悄悄点开了衣柜。
我记得上个学期的文艺汇演,她参加了班里一个舞蹈节目,穿的就是一件酒红色的宽松衬衫,下面是黑色的阔腿裤。
登台前,她还有点紧张,问我好不好看。我说特别好看。
——那是真话,红衬衫衬得她皮肤白得像雪,黑裤子又显得腿又长又直。
我在服饰商场里翻了很久,终于找到几乎一模一样的款式。
我给我的小人换上了那身衣服,连发型都调整成她那天扎的高马尾。
看着屏幕上那个穿着酒红衬衫和黑裤子的像素小人,我心跳得厉害,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又窃喜不已。
这个秘密,让我一整天看都不敢看她。
11月15日晴
我突然想起来,那个游戏里还有一个“双人空间”的功能,可以邀请好友一起布置一个小家。
犹豫好几天,终于在那天晚上,鼓起勇气在微信上把链接发给了她。
“这个游戏里的功能,可以一起玩。我们先加个好友,你刷一刷等级。”我发完就把手机扣在胸口,不敢看回复。
手机很快震了。她回了一个两眼放光的表情包:“哦~OK!等我一下!”
过几天她上线时,兴致勃勃地开始规划:
“这里放地毯!那边要有个大书架!窗户要落地窗!”
我们俩一起做任务赚金币,买家具,一点点把空荡荡的空间填满。
最后,我们买了一张双人沙发,并排放在落地窗边。
她突然发消息说:“好像还缺点什么……对了!少张床!总不能睡沙发吧!”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还没等我反应,她已经兴冲冲地点开了家具商城,径直拖了一张看起来就很柔软的双人床,放在了房间正中央。
放好后,她的小人跑过去,躺在了上面:
“搞定!”
然后她又在游戏聊天里发了个点赞的表情。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悬空,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这时,她的微信消息紧跟着跳出来:
“哈哈,你看我们像不像在布置婚房?这张床放得真好磕!”
我盯着“好磕”那两个字,脑子嗡地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是什么意思?是开玩笑吗?我手指发抖,半天不知道回什么。最后只发过去一个模糊的表情包,试图蒙混过关。
她回了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却对着手机屏幕,傻坐了好久。
11月20日晴
自从“双人床”事件后,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看她的眼神更躲闪了,可她好像完全没受影响,还是大大咧咧地跟我开玩笑,抢我的零食吃,偶尔凑过来问我数学题。
直到周五晚上,我写完作业,正对着窗外发呆,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是辛姐姐发来的微信消息,一连好几条。
“同桌!在干嘛!”
“经过我深思熟虑,以及参考了大量资料。”
“我决定正式向你宣布一件事。”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手心开始冒汗。
她要宣布什么?难道是我隐秘的心思被她发现了?她要疏远我了吗?
我紧张地等着她的“宣判”,手机又震了一下。
屏幕上赫然躺着一行字:“其实我是个帅T!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后面还跟了一个酷酷的叼着烟的表情包。
我愣住了,盯着那三个字看了足足有一分钟,大脑才慢慢理解它的含义。
然后,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安心感像温泉水一样把我包裹起来。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奇奇怪怪,原来她也在思考着同样的事情。
我抱着手机,把脸埋进枕头里,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了好久,我才拿起手机,手指轻快地打字:
“哦。所以帅T,明天的数学作业借我抄抄?”
她秒回了一个“滚蛋”的表情,紧接着又发来一条:
“不过你的话,可以考虑。叫声姐姐听听?”
窗外夜空晴朗,星星不多,但很亮。我看着手机屏幕,觉得心里那颗埋了很久的种子,终于窸窸窣窣地,迎着那道阳光,冒出了第一个嫩芽。
11月21日阴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第一件事就是抓过手机。屏幕干干净净,没有新消息。
昨晚的对话还停留在那里,像一场过于美好的梦,阳光一照就要蒸发掉。
吃早饭时我妈看我一眼:“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我赶紧摇头,把整碗粥都灌了下去。
我妈没再管,她可能觉得我自己已经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了,现在基本是对我散养。而且,她也知道我的性子,真有事情早就找她了。
*
走进教室时,我的心跳得像揣了只没头没脑的麻雀。
辛姐姐已经坐在位置上了,正咬着袋牛奶,低头翻英语书。晨光透过窗户,把她额前的碎发染成浅浅的金色。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她应声抬头,看见是我,眼睛立刻弯起来:
“早啊,同桌。”声音带着点晨起的沙哑,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早。”我低头假装找书,耳朵尖热乎乎的。
她吸完最后一口牛奶,随手把空袋子塞进抽屉,胳膊肘就碰了碰我:
“哎,昨天说的数学作业,真给我抄抄呗?最后两大题,一点思路都没。”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她冲我眨眨眼,表情坦荡又狡黠,好像昨晚那个石破天惊的宣言只是讨论了天气。
我默默拿出作业本递给她。
“够意思!”她笑嘻嘻地接过去,笔尖唰唰地开始移动,“你这步骤也写得太明白了吧,简单好懂……”
我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心里那点忐忑慢慢落回实处。
她还是那个她,鲜活的、热烈的、把我当最亲近同桌的她。
也许,那句宣言对她来说,就像告诉我她喜欢蓝色或者讨厌胡萝卜一样,只是关于她自己的一个事实陈述,而告诉我,是理所应当的分享。
吧。
11月22日小雪
体育课测八百米。这是我最怕的项目。
跑完两圈,喉咙干哑,腿软得差点跪在终点线上。
辛姐姐早就跑完了,她体育很好,此刻正脸不红心不跳地站在终点线旁边和人说笑。
看我瘫在地上喘气,她跟同学说了句什么,就朝我走过来。
阴影落在我身上,我仰起头,她逆着光,轮廓有点模糊。
“不行啊同桌,”她笑着蹲下来,递给我一瓶拧开盖的水,“你这小身板,缺乏锻炼。”
我接过水,小口喝着,没力气反驳。没法子,从小身体就不算很好,能跑起来就不错了。
她就在我旁边坐下,也不嫌地上脏。跑道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她的胳膊偶尔会碰到我的,皮肤上有薄薄的汗,凉凉的。
“周末……”她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划着地上的塑胶颗粒。
“要不要一起去书店?就中心路那家。我想买点漫画,顺便看看有没有数学参考书。”
她最后一句加得又快又轻,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我的心跳刚平复下去,又猛地加速起来。
这算……约会吗?
不,是我想太多了。
“好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努力装得平常。
她立刻笑起来,像是松了口气,又用肩膀撞了我一下:
“说定了!那你赶紧起来缓缓,老坐着更晕。”
她先站起来,然后向我伸出手。手掌干干净净,指甲剪得很短。
我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她稍一用力,就把我慢慢拉了起来。握力很大,很稳,松开得也很快。
但我手心残留的那点触感,一直持续到下课铃响。
11月23日晴
出门前我给老妈报备好,但她正狂热追剧,有点烦,但还是催我爸给我打了三百块钱。
好吧,虽然说我没有要钱的意思,但不要白不要。
然后又在衣柜前磨蹭了快半小时,最后穿了一件最简单的白色连帽衫和牛仔裤。
想了想,偷偷喷了一点自个儿梳妆台上的淡香水。很清淡的花香,风一吹就散。
快到书店时,远远就看见她站在门口台阶上。
她居然也穿了件连帽衫,不过是黑色无袖的,底下配着工装裤和帆布鞋,头发松松垮垮地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对简单的银色耳钉。她正低头看手机,侧影挺拔又利落。
真的很帅。我脑子里莫名冒出她给自己下的定义。
我小跑过去,她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看到我,眼睛亮了一下,把手机塞回口袋:“挺准时嘛。”
“你等很久了?”我有点喘。
“没,我也刚到。”
她打量我一下,忽然凑近一点,鼻尖微动,“咦?你身上好香。”
我的脸“轰”一下全热了,下意识后退半步:“没、没有吧……可能是洗衣液……”
她好像没太在意,已经转身推开书店的门:“走吧!先去看漫画区!”
