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衡紧握着工牌的边缘，塑料卡片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
今天是她上班的第一天，她已经感觉到深深的后悔。
昨晚前男友跪下来求她千万不要去新公司报道，她应该听话的。
那时她只当他无理取闹，皱着眉抽回手，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就是份普通工作，你别想太多。”
可现在，她多希望时光能倒回昨夜，哪怕只是认真听他把话说完。
办公室里空调的暖风吹在她的胳膊上，反而让她莫名打了个寒颤。
她强迫自己收回飘远的思绪，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旁边的工位。
邻座的男同事正弓着背，眼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舞动，可屏幕上本该显现报表的地方，却只有一串串毫无规律的乱码“#@%&*”，密密麻麻铺满整个屏幕。
又来了，林玉衡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前排、斜后方、靠窗的工位。每一个屏幕都像被按下了错乱开关，无一例外满屏充斥着扭曲的符号。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每个人的嘴角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他们不是在敲毫无意义的乱码，而是在完成一项了不起的伟大事业。
这种诡异的现象已经持续十分钟了。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公司刚发的印有“北斗策划”logo的马克杯，假装淡定地走向门口的饮水机。
每一步都尽量放轻，耳朵死死听着身后的动静，生怕引起其他人注意。
视线里的大门越来越近，还有十米，九米，八米……
可这时，身后规律的键盘声突然停下。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无数道目光正从背后射来，冰冷、沉重，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背上。
林玉衡脚步一顿，缓缓侧过眼，余光里的景象让她心脏骤停。
刚才还埋首码字的所有人，此刻竟全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几十个人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面无表情，目光死死锁定在她身上。
林玉衡再也装不下去。她猛地扔掉马克杯，双腿像是被注入了最后的力气，撒丫子往门口狂奔，手指抖得几乎按不准大门开关。
“滴滴”的按键声在死一般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玻璃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速度慢得像在折磨她。她甚至没等门完全打开，就侧着身子往外出冲，肩膀撞在冰凉的玻璃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却不敢停下。
几乎连滚带爬地扑到旁边的电梯口，手指哆嗦着按了下行键。
电梯上方的楼层数字亮得刺眼，每跳动一下都像过了一个世纪。
“快点啊！电梯快来啊！”她在心里狂喊，始终僵着头不敢往回看。
终于，“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她几乎是扑进去的，转身就按关门键。
电梯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刻，林玉衡才像脱力般靠着电梯壁，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
她刚想松口气，目光却突然僵住。
这不是一辆空电梯。
电梯里站着四个身穿同款工作服的员工，全都背对着她，面朝电梯内壁站成两排，一动不动，仿佛四尊僵硬的雕塑。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们的脖颈处，那里，似乎比正常人长了一倍。
原本该是肩膀连接头部的位置，却像被硬生生拉长的橡胶，皮肤紧绷着，甚至能看到皮下隐约凸起的青筋，顺着那过分长的脖颈向上延伸，直到支撑起那颗低垂的头颅。
这根本不是人类能有的身体比例！
林玉衡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她死死贴着电梯壁，恨不得把自己嵌进金属里，目光不敢再看那些背影，却又控制不住地留意着。
这些“人”的脖颈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拉长，工作服领口被撑得发紧，露出泛着青白色的皮肤，仿佛那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用石膏捏出来的畸形雕塑。
她本能地想后退，脚腕却因为过度僵硬而不听使唤，磕在电梯角落的金属板上，发出一声轻响。
这一声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最左边的员工突然动了。不是转身，是脖颈以一个违背生理规律的角度向她这边扭去。林玉衡甚至能看到对方脖颈上蔓延的裂纹。
其他三个“人”也跟着动了，脖颈扭动的咔哒声在狭小的电梯里格外清晰。当头颅彻底转过来的那一刻，林玉衡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甚至连眉毛的痕迹都没有，只是一张光滑得过分的、泛着青灰色的皮肤，紧紧贴在头骨上。
虽然他们没有五官，但林玉衡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已经“看”到了她。
她浑身发颤，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只能死死咬着下唇，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不让尖叫冲破喉咙。“别过来…… 别过来……”她在心里疯狂祈祷。
就在这时，电梯突然“叮”地响了一声，林玉衡的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
下一秒，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打开，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照亮了门外站着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腕上那块她以前送的手表。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冲淡了平日里的冷感，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纸袋，里面是她爱吃的那家三明治。
看到电梯里的林玉衡时，他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手臂紧紧护着她的后背，低哑的声音带着安抚：“发生什么了？脸色这么白，吓着了？”
林玉衡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她的前男友，一头埋在对方怀里。“陆存……”刚才憋在喉咙里的恐惧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眼角的余光却先扫到了电梯里的景象。
