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曦的母亲并不爱看电视，她最喜欢的活动就是坐在窗边发呆，有时候从她出门上学，坐到她放学回家，一整天都不会动一下，目光落点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保姆刚来的时候，十分担心她是不是精神有什么问题，后来知道她只是喜欢发呆，便乐得轻松获得偷懒机会。
偶尔，她也会去温室里，摆弄那些唐曦压根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
她对它们的耐心，可比对这个家要多得多。
唐曦的父亲经常对她的行为有所埋怨，但最后，他总会对此释怀，
“曦曦，爸爸虽然生气妈妈什么都不做，但爸爸真的很爱妈妈，而且就算是为你以后不被人说闲话，爸爸也会继续忍耐你妈妈的坏脾气。”
唐曦相信父亲的耐心，因为这十八年，他们父女都是如此熬过来的。
唐曦盯着床上的报名单看了半晌，觉得早死晚死都有一死，无论母亲会回答什么，她今天都必须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小心翼翼探出脑袋，从卧室来到客厅，今天母亲罕见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唐曦看着电视屏幕里冒出的‘第二十届钢琴大赛’，心情愈发忐忑。
在她眼里，母亲对钢琴有着莫大的执念，总爱独自呆在房里的人，却愿意为了比赛坐在客厅里，倒不是卧室里没有电视，而是她觉得客厅音响效果更好。
唐曦一直想不清楚，母亲分明对弹琴一窍不通，为何却展示出如此大的热爱。
难道，她早就深知自己没有天赋，所以才选择嫁给身为钢琴天才的父亲？
好吧，她不觉得她为此嫁给父亲有什么问题，但她也不该将自己的执念转嫁于她！
若非督促她练琴，她们母女一天根本说不上三句话，唐曦自有记忆起，母亲就开始对她念叨，
“唐曦，好好练琴，千万不要浪费你的天赋。”
她站在沙发后头半晌，即便没对上母亲严厉表情，也没能成功说出早就默念千百次的话语，反倒被电视机里的主持人抢了先。
“今天，我们将进行幼年组的海选，每一名小选手将根据抽签决定的号码依次上台。”
唐曦认得主持人，她的名字是宋独舟，是在世界范围享有盛名的小提琴家，钢琴她也略有涉猎，但和她的小提琴技术一比，实在是——惨不忍睹。
她声音像是成调的独特乐曲一般悠扬婉转，轻易便让人心情也跟着愉快无比。
但母亲显然不这么觉得，她拿起桌上冒着热气的红茶抿了一口，摇头露出略带嘲讽表情：“有空不好好拉小提琴，跑到钢琴大赛哗众取宠。”
唐曦觉得母亲太过刻薄，忍不住出言反驳：“宋老师又不是不会钢琴，只是做个主持人也没什么的吧？”
母亲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我可管不到她做什么，但是唐曦你记住了，你现在琴还弹得这幅半吊子模样，要是还三心二意去做别的，外头有的是人笑话你。”
唐曦眸中很快蓄满水雾，学校里所有人都说她是天才少女，也只有母亲才会说她是个半吊子。
她要是这么有本事，为什么自己不去弹呢，在这里做什么指挥家。
她强迫自己憋回泪水，因为十分清楚但凡掉下一滴眼泪，母亲嘴里绝对会说出比‘哗众取宠’更难听的词来，而不是寻常母亲应该做的，在女儿心情不快的时候抱着女儿说‘没关系’。
母亲别说察觉到她的情绪了，压根头也没回一下，目光死死盯着电视里的钢琴。
幼年组的一号着实有些惨不忍睹。
唐曦听着都觉得脑仁疼，别说她的母亲了。
她已经想象得到，母亲两弯柳叶眉都拧成柳条了，她只得松开口袋里攥紧的五指，想着再找个机会向母亲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非要现在撞个枪口上。
她刚想悄无声息离去，母亲却突然开口叫住她：“唐曦，青年组的比赛下周就要开始了，你准备得如何了？”
唐曦步子一顿，无端生出一股紧张。
她如果说出实话，自己其实压根没有准备，母亲会说什么？
她有很大的概率，会把手中的红茶杯重重摔在桌上，之后就和刚才一样出言嘲讽，
“唐曦，你的钢琴果然只有半吊子水准，练了这么多年都拿不到第一。”
钢琴钢琴钢琴，她明明什么都不懂，张嘴闭嘴都是钢琴！
哈，她想起网上写的东亚母女窒息关系，真是她家里体现的淋漓尽致，她胸口扬起一股小火苗，想着，干脆就放任它去燎原。
‘我没有准备，也不打算准备。’
干脆就这么说吧！
她恶狠狠瞪着母亲背影，就在这时，她的父亲一如往常出现的恰到好处。
他手里端着一杯冒着香气的咖啡，走路的时候轻轻摇晃杯壁，来到她身边之前，目光先落到电视上。
他没察觉到唐曦的愤怒，手搭在沙发上，惊讶道：“你怎么在看幼年组的比赛，我之前路过现场稍微听了几段，只觉得今年的小孩没一个有天赋的，就该干脆放弃，而不是浪费一辈子的时间，去做些实现不了的春秋大梦。”
“如果他们喜欢钢琴，我并不觉得他们的努力是在浪费时间。”母亲挪挪屁股躲开父亲的手，仰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唐光耀，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的。”
父亲面上笑容在一瞬间凝固，他尴尬道：“你又在生什么气？”