书店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低鸣和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块。
她果然先奔向了漫画区,熟练地穿梭在书架间。我跟在她身后,心思却完全不在书上。
走到文学区时,她脚步慢了下来,手指认真地从书脊上划过。那神情和看漫画时不一样,更安静,也更专注,阳光,恰好落在她微微抿起的嘴唇上。
我忽然想起游戏里那个穿着酒红衬衫的小人。真人在眼前,比虚拟的生动千万倍。
“哎,”她突然小声叫我,神秘兮兮地指着一本书的名字,“你看这个作者,名字好像某种饮料。”
我凑过去看,忍不住笑了。她也跟着笑,眼睛弯成很好看的弧度。
我们俩就像分享了什么秘密一样,在安静的书架间捂着嘴偷笑。
最后她还是被我拖去了教辅区。面对一墙的数学参考书,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它们长得都差不多啊!随便挑一本不行吗?”
我抽出一本口碑不错的详解版递给她:“这本吧,例题讲得比较细。”
她接过去,翻了两页,表情更痛苦了:“……好吧,信你。”那语气,像是要赴汤蹈火。
结账的时候,她抱着几本漫画和那本“痛苦”的参考书,我手里也拿了两本小说。走出书店,下午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满一身。
“接下来去哪?”她拎着袋子,晃了晃,
“我饿了。”
*
我们最终去了书店隔壁的麦当劳。她抢着占了靠窗的位置,让我看着座位,然后风风火火地去点餐。回来的时候,托盘里堆得满满的。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点了点。”
她把一个汉堡和一份薯条推到我面前,自己拿起一个巨无霸,大大地咬了一口。
我小口吃着薯条,看她吃得香,忍不住问:
“你……经常这样穿吗?”
说完就有点后悔,这问题太突兀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眼对我笑:
“工装裤?是啊,舒服,活动也方便。比裙子自在多了。”
她吸了口可乐,像是想起什么,隔着桌子又朝我凑近点,声音压低,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得意,
“其实我以前还偷剪过我爸的衬衫穿,被我老妈念叨了好久。”
我想象着小小年纪的她穿着宽大衬衫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她瞪我,眼里却全是笑意,
“那时候就觉得,这样比较像‘我’。”
她说着,语气随意,却让我心里微微一动。
“很帅。”我小声说,说完就赶紧咬住吸管。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得特别开心,肩膀都抖起来,用一根薯条指着我:
“有眼光!同桌,你真有眼光!”阳光透过玻璃窗,把她笑容照得格外明亮。
吃完饭,我们沿着街边慢悠悠地走。经过一家电玩城,喧闹的音乐和游戏音效轰隆隆地传出来。
辛姐姐眼睛一亮,拉着我就往里走:“玩玩再回去!我出钱!!”
里面光线昏暗,闪光灯乱晃。她换了一把游戏币,跃跃欲试。
“玩那个!”她指着投篮机。我连忙摆手:“我不行,我看你玩。”
她也不勉强,自己投了币。机器开始计数,她抓起篮球,手臂一扬,篮球划出漂亮的弧线,精准入筐,动作流畅又好看。
她投得很快,分数节节攀升,旁边渐渐有人驻足看。她额角渗出细汗,表情却专注又明亮,整个人像在发光。
最后一球入筐,她喘着气看向分数,满意地咧嘴笑了,然后才扭头找我,脸上带着点小得意。
我赶紧把刚才在旁边买的矿泉水递过去。她接过去,拧开喝了大半瓶。
“帅不帅?”她用手背抹了下嘴,笑着问我,气息还没喘匀。
“帅。”我用力点头,这次说得比在麦当劳时大声多了。
她又笑起来,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忽然说:
“那你呢?想玩什么?抓娃娃?或者,”她指向另一边,“那个音乐游戏机?两个人可以一起。”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个需要跟着节奏敲击按键的双人机器。
我有点犹豫,毕竟我节奏感很差。“试试嘛,”她已经朝那边走了,回头催我,“玩得烂又没人笑你。”
结果我开始真的玩得很烂,手忙脚乱,总是“MISS”。
她倒是玩得挺好,手指灵活,还能分心看我这边屏幕,然后笑得东倒西歪:
“同桌!你同手同脚了!”我被她笑得脸热,手下更乱了。一曲终了,我的分数惨不忍睹。
她扶着我的肩膀笑个不停:“不行了不行了…你刚才那个表情…太视死如归了……”
后来我们又去抓了娃娃,当然只抓到了四五个。
她还非要玩赛车游戏,半搂着把我按在副驾驶座上,自己握着方向盘横冲直撞,屏幕里的车撞得七荤八素,她笑得比拿了最高分还开心。
直到游戏币全部花光,我们才从那个喧闹的世界里钻出来。
外面的阳光已经变得柔和,天边染上了一点暖金色。
“快晚上了。”她眯着眼看了看天色,伸了个懒腰,“今天好玩。”
“嗯。”我点头,手里还捏着电玩城出来时送的一颗廉价水果糖。
我们并肩往公交站走。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一会儿交叠在一起,一会儿又分开。谁都没说话,但并不觉得尴尬。
她要坐的车先来。车停稳时,她跳上台阶,冲我挥挥手:
“走了啊,周一见!”
“周一见。”我朝她挥手。
车门关上,载着她缓缓离开。我站在原地,直到那辆公交车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才慢慢摊开手心。
那颗水果糖是苹果味的。糖纸在夕阳下,折射出一点鲜亮的光。
好看。
11月23日晴,不冷
数学课小测验。卷子发下来,我深吸一口气,埋头写起来。
题目我个人感觉不难,我做得很快。写到最后一题时,感觉旁边的她有点焦躁,笔尖点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我悄悄侧过脸。她眉头拧着,嘴唇抿得紧紧的,正对着卷子上大片空白运气。
阳光照着她的侧脸,能看见细小的绒毛。
鬼使神差地,我把做完的卷子往她那边挪了挪,压在两人桌缝中间。
动作幅度很小,我的心却跳得像打鼓。
她愣了一下,猛地转头看我。眼睛瞪得圆圆的,带着惊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她飞快地瞄了一眼讲台,老师正低头看教案。
然后,她极快地、几乎是蹭地把我的卷子拖过去一小半,垫在自己的卷子下面,左手挡着,右手奋笔疾书。
我赶紧坐正,盯着自己早已做完的卷子。我能听到她急促压低的呼吸声,还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声音像羽毛,不断搔刮着我紧绷的神经。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她终于长出一口气,把卷子推还给我,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像是刚打完一场仗。
她用气声飞快地说了一句:
“救命了同桌。”
然后悄悄在桌子底下竖了一个大拇指。
其实她会,但就是磨蹭。我想,但是就这一次小测。她看的时候,也按照自己的水平改答案了。是没事的。
下课铃响,她交完卷子回来,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脸上是那种劫后余生的灿烂笑容,声音也恢复了平常的音量:
“谢啦!中午小卖部我请客!”
