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角落，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细长的光带。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微甜气息，以及一种几乎凝滞的寂静。
林光坐在长桌的一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目光低垂，刻意避开坐在对面的那个人。
陆离。
仅仅是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他心绪不宁。而现在，他们被迫共处一室，因为那个荒谬的“科技创新大赛”。
“你有什么想法吗？”陆离的声音平静无波，打破了一室沉寂。
林光的手指微微收紧，书页被捏出细微的褶皱。他强迫自己抬头，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没有。”他回答得生硬而简短。
陆离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轻轻点头：“那我先提出几个方向，你可以听听看。”
他推过一张纸，上面已经列出了几个项目创意，字迹挺拔有力，如同刀刻斧凿。林光的目光扫过那些条目——智能垃圾分类系统、基于AI的校园安全监测、可再生能源利用模型...
每一个创意都显示出提出者卓越的见识和思维能力。若是平时，林光或许会欣赏这种才华。但此刻，他只觉得烦躁。
“随便。”他移开视线，声音冷淡。
陆离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纸收回：“那我们先从智能垃圾分类开始研究。这个项目实用性高，也比较容易出成果。”
林光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陆离翻阅资料时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以及林光越来越明显的不安呼吸声。
太近了。
尽管隔着一张桌子，但林光能清晰地感受到陆离的存在。那种冷冽的气息，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实质般弥漫在空气中，让他几乎窒息。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千年前的天宫。
那时他也是这样，被迫与陆离共处一室，听着那人用平静无波的嗓音讲述天规戒律，讲述修行之道。而他只能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感受着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抬起头来。』记忆中的陆离如是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既然蓬莱将你托付于我，我便要负责教导你。』
那时的他多么天真，竟然真的相信了这个男人的鬼话。相信那双看似冷静的眼眸里藏着善意，相信那副冰冷外表下有着温度。
直到仙丹被生生剖出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这份资料你看一下。”
现实中的声音将林光从回忆中惊醒。他猛地抬头，发现陆离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拿着一份文件递到他面前。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
林光下意识地向后仰，脊背紧紧贴上椅背，仿佛这样就能远离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陆离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文件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这是往届获奖项目的资料，或许能给我们一些灵感。”陆离的声音依然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林光僵硬地点头，伸手去拿那份文件。他的动作匆忙而慌乱，指尖微微发颤。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纸张的瞬间，陆离的手还没有完全收回。
指尖相触。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如同触电般迅速蔓延至全身。林光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灼伤一般，文件“啪”地一声掉落在桌上。
空气凝固了。
陆离的目光落在林光的手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探究。林光则将手迅速藏到桌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对不起。”良久，林光才生硬地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陆离没有立即回应。他缓缓收回手，目光却依然停留在林光脸上，那种审视的眼神让林光几乎想要逃离。
“你很紧张。”最终，陆离平静地陈述这个事实。
林光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没有。只是...不太习惯和别人合作。”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陆离微微挑眉，没有追问，但那双眼睛里的探究丝毫未减。他重新坐下，动作优雅而从容，与林光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
“那我们继续。”陆离翻开另一份资料，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关于智能分类系统，我认为可以从图像识别技术入手...”
林光努力集中注意力，但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飘远。
那只手的触感依然清晰地留在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就像千年前，在那场天宫盛宴上，陆离也曾这样无意中触碰到他的手...
那时他是如何反应的？对了，他惊慌失措地后退，却被陆离牢牢抓住了手腕。
『怕什么？』当时的陆离如是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我又不会吃了你。』
现在想来，那笑意中藏着多少虚伪和算计？
“你觉得呢？”
陆离的声音再次将林光拉回现实。他茫然抬头，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显然是在等待回应。
“什么？”林光下意识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陆离的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关于使用深度学习算法进行图像识别，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一直处于这种被动状态。
“可以。”他简短地回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但需要考虑硬件成本和实际应用场景。”
陆离微微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确实。所以我们需要先进行市场调研和需求分析。”
他推过另一份文件：“这是我初步拟定的调研计划，你看一下。”
这次，林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确保不会再次触碰到对方。他拿起文件，快速浏览起来。
不得不承认，陆离的计划周密得令人惊叹。从调研对象的选择到问卷设计，从数据分析方法到预期成果，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得十分周全。
这种可怕的严谨和效率，与千年前那个执掌天宫事务的太子如出一辙。
林光的心沉了下去。即使转世为人，陆离骨子里的某些特质依然没有改变。这让他更加确信，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他恨了千年的仇人。
“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陆离问道。
林光摇摇头：“很周全。”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我认为样本数量可以再扩大一些，以确保数据的代表性。”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建议。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不应该表现出任何合作的态度。
陆离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点头：“有道理。那你认为多少样本合适？”
林光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道：“至少三百份。可以分不同年级和专业进行抽样。”
“好。”陆离拿起笔，在计划书上做了标记，“就按你说的调整。”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竟然真的就项目细节进行了讨论。林光不得不暂时放下心中的仇恨，专注于眼前的问题。而陆离则一如既往地冷静理性，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要害。
不知不觉中，夕阳西斜，图书馆内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
“今天先到这里吧。”陆离合上笔记本，站起身，“下周同一时间，继续？”
林光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讨论了近两个小时。更让他惊讶的是，在这段时间里，他竟然暂时忘记了仇恨，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讨论中。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恐慌和自我厌恶。
“嗯。”他生硬地回应，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陆离看着他匆忙的动作，突然开口：“你的笔。”
林光低头，发现一支笔不知何时滚到了桌角。他伸手去捡，几乎是同时，陆离也俯身去捡那支笔。
两人的手再次在空中相遇。
这一次，林光没有立即缩回。他怔怔地看着那只近在咫尺的手——修长的手指，整洁的指甲，左手中指上有一个因长期写字而形成的老茧。
以及，那只手腕上的一道极淡的疤痕。
林光的呼吸骤然停止。
千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在那场激烈的争执中，他失控地拔出匕首划向陆离，在那只手腕上留下了一道伤口。虽然仙人愈合能力强，但陆离却说要将这道疤痕留下，作为“教训”。
为什么转世后，还会有这道疤痕？
“怎么了？”陆离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惊醒。
林光猛地回神，迅速捡起笔，塞进笔袋：“没什么。”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泄露了内心的震动。
陆离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沉难辨。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那下周见。”
林光几乎是逃跑般地离开了图书馆。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而决绝。
陆离站在图书馆窗前，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目光深邃。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那道与生俱来的疤痕，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为什么林光看到这道疤痕时，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谜团似乎越来越深了。
而远处，林光靠在路边的树干上，呼吸急促，心跳如鼓。
那道疤痕...为什么还会存在？
难道陆离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消失？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如果陆离还记得一切，那么这场游戏，就比他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他缓缓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退缩。
千年的恩怨，终将有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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