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的低温状态持续了近一周。
工作室里像是被划分出了无形的楚河汉界,连空气都仿佛凝结着细小的冰晶。
沈清弧几乎将自己活成了一个幽灵,白天埋首于故纸堆,晚上就悄无声息地回到阁楼。
那些关于苏婉音和“竹音阁”的新发现,被她妥帖地收藏起来,像守护着一簇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种。
她偶尔会瞥见林听晚对着电脑屏幕凝神思索的侧影,或是听到她指尖敲击键盘的规律声响,心里那份想要分享的冲动便会再次翻涌,又被她强行按捺下去。
林听晚同样不好受。她习惯了高效解决问题,但这种情感上的冷战让她束手无策。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也明白了沈清弧坚持的价值,可那声道歉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只能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试图用更多的“发现”来填补那份因缺失交流而产生的空洞和……莫名的愧疚。
打破僵局的,是一场谁也没预料到的意外。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酝酿着一场秋雨。
市图书馆的一位老管理员匆匆赶来,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
他是沈清弧外婆的旧识,偶尔会介绍一些私人的小修复活儿给她。
“小沈,不好了!”老管理员抹了把额头的汗,“我们库房里有一批早年收集的本地民俗古籍,放在角落一直没动,前几天水管爆裂渗水,等发现时已经受潮粘连得很严重了!馆里经费紧张,请不起大的修复机构,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你看能不能……”
沈清弧心里“咯噔”一下。她跟着老管理员去图书馆看了一眼,心顿时沉了下去。
那批古籍数量不少,大约有二三十册,纸张因为受潮而大面积粘连、发霉,书页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枯叶。
修复难度极大,而且极其耗时。
以她一人之力,就算不眠不休,恐怕也得耗费数月之功。
更重要的是,图书馆能支付的费用极其有限,这完全是一桩赔本赚吆喝的买卖。
但她看着老管理员殷切又无奈的眼神,看着那些记录着本地风土人情、即将彻底损毁的珍贵史料,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这些都是活生生的历史,是无数普通人的记忆碎片。
“我……我试试看。”沈清弧咬了咬牙,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将第一批受损最严重的古籍运回工作室时,外面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
沈清弧看着工作台上那堆散发着霉味、状况堪忧的书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气馁。
她需要帮手,需要更专业的设备来处理这种大规模的受潮古籍,可她人微言轻,去哪里找这些资源?
林听晚在她搬运书籍时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只是远远看着,没有上前。
她能看出沈清弧眉宇间的凝重和为难。等沈清弧颓然地坐在工作台前,对着那堆古籍发愁时,林听晚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临时办公区。
她没有直接去问沈清弧发生了什么,而是拿起手机,走到工作室外间的角落,拨通了一个电话。
“李馆长,是我,林听晚。听说市图有一批古籍受损了?……嗯,情况我大致了解。
这样,林氏集团旗下有个文化基金会,正好有一个关于地方文献保护的小额资助项目,我觉得这批古籍的修复很符合立项要求……对,资金和设备支持都可以谈,我让基金会的负责人明天上午直接去馆里找您对接……不客气,应该的。”
她又拨通了第二个电话,语气更熟稔一些:“张教授,您好,我是听晚。有个事情想请教您,关于大规模受潮古籍的紧急处理,特别是防止霉斑扩散和初步分离,您那边有没有什么推荐的专业机构或者可行方案?……对,比较急。好的,麻烦您把联系方式发给我,谢谢。”
几个电话,简洁,高效,在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里,她不动声色地调动了沈清弧可能根本无法触及的资源和人脉。
打完电话,林听晚回到工作室,神色如常地坐回电脑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第二天一早,事情就出现了转机。
先是市图书馆的老管理员兴冲冲地打来电话,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小沈!太好了!林氏集团的文化基金会主动联系我们,愿意全额资助这批古籍的修复!连专业的冷冻干燥设备和除菌设备都可以协调过来!你这下可不用发愁了!”
紧接着,一位在本市文保领域颇有名气的专家带着两个助手上门,说是受朋友所托,来帮忙看看这批古籍,提供一些技术指导。
沈清弧愣住了。
林氏集团?