那点失落一下子就被撞散了。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也笑起来:“那我要吃那家的糯米团子。”
“管够!”她大手一挥,整个人灿烂无比。
·
下午自习课,她破天荒地没睡觉也没看漫画,而是翻开了那本在书店买的数学参考书,表情苦大仇深。
她咬着笔帽,对着一道例题研究了半天,然后重重叹了口气,把书往我这边一推。
“这一步,怎么就直接跳到这里了?它怎么知道的?”
她指着书上的解题步骤,语气里全是困惑和不满,好像那本书故意跟她作对。
我凑过去看。原来如此。
参考书上的步骤确实省略了一点推导过程。但对我来说确实无伤大雅。
我拿过草稿纸,在旁边画图:“你看,这里,因为这两个角相等,所以这条线平行于那边,然后才能引出这个条件……”
她凑得很近,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耳廓。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几何图形上,手指却有点僵。
“哦——”她拉长声音,恍然大悟,“这么回事!这破书,不说人话!”她抱怨完,又抬头对我笑,“还是你讲得明白。”
她笑起来时,眼睛像落满了星星。我被那光亮晃得有点晕,赶紧低下头,手指抠着草稿纸的边缘:“也、也没有……”
“就是有。”她语气肯定,拿起笔继续攻克下一题,没再看我。但我感觉,她嘴角好像一直翘着。
阳光暖融融地照着我们俩,空气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上体育课的哨声。
这一刻,安静又漫长。
·
放学铃响,她动作飞快地把书本扫进书包,单肩挎上,冲我扬扬下巴:“走了啊同桌!”
我点点头,看着她像一阵风似的冲出教室,混入走廊喧闹的人流。我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走出校门,拐过第一个街口,却意外地看见她站在路边一家便利店门口,正低头看手机。
她还没走?我脚步顿了一下。
她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看见我,立刻笑起来,把手机塞回口袋:
“哎,正好!就知道你得路过这里,专门等你呢。”
“等我?”我有点懵,走过去。
“喏,”她从身后变出一个小袋子,递给我,表情有点不自然,“答应你的糯米糍。中午忘了。”
我接过来,袋子里果然装着两个圆滚滚的糯米糍。
心里那点空落瞬间被填满了,还有点发涨。
“谢谢……”
“谢什么,说好的。”她摆摆手,一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耳朵尖却好像有点红。
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那……我往这边走了。”
她指指和我家相反的方向。
“嗯,明天见。”
“明天见。”我看着她转身,步子迈得很大,背影很快消失在放学的人潮里。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糯米糍,塑料包装袋上还凝着一点冰凉的水汽。
大晚上火速写完作业,我习惯性地点开《我的休闲时光》,打算休息两分钟。
刚登陆上去,就收到一条系统提示:
【您的好友“XL”赠送您一套新家具“星空投影仪”】
我愣住了。点开背包,果然看到一个崭新的星星形状的投影仪。
这是上周刚出的限量版家具,很漂亮,也很贵,要很多金币。
我盯着那个图标看了好久,然后点开和“XL”的聊天窗口。
我打字:“谢谢你的投影仪。太贵了。”
想了想,又删掉,重新打:“投影仪收到啦!很好看!”
还是觉得不对。最后只发了一句:“投影仪,谢谢。”
没想到,那边几乎秒回了一个表情包:
【(一只猫酷酷地点头.jpg)】
她还真的在线?
我心跳加快,手指在屏幕上悬停。
那边正在输入的字样闪烁了一会儿,跳过来一行字:
“放双人空间里试试效果。”
我立刻点进我们的双人空间。那个小小的房间里,还是我们上次一起布置的样子,双人沙发,书架,还有……那张双人床。
我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找出那个星空投影仪,把它放在了床头柜上。
点击家具。
瞬间,整个房间暗了下来,深邃的蓝色星空在天花板和四周墙壁上缓缓流转,细碎的星光温柔闪烁,偶尔还有流星划过。
【系统提示:您的伙伴“XL”进入空间。】
一个小人出现在房间里,是她的账号形象。
她的小人跑到床边,然后躺了下去。
她聊天里说:“哇!”
我的小人站在原地没动。
聊天框中的文字泡又冒出来,她说:
“像不像那天在电玩城出来时的天?”
我盯着那句话,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
那天傍晚的天空,是暖金色的,和这片星空一点也不一样。
但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是那种,一起度过了很长很好的时间后,心里装满的、亮晶晶的感觉。
我的小人慢慢走过去,也躺在了那张双人床上,和她的小人并排。
屏幕上,两个小人一起望着头顶那片不断流动的虚拟星空。
谁都没有再说话。游戏里舒缓的背景音乐轻轻流淌。
我在聊天框里输入:
“我把我的自设扮成了你的模样,现在,我们正一起看星星,多好。”
但我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只是看着屏幕。看着那片为她而放的星空。
11月27日晴转多云
这个主意是辛姐姐先提出来的。
课间,她刷着手机,突然用胳膊肘撞我,屏幕几乎要怼到我脸上:
“你看这个账号,好有意思!”
那是一个分享日常的社交账号,主角是一对情侣,记录的都是些琐碎小事,一起吃的东西,一起看的天空,互相吐槽的对话。
底下评论却很热闹,全是“甜死了”“kswl”。
“我们也搞一个吧!”辛姐姐眼睛发亮,跃跃欲试,“肯定比他们还有意思!”
我心跳漏了一拍:“我们……又不是……”
“假装啊!”她说得理所当然,笑嘻嘻地,“就当玩个游戏嘛。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小辛同志与她的高冷同桌,怎么样?多有意思!”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借过我的手机,手指飞快地操作起来。
几分钟后,一个崭新的账号诞生了。
头像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拍的我低头写作业的侧影,和她自己对着镜头做大鬼脸的照片拼在一起。
“第一张发什么好呢?”她咬着下唇,眼睛滴溜溜地转,最后定格在我刚给她讲完题、画满草稿的数学书上。
“就它了!”
她“咔嚓”拍了照,配上文字:
【同桌的数学笔记,是最迷人的情书哈(真的)。】后面跟了个吐舌头的表情。
我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那句“不好吧”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好像只要我拒绝,就会打碎她眼里那种明亮的光彩。
12月1日多云
账号偶尔更新。基本是辛姐姐在运营。
她发我们喝同一瓶水的影子(她强迫我喝的);发我帮她整理好的、写着详细步骤的数学笔记(她称之为“爱的供氧”);发游戏里我们双人空间的新布局,特意给那张双人床来了个特写(配文:?哇塞(星星眼))。
她更新得随性又大胆,文字鲜活,带着她特有的臭屁和搞笑。
我偶尔偷偷上去看,看着那寥寥几条动态下,竟然真的有几个同班同学的点赞和调侃评论“???”、“你俩什么时候的事?”。
辛姐姐回复得大大方方:
“一直没告诉你们【酷】”。
我的心在这些玩笑般的互动里,一上一下,像坐过山车。
既害怕被人当真,又隐秘地渴望某种认可。
12月10日晴
转折点在那天体育课之后。刚跑完八百米,大家都累得东倒西歪。我和辛姐姐坐在大厅门口的台阶上休息。
她拧开一瓶水,先递给我。我实在渴得厉害,接过来喝了几口。
她很自然地从我手里拿回去,对着瓶口也喝了起来。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在她汗湿的脖颈和微微滚动的喉结上。
不远处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起哄。有个男生大声说:
“辛姐,间接接吻哦!”
