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租住的小公寓,林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刷新邮箱。
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彩色的光带。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电脑风扇轻微的嗡鸣和她自己的呼吸声。
一种莫名的期待感,像细小的藤蔓,缠绕在心尖。
她点开收件箱,一眼就看到了那封来自陌生地址的新邮件。
发送时间显示是半小时前。发件人字段简洁地写着“Gu Shiyun”,邮件主题则是更简洁的“References”(参考文献)。
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她移动鼠标,点开了邮件。
邮件正文是极其简洁的学院风格,没有任何寒暄和客套,直入主题:
“林夕同学,
以下是推荐的综述文章列表,涵盖植物信号传导、行为生态学及保护实践等领域。
大部分可在JSTOR或学校图书馆数据库获取,标*号文章我可提供PDF副本。
祝好,顾时韫”
下面附着一个整齐排列的文献列表,大约有七八篇,每篇都包含了完整的标题、作者、期刊名称、年份和卷期号,格式规范得像是从参考文献管理软件里直接导出来的。
林夕的目光扫过那些专业的标题和期刊名称,心中涌起一阵感激和兴奋。
这些正是她需要的,能帮她为她笔下的植物学家角色构建起更坚实、更可信的专业背景。
她立刻回复了一封简短的感谢邮件,并按照他的说明,将自己无法直接获取的、标有星号的文章请求列了出来。
点击发送后,她靠在椅背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敲击键盘时的微凉触感。
顾时韫的形象在她脑海中愈发清晰起来,
那个在讲台上严谨自信、在温室里专注沉静、又会在认人时流露出笨拙和窘迫的英俊教授,
一个矛盾的,却又奇异地吸引着她的综合体。
她晃了晃头,试图把那些过于私人的思绪甩开。
她是来取材的,她提醒自己——专注工作。
接下来的几天,林夕沉浸在了那些晦涩难懂却又趣味盎然的专业文献里。
她利用她的超忆能力,高效地阅读、理解和记忆着那些复杂的生理机制、实验案例和理论模型。
大脑像一块无限容量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所有信息,并将其分门别类地存储起来,与她剧本中的人物和情节不断产生勾连和灵感碰撞。
她偶尔会想起顾时韫,想起他认出她时那种奇特的模式,想起那个关于“脸盲”的大胆猜想。
但忙碌的写作和文献阅读暂时压下了这份好奇。
直到三天后的下午,她再次浏览大学官网,无意间点进了植物学系的页面时,一条最新的公告吸引了她的注意。
“《招聘启事》植物学系顾时韫教授课题组,急需临时助理一名,协助整理归档一批珍贵历史植物图谱及文献资料。要求细心、耐心,有一定植物学基础者优先。工作时间灵活,按小时计酬。”
顾时韫课题组?
临时助理?
整理资料?
林夕的心跳猛地加速起来。
这简直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机会!
不仅能近距离观察顾时韫,深入了解植物学家的日常和工作环境,为剧本积累最一手、最生动的素材,还能顺便赚取一些稿费之外的收入。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验证她猜想的绝佳机会——在一个需要频繁接触的环境里,顾时韫会如何“识别”她?
这个念头让她既兴奋又紧张。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她立刻按照招聘启事上留的邮箱地址,发送了一封措辞诚恳的求职邮件。
在邮件中,她简要说明了自己是之前通识课的旁听生(希望能借此唤起他的一点印象),对植物学有浓厚兴趣(某种程度上是真的),并强调了自己做事细心、注重细节的特点(这倒是拜超忆症所赐)。
她没有提及自己的编剧身份,觉得暂时没必要。
发送邮件后,便是忐忑的等待。
这一次,回复来得比预想的更快。
第二天一早,她就收到了来自同一邮箱的回复。
邮件依旧简洁,直接约她当天下午三点到他的温室办公室面试。
机会来了!