她下意识地看向林听晚的方向。
林听晚正专注地看着屏幕,似乎对这边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但沈清弧不是傻子,她立刻明白了过来。
是林听晚。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有惊讶,有感激,还有一种……被悄然呵护了的暖意。
她没想到,在她们关系如此僵冷的时候,林听晚会用这种方式,不动声色地、却又如此有效地,为她解决了这个巨大的难题。
她没有立刻去道谢,那种刻意的感谢在这种情境下显得生分。
她只是走到林听晚的办公区域旁边,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轻声说:“图书馆那边……谢谢你。”
林听晚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耳根却微微有些泛红。
过了一会儿,她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基金会那边流程我已经打好招呼,后续设备和资金会尽快到位。张教授是这方面的专家,他有经验。”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味道,但沈清弧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的关心。
“嗯,知道了。”沈清弧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了一下。
僵持的坚冰,就在这几句简短的、看似平淡的对话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接下来的几天,工作室因为古籍修复项目的介入而重新忙碌起来。
有了资金和设备支持,有了专家的指导,沈清弧的压力骤减,整个人也恢复了活力。
她指挥着专家带来的助手进行前期处理,自己也投入其中。
林听晚依旧处理着她自己的工作,但目光会时不时地追随沈清弧忙碌的身影。
她看着沈清弧熟练地指导他人,看着她在遇到难题时蹙眉思索,看着问题解决后她眼中焕发的神采……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享受这种……安静的、并肩工作的氛围。
一次午休间隙,两人难得地同时坐在了窗边的旧沙发上休息。
阳光透过玻璃,驱散了连日的阴霾。
沈清弧捧着茶杯,看着窗外,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林听晚听:“我最近……在我外婆的旧物里,找到了一些关于苏婉音女士其他方面的记载。”
林听晚端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她沉默着,没有打断,只是用眼神示意自己在听。
沈清弧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继续说道:“她不仅仅是个被困于情爱的女子。她接手‘竹音阁’后,利用那里的场地倡办女子识字班,教授算学和商务知识,帮助了很多家境困难的女子。她还有自己的见解,写过文章,讨论女子自立……甚至,她好像还利用自己的人脉,为林氏……为你曾祖父早期的生意,引荐过一些资源。”
她说得很慢,没有炫耀自己发现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平和的分享。
她甚至没有去看林听晚的反应,只是望着窗外的阳光。
林听晚静静地听着,心中掀起了波澜。
沈清弧所说的,与她自己在林家早期商业档案和家族记载中发现的那些模糊线索,几乎完美地契合了!
她之前所有的怀疑和推测,在沈清弧这番平静的叙述中,得到了来自另一个方向的、有力的印证。
她放下咖啡杯,深吸了一口气,也望着窗外,声音同样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诚:“我在林家的一些旧记录里,也发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地方。关于我曾祖父早年的记载,尤其是婚恋方面,似乎被刻意模糊处理过。有一些旁注提到了‘苏女士’的帮助……和你说的,能对上。”
两人都没有看彼此,却仿佛能感受到对方话语里的分量。
短暂的沉默后,沈清弧转过头,看向林听晚,眼中带着一丝询问,也带着一丝释然:“所以……我们之前,可能都只看到了真相的一部分?”
林听晚也转过头,迎上她的目光。
阳光落在沈清弧的脸上,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
林听晚心中那最后一点别扭和坚持,在这目光中彻底消融了。
“嗯。”她轻轻点头,嘴角牵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看来,理性考证和……感性探寻,结合起来,才能拼出完整的图景。”
没有道歉,没有解释,更没有争论谁对谁错。
但这一刻,所有的隔阂与冷战,都在阳光下悄然冰释。
她们用一种成年人之间特有的、心照不宣的方式,达成了和解,并且将彼此独立探索的成果,汇合在了一起。
她们的关系,在共同经历了一场小小的危机,并共享了关键的发现之后,仿佛跳过了一道无形的门槛,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加信任和默契的阶段。
前方的路,似乎也因为有了彼此的印证和陪伴,而变得更加清晰和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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