我的脸瞬间爆红,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辛姐姐却毫不在意,甚至笑着朝那边扬了扬下巴,声音清亮:
“羡慕啊?羡慕也没用。”
说完,她还故意又喝了一口水,冲那个男生挑了挑眉。
起哄声更大了。
她笑得肩膀直抖,转回头看我,发现我整个人都快熟透了,才用空着的那只手碰碰我的胳膊:
“喂,没事吧?他们开玩笑的。”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她的坦然像一面镜子,照出我的手足无措和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
*
那个账号不知怎么就被更多同学发现了。也许是因为辛姐姐那次高调的“间接接吻”回应吧。
课间,前座的女生突然转过身,眼睛发光地看着我们:
“那个账号……是真的吗?”
我浑身一僵,笔尖在作业本上划出一道歪扭的痕。
辛姐姐正在玩橡皮,头也没抬,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
“你猜?”
“哇!真的啊!”女生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祝福祝福!我就说你俩最近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
辛姐姐终于抬起头,笑着问,手里还把橡皮抛着玩。
“就是那种……气场!说不出来!反正很配!”
女生说得眉飞色舞,又转向我,“你也太能藏了吧罗同学!”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辛姐姐看了我一眼,忽然伸过手,在我头发上揉了一把,动作有点粗鲁,带着她特有的爽利劲儿:
“她脸皮薄,别逗她了。”
那女生嘻嘻哈哈地转回去了,迫不及待地跟其他人分享这个“大新闻”。
班里嗡嗡的,隐约能听到“辛子安”、“同桌”、“居然是真的”之类的碎片词语飘过来。
各种目光明里暗里地扫向我们这边,有好奇,有惊讶,也有善意的玩笑。
辛姐姐泰然自若,甚至有点享受这种关注,继续抛着她的橡皮。
而我,像个被推到聚光灯下的蹩脚演员,惶惑不安,心跳快得发慌。
这一切都变成了我想都不敢想的样子……
怎么办。
*
所以,并非所有的目光都是祝福。
下午去水房接水,我听到隔壁班几个男生在说话,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地传过来。
“……真的假的?辛子安跟她同桌?”
“好像是,都公开了。”
“靠!不是吧!辛姐可是我女神!怎么就被……”
“人家女生跟女生,你痛心个什么劲儿?”
“女生怎么了?老辛那样的,又帅又好看,比男生都招人喜欢好吧!老婆没了啊!”
“老婆”两个字像根针,猛地扎进我心里。
水杯满了,热水溢出来烫到手背,我才猛地回神,关上开关。
我端着水杯往回走,手指攥得发白。那几个男生的议论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他们那种半真半假的痛心,那种将辛姐姐视为“所有物”失去的惋惜,像一口浊气堵在我心口。
她不是任何人的“老婆”。
她是我小心翼翼喜欢着的人,是鲜活、明亮、独一无二的辛姐姐。
可是……我呢?在别人眼里,我或许只是幸运地、偶然地拥有了他们得不到的东西。
甚至在他们看来,这关系是假的,是玩笑。
一种强烈的不甘混合着酸涩,猛地涌了上来。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这样随意地定义、议论,甚至“痛心”?
回到座位,辛姐姐正拿着我的手机,眉飞色舞地打着字,大概又在更新那个账号。
她看到我,把手机屏幕转给我看:“刚拍的,你睡午觉的样子,像不像小猪?”
照片里我侧着脸,压得脸颊肉嘟起来。
若是平时,我大概会脸红,会小声抗议。但此刻,那种翻涌的不甘压过了一切。
我看着她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笑脸,突然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勇气。
我伸出手,不是去拿手机,而是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桌面的那只手。
她的手指修长,关节分明,带着温热的体温。
辛姐姐的笑容顿住了,惊讶地看向我。
我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尽管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心跳声大得自己都能听见。
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学着她平时那种略带调侃的语气:
“嗯。那你的小猪同桌,要不要一起去小卖部?”
辛姐姐愣了愣,随即笑起来:
“哈哈哈……怎么不行!快走吧,凑着这一会儿有空哈哈哈……下次我不逗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手心在冒汗,指尖微微发抖,却固执地没有松开。
辛姐姐的手指在我掌心里动了一下,没有立刻抽走,只是带着点讶异,安静地待着。
她脸上的笑容淡去些许,那双总是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我,里面清晰地映出我强作镇定却明显慌乱的倒影。
周围似乎安静了一瞬,各种探究的、好奇的目光黏在我们交叠的手上。
我感觉后背都要被那些视线灼出洞来。
咦耶。
然后,辛姐姐反手捏了一下我的指尖。
力道不重,甚至带点安抚的意味。
她扬起声音,还是那种爽朗的、无所畏惧的调子,冲着刚才水房方向隐约飘来议论声的位置:
“同桌想吃什么?还是管够!”
她自然地抽出手,站起身,动作流畅地揽过我的肩膀,半推着我往教室外走。
我的身体还有点僵,靠着她的力道才勉强迈开步子。
她的手臂改搂着我的腰,温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哎哎,又撒狗粮!”
身后传来不知谁的哄笑。
辛姐姐头也没回,只是挥了挥空着的那只手。
直到走出教学楼,暴露在午后的阳光下,她才松开我,插回口袋,歪头看我,嘴角噙着一点玩味的笑:
“刚才挺大胆啊,同桌。”
我的脸轰一下又烧起来,几乎要冒烟,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细若蚊蚋:
“……他们说得太难听了。”
“哦——”
她拖长声音,恍然大悟似的。
“原来他们是不服气啊。”
我没应声,心脏还在砰砰乱跳,一半因为刚才的冲动,一半因为她此刻了然的语气。
她忽然凑近,气息拂过我发烫的耳垂,声音压低,带着点恶作剧般的笑意:
“那……要不要让他们更痛心一点?”
我没问她想怎么做。她总是有很多出其不意的主意。
下午第一节课是历史。老师讲到文艺复兴,放PPT展示油画。
轮到一幅描绘神话爱情的画作时,底下有细微的骚动。
辛姐姐忽然举起手。
老师示意她说话。
她站起来,表情再正经不过,指着画面上纠缠的男女神祇,声音清晰地问:
“老师,为什么课本和资料里歌颂的爱情,包括友谊等等感情,大多都是男女之间的?男性之间?同时期的女性?她们的爱情和联结和思想,是不是被历史刻意忽略和湮没了?”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讲台上的历史老师。
这问题太突兀,太尖锐,远远超出了一个学生,哪怕是高年级的,常规思考范畴。
老师的表情从错愕到惊讶,最后推了推眼镜,居然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辛子安同学这个问题提得……很有深度。确实,在传统历史叙述中,女性的声音和情感经历往往处于失语状态……”
他开始引经据典,尝试解答。同学们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过去,交头接耳。
辛姐姐坐下了。她没看我,腰杆挺得笔直,侧脸线条透着一股难得的认真和执拗。
但我看见,她放在桌下的手,悄悄对我比了个“耶”。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胀胀的。
她不是在胡闹。
她用一种近乎莽撞的方式,在回应那些有些混乱、不堪的噪音,在为我们——
哦,或许只是她理解的“我们”正名。
*
放学后,那个账号更新了。
没有发任何我们的日常照。只有一张图片,是历史课本某一页的照片,旁边用红笔圈出了课堂上那个问题的关键词——“女性”、“爱情”、“联结”、“湮没”。
配文很短,是辛姐姐的风格:
【好奇。不行吗?问题被重视是应该的,那些质疑的人懂什么。顺便说一句,我们历史老师讲得挺不错的。】
评论区瞬间炸了。同班同学纷纷报道,留言叠起高楼。
“卧槽!辛姐你今天历史课上那个问题帅炸了!” “给大佬跪了!”“让这些事重视起来!”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 “这波逼格满分!”“说得好!问得好!就该这么做!!”