她猛地抬头，又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再看时，刚才异常的四名员工，此刻正正常地站在电梯里，有人低头看手机，有人整理衣领，无论是五官还是脖颈，都和正常人没有差别。
“我明明看到……”林玉衡愣住了，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刚才他们的脖子……”
“脖子怎么了？”陆存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电梯里的人，又转回头，伸手帮她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你千万别多想。”
他话音刚落，电梯里的员工正好走出来，看到他们时还友善地点了点头。
其中一个女生甚至笑着说：“这位小姐没事吧？刚才看你好像有点不舒服。”语气自然得没有丝毫诡异。
林玉衡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手指还在发抖，刚才在电梯里看到的那些诡异之处，明明还清晰地刻在脑海里，可眼前这些人的模样，又正常得挑不出半点错处。
难道真的是幻觉？是她因为低血糖和紧张，产生了臆想？可是刚刚那场景、那深入骨髓的恐惧，都真实得不像假的。她甚至能回忆起无脸人脖颈上的裂纹。
“别想了。”陆存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将手里的三明治纸袋递到她手里，“你还没吃早饭吧？先填饱肚子要紧。”
林玉衡麻木地拆开纸袋，金枪鱼沙拉的香气飘出来，以前闻到这味道能立刻勾起食欲，一口就能炫半个。可现在，那香气钻进鼻腔，只让她觉得喉咙发堵，半点品尝美味的心情都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抬眼时，眼神里的茫然已经褪去，只剩下执拗的认真，直直看向陆存。
现在不问清楚，她心里的疑惑永远解不开。“你昨晚为什么不让我来这家公司，还说‘太危险’，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玉衡紧紧盯着陆存的反应。
果然，他正在帮她拧矿泉水瓶的手顿了一下。
可下一秒，陆存的语气轻描淡写：“哪有什么原因，就是觉得没必要。”他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我有的是钱，养你一辈子都没问题，你何必来公司受累？”
“这不是累不累的问题。”林玉衡皱起眉，心里的疑惑没解开，反而多了几分气闷，“我想工作，想有自己的事做，不是只能靠你养的人。而且我再说一遍，我们早就分手了。”
她脑海里闪过昨晚的情景，陆存这厮眼眶红得吓人，醉酒后跪在她家玄关，双手死死抱着她的大腿，平日里梳得整齐的头发乱得像鸡窝，嘴里反复念叨着“别去、真的别去”，甚至还带着哭腔说“我不能再失去你”。
那副没皮没脸、放下所有身段的模样，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脆弱，和现在站在大厅里，穿着笔挺西装、看起来稳重自持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
陆存看着她较真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了。你包还在公司里吧？我送你上去拿，拿完咱们就走，今天不上班了。”
林玉衡抿着唇没说话，心里的气还没消，但也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公司里的诡异景象压在心头，让林玉衡半点继续待下去的心思都没有。她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提议。
陆存陪着她走到公司门口，脚步却在玻璃门前停住，没有再往前半步。
林玉衡看向玻璃门内，穿着工作服的同事们或坐在工位上敲击键盘，或端着咖啡杯在走廊里轻声交谈，仿佛之前的惊悚都是她臆想出来的幻觉。
“我一个人进去吗？”她下意识地握紧拳头。看着玻璃门内那些 “正常”的人，她依旧心有余悸。
她的话让陆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抬眼看向玻璃门内，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在这等你，你拿了包就出来，别在里面多待。要是遇到什么不对劲的，立刻给我打电话，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想办法进去接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记住，千万别想太多，别被无关的东西干扰。”
玻璃门缓缓向两侧打开，一股熟悉的暖风裹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林玉衡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地走进去，进门的瞬间便不动声色地抬眼扫过办公室。
米色隔断排列得整整齐齐，每个工位都摆着同款电脑，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交织成规律的白噪音。
她放慢脚步，每经过一个工位，都刻意侧过脸，飞快地扫过同事的屏幕。上面不再是密密麻麻的乱码，而是正常的文档、表格，甚至还有同事在浏览八卦新闻。
难道真的是早上没吃早饭，低血糖犯了才看花了眼？林玉衡的内心动摇了。
她走到自己的工位前，刚要弯腰拿椅背上的包，目光却落在了桌面上的一份红色文件夹上。上面的标题赫然映入眼帘：“育红高中灾后重建宣传策划案”。
她伸手翻开，附在旁边的照片里，教学楼塌了半边，断壁残垣间站着几名高中生，眼神怯生生的，手中举起的横幅写着“号召爱心人士捐款，助力校园重建”。
“小林，你刚才去哪里了？”旁边工位的女生突然开口，打断了林玉衡的思绪。
她侧过头，看到女生戴着黑框眼镜，手里拿着一杯热咖啡，笑容看起来很和善：“孙经理找你都没找到，就把要你做的策划案放你桌上了，还特意说要你今天下班前交。”
林玉衡愣住了，她正打算辞职呢，只能勉强笑了笑：“谢谢，我知道了。对了，请问HR李姐在哪里？我有事找她。”
“李姐？”女生皱了皱眉，放下咖啡杯，语气带着几分疑惑，“有段时间没看到她人了，今早不是她带你来报道的吗？”
“这样哦，那我去找找。”
林玉衡利落地把包背到肩上，她没打算管什么下班前提交的要求，现在只想找到李姐，把辞职报告交了，彻底离开这个让她浑身发毛的地方。
“对了，还有这副门联，是公司春节发放的福利。”女生递过来两张写了毛笔字的红门联，“你收好。”
林玉衡没有在意，随手将门联卷起，塞进羽绒服兜里。
办公区的日光灯管忽明忽暗，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墙壁上的时钟显示下午四点，可窗外却乌云密布，黑黑沉沉的。
她沿着隔断间的通道往前走，周围的键盘声依旧规律，同事们低着头，没人注意到她。
路过靠近卫生间的工位时，她眼角的余光突然被一片刺眼的红色晃了一下。不是屏幕的光，是更沉、更艳的红，像还未凝固的血。
她猛地顿住脚步，心脏先于大脑跳了半拍。
那是个靠窗的工位，大开的窗户上赫然贴着一副红门联，纸质粗糙，墨字浓得发暗，本该是喜庆的物件，贴在写字楼的玻璃窗上，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椅子空着，可屏幕却还亮着。
林玉衡的脚步下意识顿住，扭头看过去，视线瞬间被牢牢钉在屏幕上。
那些黑色字符像疯长的藤蔓，扭曲着、缠绕着，反复重复着同一句话，没有标点，没有间隙，密密麻麻地爬满整个界面：
这里不安全快逃这里不安全快逃这里不安全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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