是啊，她又在生什么气，明明能好好说话，非要开口挤兑他们父女。
唐曦站到父亲身边，选择与他同仇敌忾。
母亲微微张嘴语气诧异：“我对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唐曦有些忍无可忍：“你为什么非要这么阴阳怪气，”
母亲眼皮向下耷拉，双唇依旧没有扬起或是落下的意思，她依旧淡淡的：“如果你文化课没有开小差，就该明白我不是在阴阳而是在陈述事实。”
唐曦的父亲很好，他为了不让家里出现斗争，总是心甘情愿放低姿态做和事佬，他抬手在她肩膀上轻拍两下，小声道：“你知道你妈的脾气，别和她计较。”
“为什么总是我——”
父亲打断她的话，轻摇两下脑袋：“听话。”
唐曦对上父亲的慈祥目光，只得偃旗息鼓。
父亲安抚完她，又将目光转向母亲，他低声下气道，
“小曦今年才十八岁，又要练琴又要学习的，你对她也太严苛了，要我说不管是练琴还是学习，两个都只要过得去就行，孩子保持愉悦的心情更要紧，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女孩又不是男孩，这么累做什么，你说呢？”
母亲耷拉的眼皮彻底合上，这次嘴角倒是扬起，但显然不是代表开心的笑容，而是略带轻蔑与嘲讽：“是啊，她是个女孩，所以不努力也没关系，毕竟她遗传了一张漂亮脸蛋，以后肯定有人愿意养她，唐曦，你如果也是这么想的，以后也没必要浪费时间练琴，真的。”
唐曦听着母亲的话，脑内响起一阵尖锐爆鸣。
她真的是自己的亲妈吗，为什么可以这么说她？
而且——她自己也不全靠父亲养着吗。
唐曦好不容易褪去的委屈再次扬起，张嘴就像反驳，但父亲动作飞快拦住她，连忙使劲摇头，在她耳边焦急道：“爸爸知道你委屈，但你这时候要是再反驳她，到时候吵起来肯定没完没了，给邻居听到又以为我们干什么呢！”
父亲您说的一点没错，母亲如果选择开启争吵，他们二人不低头认错，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没错，肯定是不愿意道歉的，到时候又要父亲退让哄她。
父亲再次拍拍她的脑袋，柔声道：“曦曦，就当是为了爸爸，忍忍好吗？”
唐曦轻轻点头：“我知道啦。”
父亲笑得温柔：“爸爸就知道，曦曦这么懂事，会永远做爸爸的贴心小棉袄。”
还是爸爸好。
唐曦这么想着，脸上洋溢起今天第一个灿烂笑容。
她想，她或许不该和母亲说，直接找爸爸商量就好。
她手又伸进兜里，想要掏出已经皱巴巴的单子，然而父亲扭头的速度太快，根本不给她说话的计划，而是凝视着又开始看电视的母亲。
她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捧着自己的红茶杯，高傲仰着脖子的模样，简直像是只白天鹅。
唐曦憋着一肚子火，根本不想理会自己母亲，她拽拽父亲的衣摆，喊道：“爸爸我有事想跟你说。”
父亲没有回头，只抬手在她肩膀上搭了一下：“你还是个孩子，不愿意练琴也很正常，今天就和朋友们出去玩吧，你妈妈这儿我帮你说。”
“不是，我想说的是.........”
父亲打断她的话，笑容有些无奈：“Alice，你还是爸爸最听话的孩子，对吧？”
唐曦想，她的确是父亲最听话的孩子，所以不该让爸爸徒增烦恼。
所以，她把口袋里的单子塞了回去，笑道：“好的爸爸，我去找恬恬玩。”
她刚想转身，父亲却又拉住她。
她错愕回头，只见父亲从皮夹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他没有细数到底有多少，直接一股脑塞进她的手里，笑道：“爸爸知道你委屈，想要什么就去买，钱不够等回来和爸爸说。”
唐曦阴郁的心情顷刻变得愉快无比。
母亲不爱她好像也没这么糟糕，父亲会给她双倍的爱意。
她朝父亲露出灿烂笑容，用力点头：“谢谢爸爸。”
她迈着轻快步伐走向门外，不过穿鞋停留的片刻，客厅的气氛便开始变得愈发糟糕。
“我怎么就和你说不明白呢？”
“唐光耀，你如果觉得自己有道理，为什么不敢在曦曦面前...........”
她听不见后头他们说了什么，因为电视里突然出现的钢琴声音将一切掩盖。
她很清楚那首歌的名字。
《question》，父亲的成名曲。
孩童的稚嫩技巧，将这首歌演绎出截然不同的味道。
他对歌曲一知半解，也对这个世界感到困惑。
她想，他或许和她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钢琴面前。
唐曦轻轻关上门，拿出已经揉皱的报名单，动作轻柔抚平纸张，食指在标题上头来回摩挲，
‘流行乐大赛海选报名表’
她的答案是。
她、一、定、要、去。
现在是母女两个都有问题的阶段，欢迎大家讨论hhh，但是不要过于激烈地辱骂角色，毕竟这篇文是成长向的，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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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张乐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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