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愿的出现，像一种无色无味的神经毒气，悄然弥散在集训班的空气里。他并不张扬，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在后排，听课，记笔记，偶尔会针对某个难题提出极其精准、直指核心的疑问，逻辑严密得像一套自行运转的精密仪器。
教授显然很欣赏这种纯粹基于智力的交流，几次当众肯定了他的思维深度。这让云知愿在培训班里迅速建立起一个“聪明、低调、好学”的形象。
但只有云涯他们这个核心圈子能感觉到那平静表面下的暗流。
一次小组讨论，题目涉及一道极其复杂的多维空间几何与物理结合的问题。许弋抓耳挠腮，周屿眉头紧锁，云涯也在快速演算。云璎尝试了一种相对冷门的辅助线构造思路，但卡在了一个关键步骤。
“这里，”一个平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云知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指点在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点，“如果引入一个虚拟的势能面，将运动轨迹投影到二维，再用拓扑学的连通性来考虑……”
他语速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几条简洁的辅助线和公式，整个问题的结构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哦！我懂了！”许弋一拍脑袋，“还能这样绕过去！”
周屿看了云知愿一眼，推了推眼镜，没说话，但眼神里多了几分真正的审视。这是一种超越了高中竞赛范畴的、更接近大学研究的思维方式。
云璎也恍然大悟，同时心里泛起一丝寒意。他解决得如此轻松优雅，仿佛他们刚才所有的挣扎都是一种低效的、不必要的能耗。
（云璎内心OS：他看问题的角度……完全不像个高中生。像一台……解构机器。）
云知愿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目光落在云璎刚才卡住的那一步草稿上，用一种纯粹探讨学术的语气说：“你的初始思路有37%的创新性，但忽略了边界条件的非线性突变。情感驱动的灵感有时会带来意外路径，但缺乏系统性验证，可靠性低于12%。”
他像是在评价一个算法模型，而不是一个同学的解题思路。那精确到百分比的评判，带着一种非人的客观，让云璎感到一种被完全看穿、甚至被数据化的不适。
云涯的笔尖在纸上顿住，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他抬起眼，冷冷地看向云知愿。
云知愿似乎完全没感受到哥哥目光中的寒意，或者说，他接收到了，但将其归类为“无关干扰数据”。他转而看向云涯正在演算的草稿。
“哥，你第三步的假设前提是基于经典模型，但在高速情况下，相对论效应会使误差累积超过可接受范围。虽然对最终结果影响不足3%，但习惯性忽略细微误差，会导致在更高层级问题上出现结构性错误。”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父亲说过，真正的精准，在于对每一个变量的绝对掌控。任何‘微不足道’的疏漏，都是系统崩溃的潜在起点。”
他又一次，精准地将“父亲”的教条，化作冰冷的刀刃，切入当下。
（云涯内心OS：他是在解题，更是在解构我们每一个人。他在用他的方式，证明父亲那套理论的“正确”。）
许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无法反驳那冰冷的逻辑，只能悻悻地闭上。周屿的目光在云知愿和云涯之间再次逡巡，仿佛在观察一场无声的、不同维度的战争。
云涯放下笔，没有回应关于解题方法的任何一句话，而是直接盯着云知愿的眼睛，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你的‘观察’结束了？可以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了吗？”
这是直白的驱逐令。
云知愿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表情，他甚至微微歪了下头，像摄像头在调整焦距，清晰地捕捉着云涯眼中那压抑的怒火。
“数据采集阶段性完成。”他点了点头，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打扰了。”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一个普通的笔记本，开始记录。没有人能看到他写的是什么，但云涯几乎能猜到，那上面可能是一些代号和百分比，记录着刚才每个人反应的“数据样本”。
培训班结束后，云知愿再次如同设定好程序般发出同车回家的邀请，再次被云涯拒绝。
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许弋终于忍不住吐槽：“我的妈呀，涯哥，你这弟弟是机器人成精了吧？说话怎么一股子CPU烧糊了的味儿？”
周屿难得地接了话，语气带着研究者的冷静：“他的思维模式很特殊。高度系统化，情感识别模块似乎缺失或隔离。他在进行社会性互动时，更像在执行预设算法。”
云璎担忧地看向一直沉默的云涯。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
她轻轻勾住他的小指，低声问：“你还好吗？”
云涯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弱暖意，胸腔里那股被冰碴堵塞的窒息感才稍稍缓解。他反手将她的手完全握住，力道很大。
“他就是这样。”云涯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一直是这样。以前只是在家里，现在……他把他的‘战场’扩大了。”
他顿了顿，看向远方沉落的夕阳，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他不会用情绪攻击你，他会用他那一套无懈可击的‘理性’，把你，把你珍视的一切，都拆解成冰冷的数据和概率。”
“然后，在你意识到之前，你已经在他编织的逻辑之网里，动弹不得。”
云涯握紧了胸前的石子。
他知道，云知愿的“解剖”才刚刚开始。而下一个被放在理性显微镜下的，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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