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恬双指捏住报名纸上端，将纸张悬空在空中晃悠两下，她的视线穿过侧边落在眼前唐曦身上，酒吧昏暗的灯光让她们根本看不清彼此表情。
是的，唐曦离开家后来到了酒吧。
乔恬是她的同学，最大的爱好就是泡在月涌酒吧听歌，这儿的老板是个非常热情的大姐姐，最大的特色是舞台没有固定的乐队和歌手，只要你想上台唱歌，哪怕五音不全也会得到掌声。
唐曦对上乔恬的视线，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愧疚感：“对不起。”
乔恬表情古怪：“你和我说对不起做什么？”
唐曦还在斟酌语句，乔恬深呼吸一口气，按着她的肩膀话语像机关枪一样噼啪冒出：“曦啊，你做了半个月的心里建树，就为今天和你妈说你不想参加钢琴大赛，而是想参加同时期举行的流行乐大赛，但她还没开口你就退缩了。”
唐曦一想到乔恬对自己的陪伴与鼓励，她内心愧疚更甚，脑袋几乎埋在胸前，干涩的喉咙里又冒出一句抱歉。
乔恬又深呼吸一口气，手掌在胸口拍了好几下：“你真是要把我气死了。”
唐曦拿出兜里的钱，小心仰起头试探开口道：“我真的知道错了，要不我请你喝饮料？”
她服软的话语并未得到意料之中的结果，好友夺过她手里红色钞票，再次用力晃两下脑袋：“到底谁教你的，事情都不先说清楚，不管不顾先服软道歉？”
唐曦百思不得其解，乔恬的脾气明明比母亲好这么多，为什么她主动道歉却没起到任何作用？
难不成，乔恬是觉得她在用钱侮辱她？
她想要继续道歉，但又觉得‘对不起’要是再出口一次，乔恬大抵会比之前更加愤怒。
她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是真没辙了，只能呆愣站在原地，然后在脑内进行各种幻想——
下一秒，乔恬可能会直接扬起手中钞票，愤怒大喊，
“你竟然妄图用钱侮辱我，我们是断然做不了朋友，从今天起桥归桥路归路。”
或者。
她会像是母亲一样，冷冷看着她，目光中透露出无法忽略的失望，什么都不说，只是转身离去。
然而，她预料之中的场景一个也没发生。
乔恬没有撒钱，也没有转身离去，她把钱塞回她的裤兜，恨铁不成钢道：“你要是平时请我喝饮料我绝对不会拒绝，但如果你想着用这个道歉，我觉得根本没必要。”
“所以，我们不再是朋友了，对吗。”
唐曦紧抿下唇，小心翼翼道。
乔恬觉得，如果疑惑能够具象化，现在她的头顶一定会出现两个硕大问号，可惜问号不会出现在现实世界，她能表达错愕的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啊’。
唐曦敏锐察觉到乔恬的情绪，欣喜道：“所以我们还是朋友？”
“我们当然还是朋友！”她忍住尖叫的冲动，只是简单陈述事实。
唐曦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哦了一声。
乔恬眯起眼睛，问道：“你想说什么？”
她刚想摇头，好友冷笑一声，语气轻蔑：“你要是现在选择和我遮遮掩掩，我保证我真的会生气。”
她其实现在都搞不太明白，乔恬到底为什么生气，她一直觉得把心里话说出来，或许会获得更大的愤怒。
至少，在她家里是这样的。
母亲让她学钢琴的时候，她但凡表现，或是表达出‘不想’，母亲要不了三秒立刻就会发怒。
之后，只要她好好听母亲的话去练琴，一切纷争都会在顷刻烟消云散。
父亲那边更加简单，他从不对他重言重语，耐心和她讲着各种各样的道理，只要她点头认可父亲嘴里的道理，父亲一定会拿出一叠钞票作为奖励，最后再拍拍她的脑袋，
“曦曦，你果然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
乔恬不一样，从她们相遇开始，她做出的反应就完全与她认知相悖。
她觉得，在面对她的时候，偶尔说出真话或许并不打紧，即便她说的不一定对，她也不会因此无端愤怒。
唐曦斟酌片刻，开口道：“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你。”
果然，乔恬没有生气，她又发出困惑地一声‘啊’，并立马问出问题：“你对不起我什么啊？”
唐曦别开脸，声音愈发轻，非要乔恬把脑袋凑过去才能听清：“你鼓励我，陪我，还教我怎么弹吉他，我不参赛总觉得对不起你。”
乔恬双手抓着头发，罕见露出崩溃表情：“我不知道你脑补了什么，但我现在可以自信告诉你，你绝对想错了，当然，我肯定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参赛，能和朋友一起做喜欢的事情，那是多快乐的一件事啊！”
唐曦抿抿唇，试图进行最后的狡辩：“所以，你会因为我没有和妈妈说出这事感到生气。”
乔恬翻了个白眼：“不，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所以如果你发自内心不想同我一起，我也会尊重的你选择，我真正生气的点在于，你分明想去，却始终没有迈出最后一步。”
“还有.........”