夹杂着一些似懂非懂的“虽然不明白但是感觉好厉害”。
我一遍遍刷新着评论区,看着那些惊叹和调侃,心里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就把一场可能的纷扰,变成了她个人魅力的一场炫示。
而我,似乎依然停留在原地。
不甘心只做她“炫示”里一个模糊的背景板。
我点开和辛姐姐的私聊窗口。盯着空白的输入框看了很久。
我想问,你课上那么说,是真的那么想,还是为了怼那些男生?
我想问,你说让他们更痛心一点,只是让他们明白事实么?
我想问,在你心里,我们的“扮演游戏”,是什么呢?
手指悬在键盘上,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发出去一句干巴巴的:
“历史笔记能借我看看吗?你今天说的,我没记全。”
她几乎秒回。
不是一个字,而是一张照片。拍的是她的历史书扉页。上面用马克笔写了几个张扬的大字:
“好奇。不行吗?”
在这行字下面,还有一行稍微小一点的字,显然是新加上去的:
“——和我的同桌。”
我的呼吸骤然停住。目光死死钉在那行附加的小字上。
屏幕又亮了一下,她的新消息跳出来:
“拿去,独家版本”
12月11日小雨
第二天课间,我从书包里拿出那本崭新的数学参考书,就是周末在书店我推荐她买的那本。
我翻到折角的一页,上面有一道综合题,旁边空白处我用铅笔轻轻打了个小小的问号。
我把书推到她桌面正中央。
她正和前座男生说笑,看到书,愣了一下,扭过头看我,挑挑眉,用眼神询问。
我看着他们嬉笑的样子,手指点了一下那个问号,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这道题,参考答案的解法有点绕。我昨晚想了另一种,好像更简单……你要不要听听看?”
前座的男生凑过来瞄了一眼题目,立刻龇牙咧嘴地缩回去:
“嚯,这题看着就头疼,你俩慢慢研究吧啊。”
正合我意。
辛姐姐的目光从参考书移到我脸上。她的眼神里有点惊讶,更多的是兴味。
她拉长声音“哦——”了一声,身体朝我这边倾斜过来,手肘支在桌面上,托着腮:
“那您说说看啊,小罗老师~”
她的靠近让我感觉心跳做了个过山车,但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
我拿起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尽量让声音平稳,讲解思路。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苹果香气,感受到她的目光落在我不断移动的笔尖上,偶尔,会扫过我的侧脸。
讲完了。我停下笔,轻轻吁了口气,终于敢抬眼看向她。
她没看草稿纸,依旧托着腮,眼睛弯弯的,嘴角向上翘着:
“懂了。确实比答案那种鬼画符好懂多了。”
她伸手,不是去拿参考书,而是拿起了我放在桌上的自动铅笔。
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指关节,带起一阵微小的战栗。
她在那道题旁边,我打的那个小小问号后面,画了一个更飞扬的对勾。
“谢了,”她把笔还给我,笑容明亮,“还是你厉害。”
*
下午自习课,班主任过来通知,学校要搞一个“学习伙伴”互助计划,需要拍一些照片做宣传素材。
“辛子安,罗衾,”班主任点到我们。
“你俩成绩互补,平时关系也好,就你们组吧。下课去图书馆,让文艺委员抓拍几张讨论学习的照片。”
我捏紧了笔,点点头。辛姐姐也爽快地应了声:“没问题老师!”
下课铃一响,她就拉着我去了图书馆。宣传委员拿着相机等在那里,指挥我们:
“就坐窗边那个位置吧,光线好。嗯……辛子安你拿本数学书,罗大学霸你拿政治,哎对对对,假装你在问她题……”
我们按照指示摆拍。阳光很好,透过玻璃窗落在摊开的书页上。
辛姐姐装模作样地指着书上一道题,我配合地侧身倾听。
“好,很好,自然点……”宣传委员端着相机,“罗大学霸咱这个表情别那么僵,笑一下子……”
我有点紧张,努力想挤出个自然的笑容。
辛姐姐忽然转过头,不是对着镜头,而是对着我,用她惯有的、略带夸张的语气小声抱怨:
“这题怎么这么难啊,同桌,快救救我——”
她的表情滑稽又生动,我一下子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肩膀也跟着放松下来。
“咔嚓!”
宣传委员按下快门:“这张好!很自然!”
辛姐姐冲我眨眨眼,得意地笑了。
12月12日晴
照片第二天贴在了班级后面的宣传栏上。
课间,好多同学围过去看。
照片里,辛姐姐皱着鼻子对着数学书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侧脸看着她,笑得眼睛弯弯。阳光把我们俩都照得毛茸茸的。
“哇,你俩这照片拍得可以啊!” “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学习伙伴?我看是虐狗伙伴吧!”“姐妹总结精辟啊!”
辛姐姐也挤过去看,摸着下巴端详了半天,然后拍着我的后背:
“拍得不错!把我拍得挺帅,把你拍得也挺可爱。”
我被她的直白夸得耳根发热,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就听见她接着对围观的同学说:
“主要是咱这组合硬件好,怎么拍都顺眼,对吧同桌?”
大家哄笑起来。我也跟着笑,心里那点不自在被她大大咧咧的态度冲散了。
“嗯。”
*
晚上我点开那个社交账号。辛姐姐已经把图书馆那张照片发了上去。
配文是:
【官方认证学习伙伴(假的),主要是为了展示一下颜值(真的)。】
评论区又是一片“哈哈哈”和“kswl”。
我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照片里我那个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是因为她。
我点开评论框,手指悬空片刻,然后认真地敲下一行字,点了发送。
“嗯。你比较帅。”
发完我就立刻锁了手机屏幕,心脏怦怦跳,像做了什么坏事。
几乎就在下一秒,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是辛姐姐的微信消息。
只有一个简单的表情包:
【(一只小猫被亲了一口后目瞪口呆.jpg)】
紧接着,又一条文字信息跳出来:
“同桌,你真是学坏了啊”
12月27日雨夹雪
没想到这次月考完了,我和辛姐姐居然又分到了一个班。
虽然不再是同桌——教室大了,座位变成了单人单桌,但她就在我斜前方,隔着一个过道。
我稍微一偏头,就能看见她利落的短发梢,和偶尔因为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心。
现在生活忙碌了不少,功课难度也蹭蹭往上涨。
辛姐姐还是老样子,理科思维活络,但文科那些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总能让她抓耳挠腮。
语文课,老师抽背《劝学》的段落,点到她名字时,她“噌”地站起来,身板挺得直,开头两句还算流利: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然后,就卡壳了。
“冰……冰……”她“冰”了半天,下面愣是接不上。我都能看见她耳根慢慢红起来。
老师敲敲讲台:
“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课后抄十五遍。明天交给你同桌检查。”
她蔫头耷脑地坐下,趴在桌子上,用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降温。
下课铃一响,她立刻转过身,胳膊肘压在我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哭丧着脸:
“bro完了同桌,救我狗命啊。”
我看着她:“抄十五遍?”