下午两点五十分,林夕准时出现在植物园温室的入口处。
她特意穿了一件素色的棉质连衣裙,外面套了一件浅色的针织开衫,看起来清爽又不会太过正式。
长发束成了利落的马尾,脸上只化了淡妆。
最重要的是,她记得别上了那枚银色的树叶胸针——这似乎成了她与顾时韫之间一个不成文的识别信物。
温室里依旧温暖而静谧,各种各样的绿色植物蓬勃生长,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泥土和植物的清香。
她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向深处那间用玻璃隔出来的小办公室。
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
“请进。”
里面传来顾时韫清润的声音。
林夕推门进去。
顾时韫正坐在一张堆满了书籍和文件的书桌后,对着电脑屏幕查看着什么。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绿色的纯色T恤,看起来比穿衬衫时更随意一些,但那股书卷气依旧浓郁。听到敲门声,他抬起头。
目光相接。
林夕的心提了一下。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足半秒,便迅速下滑,落在了她连衣裙的领口——准确地说,是别在领口的那枚树叶胸针上。
那目光的移动轨迹精准而迅速,仿佛扫描仪找到了预设的条形码。
随即,他眼中那片刻的、面对陌生访客的询问神色褪去,一种确认后的了然浮现出来。
他甚至几不可查地微微点了点头。
“林夕同学?”
他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语气是平静的陈述,而非疑问。
“是的,顾教授。您好。”
林夕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心中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涌现——他果然是通过胸针确认她的!
“请坐。”
他指了指书桌对面的一把椅子。
椅子扶手上放着一盆小小的、长着绒毛的多肉植物。
林夕依言坐下,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拘谨。
办公室很小,除了书桌和书架,角落还堆着一些等待整理的资料箱和植物标本。
空气里除了书香墨香,还有他身上那股淡淡的、令人安心的草木清气。
顾时韫没有寒暄,直接进入了主题:
“招聘启事你看过了。工作内容主要是整理那边那些,”
他指了指墙角那几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纸箱,
“一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植物图谱和一些手稿笔记。需要进行分类、编号、登记,可能还需要做一些简单的修复和数字化录入。
工作量不小,而且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不能出错。”
他的语速平稳,交代得清晰明了。
“我明白。我相信我能胜任。”
林夕语气坚定地回答。
别的她不敢说,但耐心、细心和对细节的极致关注,几乎是她的本能。
顾时韫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但并非不友善。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
然后,
他忽然从手边一堆凌乱的纸张里,抽出了一份泛黄的、边缘有些破损的手稿复印件,递给她。
“这是一份早期关于本地蕨类植物记录的笔记片段,字迹有些潦草,还有不少简写和术语。”
他看着她说,
“试试看,能认出多少?
或者,能找到‘蹄盖蕨’(Athyrium)相关的记录在哪里吗?
我需要大致了解你的识读和检索能力。”
这像是一个即兴的、小小的测试。
林夕接过那份散发着淡淡旧纸张气味的复印件。
纸张脆弱,上面的钢笔字迹确实潦草模糊,还夹杂着一些拉丁学名的简写和可能是当时研究者自创的符号。
如果是普通人,可能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来仔细辨认和查找。
但她是林夕。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纸面。超忆症赋予她的,不仅仅是记忆力,更是对细节的极致捕捉和快速处理能力。
那些在别人眼中难以辨认的字迹和符号,在她眼里如同被自动放大、增强对比度。
大脑飞速运转,像一台高效的扫描仪和解码器。
几乎只用了不到十秒钟,她的手指便精准地点在了纸张中下部位的一行小字上。
“这里。”
她的声音平静而肯定,
“‘七月十五日,阴,北坡溪边,见大量蹄盖蕨,孢子囊群成熟,部分呈褐黄色。备注:与xxx记录之变种特征有细微出入,需后续比对标本。’”
她不仅找到了位置,甚至将那一小段相关的记录一字不差地流利读了出来,包括那个模糊的、可能是人名的简写(她不确定读音,便用xxx代替了)。
办公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只有温室里隐约传来的滴灌系统工作的细微声响。
顾时韫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的目光从那份手稿,缓缓移到林夕的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那双深棕色的眼眸在镜片后微微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违反常理的事情。
他给她这份手稿,预期是她可能需要花费五到十分钟,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勉强找到或者辨认出部分内容。
他甚至准备好了在她遇到困难时给予提示。
他绝对没有预料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不到十秒。
精准定位。
并且……全文复述?