乔恬停顿片刻，觉得干脆把话说个明白，免得唐曦又想东想西，她单手叉腰严肃道，
“以及，无论最后你做出何种选择，我都不认为那会影响到我的人生与决定，那些后悔都需要你自行承担，所以我认为你如果真想因为自己的胆小懦弱想说‘对不起’，你的对象应该是镜子里的自己，而不是我。”
唐曦张张嘴，这下是真连狡辩都说不出口了。
她手指卷着马尾，羞愧低下头。
乔恬知道自己方才语气有些重，缓和神色向前迈了一步，张开双臂给了好友一个拥抱，手掌在她背后轻拍两下，低声道：“好啦，不要进行没有意义的内耗了，和我说说你今天为什么没能说出口吧。”
唐曦和乔恬坐到吧台边上，一人点了一杯气泡饮料，她边喝边说方才发生的事情。
乔恬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故事，她单手托着腮总结道：“所以，你因为害怕妈妈生气，爸爸失望，又一次退缩了。”
唐曦委屈巴巴道：“我也不是退缩，我只是不想她生气，然后爸爸为难。”
乔恬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你什么都没说，怎么知道她一定生气呢？”
唐曦发出一声苦笑：“你根本不了解我妈，她对我学钢琴有近乎着迷的执念，我但凡说上一句我不想学.........她必然会有几百万字的长篇大论等着我。”
乔恬表情古怪：“你妈会打你吗？”
唐曦摇摇头，疑惑道：“她从不打人，只是有些话多少有点——”
乔恬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两下：“嗨，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妈，我觉得她不像你想的那样。”
唐曦印象里，好友唯一见到母亲的一面，也是她们初遇那天。
*
唐曦和乔恬学校与别的学校不太一样，虽然是民办，但光有钱是没法进入学校的，还得进行非常严苛的考核。
入学之后，除却必须学习且内卷严重的文化课外，老师们还极其注重培养学生们的艺术特长，包括但不仅限于绘画与音乐。
小部分人毕业后会选择考取国内的艺术类大学，大部分学生——他们的父母早就在世界各地，挑选好适合自己孩子的优质大学。
同样，这也是唐曦父亲的母校。
她的父亲是非常有名的天才钢琴家，他十几岁享誉世界，即便再这样群英荟萃的学校之中，他依旧是能够在荣誉墙上名列前茅的存在。
唐曦身为音乐天才的女儿，从六岁开始学琴，文化课更是书香门第的必修，入学考核对她来说并不难。
乔恬则完全不同，用老师的话来说，她成绩一般，音乐天赋也非常一般，若非父母捐两栋楼，她是断不可能进这个学校，还有幸和唐光耀的女儿在一个班。
她们并非是一见如故的朋友，入学第一天，她们还没注意到彼此，她的父母已经凑上来和她的父母问好。
乔恬父亲穿着昂贵，但有些不合体的西装。
她的母亲手上拎着爱马仕的包包，特地露出logo让所有人看，以及，时不时拨弄头发，生怕别人看不见她耳朵上能看见火彩的祖母绿。
夫妻两人站老远就抬起手挥了两下，嗓门比吹响的萨克斯音量还大：“您就是唐光耀先生吧！”
唐光耀面上带着笑容，却没主动向前一步，而是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母亲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别说乔恬父母了，她的眼神甚至宁可落在远处树木上，也吝啬于分给她们父母。
乔父似乎觉得唐光耀更难相处，巴掌拍在乔母背后，在她耳边嘟囔了什么。
乔母立马会意，朝母亲伸出戴着五个戒指的左手：“唐夫人你好，我是你女儿未来同学乔恬的母亲。”
当时的唐曦心里冒出‘完蛋’二字，母亲比父亲难对付多了，父亲只需要尊重对待，他必然回以好脸色。
但是母亲嘛..........