“比杀了我还难受!”
她哀嚎,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我,带着点熟悉的、狡黠的期待,
“你语文笔记借我看看呗?你肯定标了重点断句。我先背会再说。”
我从书包里拿出语文笔记本,递给她。她接过去,如获至宝,翻到《劝学》那一页,嘴里念念有词:
“冰水为之……原来是这么接的……”
她抄得飞快,字迹有点飞扬。抄完了,她把本子给我,双手合十: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中午小卖部,我请!”
我翻翻书页,看着上面的字迹,摇摇头:“不用。”
“要的要的!”她坚持,然后又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神气,
“而且,我发现一个抄写的秘诀,效率超高,想不想知道?”
我看着她:“什么秘诀?”
她嘿嘿一笑,从笔袋里拿出两支一模一样的水性笔,用橡皮筋把它们并排捆在一起,在我面前晃了晃:
“看!双管齐下!一次能写两行!速度翻倍!”
我看着她手里那简陋又奇葩的“神器”,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能好用吗?”
“试试嘛!”她怂恿我,眼里闪着恶作剧般的光,“下次你被罚抄,就知道它的好了。这叫有备无患,共同进步!”
她总是这样,能把一件糗事,变成一件好玩的事。
我接过那两支被绑在一起的笔,摸了摸冰凉的笔杆,心里那点因为她不再是同桌而产生的细微失落,忽然就被填平了。
不过我没被罚抄过啊。
*
中午她真的拉我去了小卖部。人很多,挤挤攘攘。
她凭借身高优势,很快钻进去,举着两个糯米粽子挤出来,塞到我手里一个。
“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自己先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
我们靠在走廊栏杆上吃。九月的阳光还很烈,晒得人暖洋洋的。
她三两口吃完,用纸巾擦擦嘴角的米粒,忽然说:
“哎,我发现高中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嗯?”我咬着软糯的外皮,看向她。
“虽然作业多了,老师更凶了,”她晃了晃脑袋,
“但是……自由好像也多了一点?比如,可以自己选社团了。”
她眼睛亮起来:“我打算报篮球社!你呢?有没有想报的?”
我想了想:“ 或许文学社或者广播站吧。”我比较喜欢安静点的。
“广播站好啊!”她一拍手,
“以后你广播的时候,我就在下面给你鼓掌!超大声那种!”
我被她逗笑了:“隔着喇叭又听不见。”
“心意到了就行嘛。”她笑嘻嘻的,然后话题一转。
“不过说真的,同桌,你得帮帮我。”
“又怎么?”
她苦着脸:“下周一还要周考啊!英语政治最杀我!你笔记借我复印一下呗?周末我抱佛脚。”
“好。”我点点头。这几乎成了惯例。
“就知道你最好!”她高兴地想拍我的肩,发现手上沾着糯米粉,又缩回去,只在空气里挥了挥,
“等我活过周考,必有重谢!”
*
当天晚上我在家整理零碎的历史笔记。手机震了一下,是辛姐姐发来的微信消息。
一张图片。点开,是她书桌的一角,摊开着我的历史笔记本,旁边放着那支“双管齐下”的笔,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大概是咖啡。
配文:
【头悬梁,锥刺股!感觉脑子已经变成了春秋战国地图,打成一团了。[吐血]】
我看着那杯咖啡,有点惊讶。她以前只爱喝碳酸饮料和果汁。
我回复:【喝咖啡?】
她秒回:【没办法,困啊!听说高中生都靠这个续命。苦死了,跟喝药一样。[皱成一团的脸]】
我想了想,打字:【加点牛奶和糖会好喝点。】
她又回:【试了!还是苦!可能我就是当不了大人[哭泣]】
隔着屏幕,我几乎能想象出她对着咖啡杯龇牙咧嘴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来一条消息,是一道历史选择题的截图。
【求救!这个为啥选C不选B啊?明明B看起来更顺眼!】
我点开图片看了看,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简单写了选C的理由和B的错误点,拍了照发给她。
【哦哦哦!懂了!多谢同桌!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磕头]】
接着又是一条:【等小爷我啃完这些笔记,带你上分![酷]】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夸张的磕头表情包,还有那句熟悉的“带你上分”,心里软软的。
虽然不再是同桌,虽然生活有了新的节奏和烦恼,但有些东西,好像一直没变。
12月29日
周一考。历史考场里,一片肃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我答得还算顺利。写到一半,下意识地抬眼往前斜方看了一眼。
辛姐姐坐得笔直,正在奋笔疾书,看起来比语文课背课文时从容多了。
交卷铃响,大家陆续走出考场。她等在门口,看到我,长长舒了口气,然后一把勾住我的脖子:
“活了活了!感觉能及格!多亏了你!”
她的手臂温热,带着刚结束战斗的兴奋劲儿。走廊里人多,她很快松开手,但又凑近我耳边,小声说:
“你那笔记绝了,压中好几道选择题!”
她的气息扫过我的耳廓,有点痒。我微微缩了一下,嗯了一声。
“为了庆祝历史没挂科,”她心情大好,宣布,
“下午化学实验课,我们一组吧!”
*
下午化学课,要实验制取氧气。
实验台前,她主动承担了安装仪器的任务,手法居然还挺像模像样。我负责称量高锰酸钾。
她一边拧紧铁架台上的螺丝,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偶尔探头过来看我称量:
“多一点多一点,让它反应剧烈点!”
我无奈地看她一眼:“严格按照实验要求来。”
“哎呀,科学需要一点冒险精神嘛。”她嘴上这么说,但没真动手脚。毕竟口嗨两句就得了,有些事还是要严肃一点。
酒精灯点燃,加热试管。不久,导管口开始有气泡均匀冒出。她兴奋地凑近集气瓶口看着:
“出来了出来了!”
等到集气瓶口有气泡冒出,说明氧气已集满。
她动作麻利地用毛玻璃片盖住瓶口,将集气瓶从水槽中取出,正放在实验台上。
“搞定!”她得意地拍拍手,看着那瓶无色气体,像看着什么宝贝。
然后,她转过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忽然没头没脑地小声说了一句:
“同桌,我们这样,算不算一起制造了呼吸?”
实验室里有点嘈杂,酒精灯燃烧发出轻微的呼呼声,其他小组也在忙碌。
但她这句话,清晰地落在我耳朵里。
我的心跳蓦地停了一拍。
她说完,自己也好像愣了一下,随即有点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移开视线,假装去调整酒精灯火焰:
“呃……我是说,氧气……嗯……是用来呼吸的……”
灯光下,她的侧脸轮廓似乎微微泛着红。
我低下头,看着实验台上那瓶纯净的氧气,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衣角。
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某种化学试剂淡淡的味道,但我好像又闻到了,那股她身上独有的、像晒透了阳光一样的洗衣粉清香。
我轻轻吸了口气,感觉脸颊有点发烫,小声回应:
“嗯……算吧。”
1月20日雪
期末考刚结束,寒假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
早晨醒来时,窗外已是一片银白,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飘着。
我正蜷在被窝里看小说,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辛姐姐打来的电话。
“同桌!救命!”她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我爸妈临时出差,把我一个人丢家里了……能收留我几天吗?”