这已经超出了“细心”或者“有一定植物学基础”的范畴。
这简直……非人类。
“你……”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你是怎么做到的?”,或者“你以前见过这份手稿?”,
但最终,
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份惊愕缓缓压下,转化为一种极度复杂的审视目光,重新落在林夕身上。
那目光里有震惊,有探究,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发现宝藏般的灼热光芒。
这种效率,这种对细节的捕捉和记忆能力,对于他这样需要处理大量历史文献、庞杂数据的学者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能力!
“很好。”
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兴奋而产生的微哑,“非常好。”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这份工作可能比你想象的要枯燥和繁琐,很多时候都是在和这些陈旧、模糊甚至残缺的资料打交道。
你真的能接受?”
“我可以。”
林夕迎上他的目光,肯定地点头。
对她而言,枯燥和繁琐从来不是问题,无法控制的记忆洪流才是。
专注于具体的工作,反而能让她的大脑获得片刻的秩序和安宁。
顾时韫注视了她几秒钟,像是在做最后的评估。
然后,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干脆利落地说:
“那么,欢迎加入。时薪按学校临时助理的最高标准计算。
作时间你来定,只要提前告诉我即可。
最好能保证每周至少十个小时的工作量,可以吗?”
“没问题!”
林夕压下心中的雀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专业。
“很好。”
顾时韫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小的钥匙和一叠表格,
“这是资料室的钥匙,就在隔壁。这些是入职需要填写的表格。
你今天如果没事,现在就可以开始熟悉环境。
第一个任务,先把那箱最旧的图谱初步分一下类,按科属分就好,暂时不用编号。”
“好的,顾教授。”
林夕也站起身,接过钥匙和表格。
“叫我顾老师就可以。”
他纠正道,语气似乎比刚才缓和了一些,
“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来问我。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或者温室。”
“好的,顾老师。”林夕从善如流。
她拿着钥匙和表格,走向隔壁的资料室。
脚步轻快,心情如同窗外透过玻璃顶棚洒下的阳光,明亮而温暖。
她成功了。
不仅得到了这份工作,验证了顾时韫确实是通过她的胸针而非脸孔来识别她,更重要的是,她似乎用自己的“异常”能力,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并赢得了他的认可。
打开资料室的门,一股更浓重的旧纸张和淡淡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排列着高大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资料,中间是几张宽大的长桌,墙角堆放着那几个需要整理的老旧纸箱。
环境确实古朴,甚至有些简陋。
但林夕却觉得,这里仿佛是一个充满待发掘宝藏的洞穴。
她走到那个指定的纸箱前,打开。
里面是厚厚一叠泛黄的、散发着历史气息的植物图谱,纸张脆弱,上面的绘图却依然精美,色彩虽旧却难掩当年画师的功力。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一张,那是一株形态优雅的兰科植物。
她的指尖感受到纸张粗糙的纹理和岁月的厚度,鼻腔里充斥着独特的陈旧气味。
她的超忆症大脑,已经自动开始工作,如同最高精度的扫描仪,将这张图谱的每一个细节——线条的走向、色彩的浓淡、标注的笔迹、甚至纸张的瑕疵——悉数收录,永久存档。
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她会在这里,与这些沉默的图谱和文献为伴。
而隔壁,是那个同样吸引着她去“解读”的、拥有“声纹密码”和“细节识别系统”的顾时韫。
取材之旅,正式进入了全新的、令人期待的阶段。
她戴上提前准备好的薄棉手套,拿起第一张图谱,唇角微微扬起。
工作,开始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