哈，她的情绪可难以预测得多。
果不其然，母亲不紧不慢把目光从绿树上挪回，丝毫没有握住她手的打算，给出的回答更是不明所以：“哦。”
女人表情有些尴尬，但怎么说也是在商场混迹多年的，什么样的硬骨头没啃过？她忍住脾气，在心里骂了两句脏话，面上笑容更甚：“唐夫人，我想着我们的女儿以后都在一个班，我们也该做做朋友。”
母亲的火气总是来得莫名其妙，她半闭上眼睛，冷冷道：“不要叫我唐夫人。”
“啊？您不是唐先生的妻子吗。”女人似乎有些纳闷。
母亲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我叫喻霁，不是什么唐夫人。”
唐曦笃定，如果不是他的父亲打圆场，那次应该会闹得挺难看。
他上前一步语气无奈：“好啦，他们是曦曦同学的家长，你可别把人得罪完了，到时候咱们女儿难做人。”
母亲没有说话，不着声色躲开父亲试图搂腰的手。
父亲笑容有些僵硬，但想到还在外头，所以只是轻轻一笑，将事情像是玩笑一样揭过：“你们还请见谅，我老婆脾气不大好。”
男人和女人同时摇头，开口道：“没关系的。”
男人边开口，边把一旁的乔恬推上前来：“唐先生，我的女儿初学钢琴，想来以后得要您的女儿多多照顾。”
“自然，我的女儿完全继承我的天赋，多帮衬普通人也是应该的。”他主动伸出手，笑道，“哦对，你们可以叫我Louis。”
乔家夫妇面面相觑，小声嘟囔道：“所以您不是唐光耀，您姓路？”
他叹了口气，露出一副‘真拿你们没办法’的表情，无奈道：“我倒是忘了你们没接触过多少音乐大家，l——o——u——i——s，我的英文名，我的朋友一般都如此喊我，在我们的圈子里........不会有人喊唐先生。”
乔家夫妇同时涨红脸，磕磕巴巴喊出Louis。
他们的读音非常不标准，但父亲大度地又教一遍，甚至非常贴心地，开始对两人科普圈子里约定俗成的知识。
乔家夫妇感动无比，直夸‘Louis先生人真好’。
他摸摸下巴继续道，
“Louis这个名字是有特殊含义的，我的祖辈也曾叫过这个名字，他在路德维希·凡·贝多芬指挥下的交响乐团演奏过，是为”
“贝多芬我知道啊。”乔父一拍大腿。
乔母面露困惑：“但是我不知道这个叫做路德维希的，听姓氏，您的祖辈和他是亲戚？”
父亲停顿片刻轻晃两下脑袋，面上露出‘真拿你们没办法’的表情：“如果你们遇到的不是我，怕是今天免不了给人嘲笑呢，路德维希·凡·贝多芬不是三个人，而是贝多芬的全名，以后可千万记住了。”
他对着乔家夫妇耐心解释，母亲早就不知所踪。
唐曦觉得父亲人真好，不像母亲，真是冷漠到家还势利眼，摆明就是看不起乔家夫妇。
她看着对旁人无微不至的父亲，下定决心以后也要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乔恬却给出完全不同的意见。
她看着父亲的眼神轻蔑无比，
“真装。”
她又看向唐曦，
“如果你和你爸一样，我肯定会很讨厌你。”
乔恬——敲甜，但是是个有话直说的火爆脾气，超可爱的hh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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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张乐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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