我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你现在在哪?”
“就在你家楼下……拎着行李箱呢。”背景音里确实有轮子滚过雪地的声音。
我赶紧跳下床,拉开窗帘。楼下果然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黑色羽绒服,红色围巾,正仰头望着我的窗户。
看见我,她立刻挥手,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开。
五分钟后,她已经坐在我家客厅了,辛姐姐手里居然还提着一箱年货。
老妈看见后有点惊喜,觉得现在这孩子挺聪明的,然后客客气气收礼物,又端来热茶:
“子安,就在这儿住下,正好陪陪罗衾了。房间都收拾好了,你们俩一起睡也行,分开睡也行。”
辛姐姐乖巧点头:“谢谢罗阿姨,大过年的真是打扰。”
“不打扰不打扰,”妈妈笑得很开心,“你同桌平时太安静了,家里又只要她一个女儿,你来了更热闹,好事。”
我看着她装乖的样子,忍不住在背后偷偷戳她。她面不改色,却在桌子下面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指。
1月22日晴
辛姐姐在我家已经住了两天,完全融入了我们家的生活。
早上会帮我妈准备早餐,下午会陪我爸下棋,晚上则赖在我房间里写作业(说是写作业,其实大半时间都在玩手机或者看我书柜里的漫画)
我原本还担心她会不自在,但她那么自然,家里人说什么应什么,反倒让我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今天午饭后,我们一起去超市买年货。妈妈给了长长的购物单,辛姐姐推着车,我负责找东西。走到零食区时,她突然停下来。
“你看,”她指着货架上的巧克力,“还记得高一那次吗?你数学考了满分,数学老师带了这个牌子的巧克力。一盒,给全班分吃。”
我有点惊讶:“你还记得?” “当然,”她拿起一盒放进推车,“后来我发现,每次吃这个巧克力,都会想起你讲题时的样子。”
我的心轻轻一跳。货架间的灯光很亮,照得她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她转过头对我笑,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
回家的路上,我们并排走着,手提袋蹭在一起,发出沙沙的响声。雪后的空气清冽,她的围巾被风吹起,偶尔会拂过我的手臂。
“其实……”她忽然开口,“我不是非得来你家的。小姨也叫我去她那儿。”
我愣了下:“那为什么……”
她眨眨眼:“因为想和你一起过年啊。”
2月4日晴
今儿除夕。
一大早家里就热闹起来。妈妈在厨房准备年夜饭,爸爸贴春联,我和辛姐姐被打发去打扫卫生。
她擦玻璃的样子很认真,鼻尖微微冒汗。我忍不住偷看她,却被抓个正着:
“干嘛一直看我?”
“看你擦得干不干净,”我强装镇定,“那边,对,再往左边一点。”
中午简单吃了点,就开始准备包饺子。辛姐姐自告奋勇要帮忙,结果开始包出来的饺子奇形怪状,有的还露馅。
老妈笑得不行:“子安以后得多练练啊,不然将来想吃了,自个儿怎么包饺子?”
我正捏着饺子的手顿了一下。辛姐姐却笑嘻嘻地回答:
“那我就找个会包饺子的对象呗。”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老妈又乐了:“你们现在这孩子,懂得怪多,但也好,省着以后多走弯路。”
晚上,年夜饭正式开始。满满一桌子菜,中间是热气腾腾的饺子。
老爸开了瓶果汁,给我们每个人都倒上:
“来,祝我们全家新年快乐,也祝子安在我们家过得开心!”
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饭桌上,爸妈不停地给辛姐姐夹菜,她的碗里堆得小山高。灯光下,她的眼睛亮亮的,笑得比平时还要开心。
饭后我们一起看春晚。辛姐姐和我挤在沙发的一端,共享一条毛毯。
小品演到好笑处,她笑得东倒西歪,脑袋轻轻靠在我肩上。温暖透过布料传来,我没有躲开。
快到零点时,外面的鞭炮声渐渐密集起来。老爸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烟花:“走,咱们也去放!”
我与妈妈欢呼:“快走快走!”
小区空地上已经有不少人。老爸点燃引线,烟花窜上夜空,炸开成绚烂的花朵。
在鞭炮的轰鸣和烟花的绚烂中,辛姐姐忽然凑到我耳边: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也大声回应。她看着我,眼睛比烟花还要亮:
“这是我和你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以后还会有很多个。”我脱口而出。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重重地点头:
“嗯!”
午夜钟声敲响时,整个天空都被烟花照亮。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我感觉到她的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温暖而坚定,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回到房间时已经快凌晨一点。我们并排躺在黑暗中,谁都没有睡意。
窗外的烟花还在偶尔亮起,在天花板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影。
“同桌,”她轻声叫我,“谢谢你啊。”
“谢什么?”
“谢谢你们家,谢谢这个新年。”
她翻过身面对我:“我从来没有过过这么热闹的年。”
我知道她的父母经常出差,很多时候她都是一个人过节。心里突然软了一下:
“那,以后都来我们家过吧。”
“真的?”她的声音里带着期待。
“嗯,”我点头,“反正我爸妈又不会多管这些。”
安静了一会儿,她又开口:
“其实我今天许了个愿。”
“什么愿?”
她轻笑一声:“说出来就不灵了。”
但我大概能猜到。因为我的愿望,也许和她的是一样的。
窗外的鞭炮声渐渐稀疏,夜色重归宁静。我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和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
在这个辞旧迎新的夜晚,有些东西悄悄改变了。像是雪地里萌发的新芽,虽然微小,却充满了希望。
晚安,辛姐姐。
晚安,我的新年愿望。
晚安,一切,一切,一切。
3月10日晴
分科结果贴出来了。我和辛姐姐都选了物化政,居然又分到了一个班。
虽然不再是同桌——
教室大了,座位变成了单人单桌,但她就在我斜前方,隔着一个过道。
我稍微一偏头,就能看见她利落的短发梢,和偶尔因为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心。
她看到分班表后,几步跨过来,胳膊自然然地搭上我的肩,带着点汗味和热气:
“可以啊同桌,以后还得继续罩着我。”
我被她带得晃了一下,隔着薄薄校服感受到她手臂的重量和温度,耳根有点热,轻轻“嗯”了一声。
3月25日多云
物理课讲受力分析。老师是个思维极快的小老头,板书唰唰的。
我下课之后埋头补笔记,忽觉旁边一道视线灼人。偏过头,辛姐姐正皱着眉,笔头无意识地啃在齿间,盯着黑板上的图示,又是一脸苦大仇深。
她察觉我看她,立刻把本子往我这边推了推:
“这儿,这个摩擦力方向,为啥是向上?”我凑过去,在草稿区画了个简易示意图,笔尖点着解释。
她凑得很近,发梢蹭过我手背,有点痒。
讲到一半,我习惯性地侧脸问她:“这里,明白了吗?”却见她视线根本没在图示上,而是落在我脸上,亮晶晶的眼睛里含着点狡黠的笑。
我心头一跳,猛地想起某个下午。历史重演。
我慌忙要低头,她却抢先开口,学着我当初的语气,声音压得低低,气流拂过我耳廓:
“你讲题的时候,表情特别认真,嘴唇会微微抿着——”
我的脸轰一下全热了,手肘下意识撞了她一下:“听不听了!”
她闷笑着坐直,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听听听,同桌大人快讲。”可嘴角弯起的弧度,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4月15日晴
政治课讲哲学唯物论。需要背诵的东西多了起来。
下课铃响,老师前脚刚走,后脚她就瘫在了桌子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发出哀叹:
“杀了我吧……物质决定意识……为什么不能意识决定我不想背它……”
过了一会儿,她用额头滚着桌面,慢慢“滚”到我手边,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同桌……笔记借我复印一下呗?晚上回去继续头悬梁。”
我把笔记递过去。她接过去,抱在怀里,像抱住什么救命稻草,终于抬起头,下巴还抵在桌面上,眼睛从下往上看着我,眨巴眨巴:
“你真好。”
说完,她像是想起什么,猛地坐起来,从笔袋里掏出那两支用橡皮筋绑在一起的水性笔,在我面前郑重其事地晃了晃:
“放心!这次一定发挥'双管齐下'的最大效能!坚决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我看着她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5月20日晴
周五放学,轮到我们组值日。其他人打扫完就先走了,最后只剩下我和她。
她负责拖地,哼着不成调的歌,湿漉漉的拖把在她手里虎虎生风。我负责擦黑板和整理讲台。
夕阳透过窗户,把教室割成明暗交织的几块。空气里弥漫着水汽和灰尘的味道。
她拖着地,慢慢拖到我旁边,忽然停下,胳膊搭在拖把杆上,看着我:
“哎,同桌。”
“嗯?”我正仔细擦着黑板槽的粉笔灰。
“你说,”她语气里带着点好奇,“大学会是什么样?”
我停下手,想了想:
“可能……更忙?也更自由?” “自由好!”
她眼睛一亮,随即又垮下脸:“但忙就算了……唉,不过要是还能跟你一个大学就好了,”
她说着,语气变得自然起来,“不然谁给我讲题、借我笔记、在我快被政治逼疯的时候救我狗命啊?”
我轻抿着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抹布边缘。夕阳的光线正好落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她没等我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带着点憧憬:
“不过大学宿舍好像是上下铺?到时候我们可以买那种楼梯防滑垫,还有床帘,遮光的那种……”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些琐碎的、关于未来的想象,每一个画面里,似乎都默认了有我在。
我低下头,继续擦着已经干净了的黑板槽,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悄悄弯起。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她清亮的声音和拖把与地面摩擦的声响。
窗外的天空,是暖调的橙红色。
她忽然停下话头,喊我:
“同桌。”
我抬起头。她站在一片暖金色的光晕里,笑着看我,眼睛亮得惊人:
“到时候,我们的双人空间,是不是就能变成真的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我看着她,心脏又一次,在胸腔里用力地跳动。
然后,很轻、却很清晰地回答:
“嗯。”
10月5日阴
晚自习结束后,我们一起走出教学楼。秋天的晚风已经带上了凉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路灯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她推着自行车,走在我外侧。嘴里还在不停地背着政治知识点,自己把自己逗得咯咯笑。
“……所以,矛盾是普遍性,”她一本正经地总结,“但我的帅是特殊性!”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哪有人自己夸自己的。”
“陈述客观事实嘛。”她挑眉,得意洋洋。
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说:
“哎,同桌。”
“嗯?”
“其实……”她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现在还能跟你一个班,真好。”
她的声音不高,混在傍晚嘈杂的车流人声里,却清晰地落进我耳朵里。
我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看着地上我们俩被路灯拉得忽长忽短的影子,有时交错,有时分开。
快到分岔路口,她停下脚步,单脚撑地,跨在自行车上:
“那我从这边走了。”
“嗯,路上小心。” 她点点头,却没立刻蹬车离开,而是看着我,很认真地说:
“明天早上给你带豆浆,校门口那家甜的,谢礼。” 说完,她才用力一蹬脚踏板,自行车窜了出去。
骑出几米远,她又回头,笑着冲我挥了挥手,声音融在风里飘过来:
“明天见!”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利落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慢慢转过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嘴角的笑,一路上都没掉下来过。
11月1日小雨
距离高考还有二百来天。教室后面的倒计时牌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个人头顶。
辛姐姐最近安静了许多,课间很少再闹腾,更多的是埋在题海里。
她的数学和物理本来就不错,经过这两年的磨合,文科成绩也上来了不少。
老师说她是“开窍了”,只有我知道她付出了多少努力。
今天下午自习课,我正纠结一道物理电路题,几种思路在脑子里打架,理不出头绪。眉头不自觉地越皱越紧。
忽然,一个小纸团从左边“嗖”地飞过来,精准地落在我的电路图旁边。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讲台方向,值班老师正低头看书,没注意这边。
我小心地展开纸团。
上面画着一个极其抽象的、愁眉苦脸的小人,头发炸开,旁边写着:
“电路要烧坏了?需要本帅哥给你吹口仙气不?【叼玫瑰】”
那小人画得歪歪扭扭,表情夸张滑稽。
我一下子没绷住,赶紧抬手捂住嘴,才没笑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了几下。
斜前方,辛姐姐正低着头,手里拿着笔,假装在认真演算,可我却看见她嘴角拼命往上翘,根本压不住,耳廓也透着一点红。
我拿起笔,在那个抽象小人的炸毛上添了几根更炸的线,然后在下面写了一行小字:
“仙气不管用,需要实物指导。”
把纸团轻轻揉回去,趁老师抬头前的瞬间,手指一弹,把它精准地送回了她的桌角。
她反应极快,手掌一覆就盖住了纸团,做贼似的缩着肩膀打开。看了一眼,她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过一会儿,她又丢回来一个纸团。这次上面画了个箭头,指向我草稿纸上的某处连接点,旁边写着:
“这里,试试?【智慧的眼神】”
我顺着她的提示再看那道题,堵塞的思路仿佛突然被凿开一个口子,豁然开朗。
我赶紧低下头,刷刷地重新计算起来。这一次,异常顺畅。
放学后,我轻声道谢。她摆摆手,眼睛弯成月牙:
“互相帮助嘛,同桌大人。”
12月15日雪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教室里已经供了暖,玻璃窗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晚自习时,辛姐姐传来一张纸条:
“放学后等等我,姐有话跟你说。”
我的心莫名一跳。最近她总是这样,时不时有些小动作,让我捉摸不透。
等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她才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推到我面前:
“给你的。”
我打开一看,是一条细细的银链,吊坠是个小巧的星星。
“这是……”
“生日礼物啊笨蛋。”她摸摸鼻子,“虽然还有几天,但怕到时候忘了。高三狗的记忆力,你懂的。”
我这才想起确实快到我生日了。这条项链不贵,但很精致,星星的切割面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帮我戴上?”我轻声问。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好啊。”
她的手指有些凉,碰到我的后颈时,我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
扣好扣子,她却没有立刻退开,而是在我耳边轻声说:
“同桌,我们要考同一个城市啊。”
我转过头,对上她近在咫尺的眼睛。教室里的灯光已经暗了一半,她的瞳孔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
“好。”我听到自己说。
“就……约定了?”
“当然,约定了。”
“同桌大人我爱你!”
“……”
——写于25年8月24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