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恬唱完并不急着从台上下来，她坐在舞台边缘朝着唐曦扬扬下巴，虽是居高临下的位置，但表情却不带丝毫趾高气昂，甚至还能从中品出些许期许，
“如何？”
宋星垂动作更快，双手啪啪拍在一起，大声道：“此曲或许天上有，人间月涌才能闻！”
乔恬沉默片刻，面无表情道：“星垂姐，我实在搞不懂你是在夸我呢，还是在夸你自己呢？”
宋星垂用力一甩黑色大波浪，自信道：“你能得到如此完美之人的认可，怎么不算一种夸奖呢？”
乔恬朝她吐吐舌头以示不满：“自恋。”
她不想和宋星垂扯皮，转头看向唐曦干脆利落指名道姓：“唐曦我不想听星垂姐自吹自擂，况且我本来就是弹给你听的，你觉得呢？”
唐曦脑子里瞬间冒出几百万字的夸奖，可如若转化成能够说出口的文字，多少都显得有些抽象，她挑挑拣拣半天，都觉得不足以表达此刻心情。
于是抿抿唇，小声道：“很好。”
“很好？”乔恬拔高音量。
唐曦连连点头，为增加话语的可信度，她又加了两个字：“真的很好！”
乔恬深深呼出一口气，跳下台的动作和方才上台一样干脆利落，她双手按在唐曦肩膀上，把刚才呼出去的氧气重重吸了回去，要不然她保准自己会觉得头晕目眩，
“唐曦你到底是在敷衍我，还是你语文考试的高分都是别人代考的？！”
唐曦稍稍思考就能理解乔恬话外之音，倒也不至于老实说出‘我语文试卷都是自己做的’奇怪话来。
她别开泛红的脸颊，声音比方才还要低：“我没有敷衍你，我真觉得你的音乐非常厉害，曲谱和歌词都是你自己写的吗？”
“是啊。”乔恬自豪地挺起胸膛，“哦，其实这还不是完整版呢。”
唐曦看着她，耐心等她说出下半句。
乔恬拿起丢在一旁的书包翻翻找找，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曲谱，上头字迹歪七扭八涂涂改改，曲谱背面竟然还写着硕大的‘凭身份证去XX药房领鸡蛋’几个大字。
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指着其中几段说道：“我觉得在这里和这里，插入一段钢琴曲或许会很有意思。”
将钢琴融入吉他之中？
唐曦下意识觉得这可能会有些古怪，但仔细一想，月涌酒吧的极致抽象都能达成和谐，同样是乐器，为什么非说他们不能相容呢？
唐曦舔舔嘴唇，眸中出现一丝期许：“我觉得那会是一个很大的创新。”
乔恬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兴奋道：“啊啊啊，我以为你是个只会弹钢琴的小古板，没想到你竟然会认可我。”
唐曦无奈道：“我才不是什么小古板。”
乔恬嘿嘿笑着又拍两下她的肩膀：“如果早知道你能懂我，我肯定不会对你有这么大的偏见。”
“恬啊，你这纯纯事后诸葛亮，纯放屁呢。”宋星垂不客气挤兑道。
她们又聊了许多，唐曦没想到宋星垂‘大音乐家’的吹嘘并非弄虚作假，她是有真材实料的，三人在音乐方面一拍即合。
末了，唐曦感慨道：“如果能有机会试试你的想法就好了。”
乔恬耸耸肩膀：“我也很想试试，可月涌酒吧没有钢琴，家里没有吉他，说白了就是——我没钱做不到。”
唐曦神色古怪：“你还缺钱吗？”
乔恬哈哈笑了两声：“我家里的经济情况，就和你亲爹一样，那可是全校师生人尽皆知的秘密，乔恬爹妈为了让她挤进古典乐班，可是斥下巨资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唐曦认真思考，小心回答：“意味着你家很有钱，想要买下一个录音棚易如反掌。”
“我家的确很有钱，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乔恬摊摊双手，，坦荡说出自己的苦恼，“我爸妈费尽心思就是想让我做‘上等人’，流行乐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所以我只能偷偷摸摸出来弹吉他，如果不是星垂姐人美心善，我现在连摸吉他弦的机会都没有。”
她用欢快语调说着她们是怎么认识，她又是如何得到机会学习吉他，并成功写出第一首曲子的。
唐曦的手指在粗糙曲谱上来回摩挲，认真听着乔恬说的每一个字。
真好啊。
她的思想就和音乐一样自由，即便明知有坠落风险，也要义无反顾冲破风暴。
*
后来，唐曦和乔恬三天两头约在酒吧见面，高中三年的时间足够她们成为知己。
两人家里管得虽都算严格，但因为双方父亲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合作伙伴，所以只要她们说在一起，彼此家里都不会多问。
于是，两个女孩暗搓搓地盯上了流行乐大赛。
好巧不巧，她们打算参赛的这年，正好撞上钢琴大赛。
乔恬想得明白，早就决定逃掉隔壁，专心准备她真正喜欢的部分。
唐曦纠结不少日子，结果半年过去也没能成功告诉父母真实想法。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如果去参赛，应该在台上唱什么歌更加合适。
乔恬准备的是自己写的新歌。
唐曦原先在父亲的鼓励下，也是尝试写过曲谱的。
只是，她自己也清楚知道，她在创作方面着实没什么天赋。
父亲拿着她满意无比的谱子，只轻轻扫过一眼，便轻笑着摇头，
“曦曦你还小，有些事急不来的。”
她的母亲倒是多看几眼，手指在曲谱上摩挲不少时间，她给出什么评价唐曦已经忘记了，反正母亲当日没有发怒，甚至还破天荒给让她多吃了一块小蛋糕。
可母亲的评价算得了什么，她又不会弹钢琴，只会说些纸上谈兵的话，她懂什么音乐呢？
她觉得，自己就是没有成为音乐家的天赋。
是的。
即便所有人都称她为天才少女，她依旧觉得自己没有天赋。
她很清楚，她所有被成为‘天才’的方面，都是因为她起步比所有都早至少五年，别的小孩都在玩泥巴的年纪，母亲总是执着于压着她练琴。
并反反复复告诉她，
“你是我的孩子，所以一定可以成为伟大的.........比我更厉害的钢琴家。”
唐曦从不觉得超越母亲有什么困难，因为母亲若是自己有天赋，为什么不自己去弹呢？
她无论如何，都或多或少继承了父亲的基因。
她的父亲可不像她一样空有虚名，他代表作无数，是名副其实的天才音乐家。
他高中时候写下的《Question》，即便被改编成无数版本，但无人质疑初版的权威性。
十八岁的她在做什么？
她甚至无法在师长的夸奖中飘飘然。
唐曦觉得自己终其一生，都无法抵达父亲的高度。
她根本不是天才少女。
她将掉落在地的报名表重新捡起，拍掉上面的灰尘，心里又一次开始打起退堂鼓。
如果，她继续弹钢琴，在父亲的羽翼庇佑之下，世人对她的评价或许也不会太过严苛，最多说她不如天才般的父亲。
比不上天才并不丢人。
可要是...........她选择走上另一条路呢？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究竟是鲜花，还是喝倒彩。
她唯一能够清楚知道的，大抵只有她渴求已久的自由。
唐曦告别乔恬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半。
父母当然不再继续争吵，或者说他们压根没有真正吵起来。
她看着漆黑的客厅，表情有些古怪。
照理说，母亲和父亲都不是节约用电的人，保姆更不可能主动关灯，用餐的时间怎么会一片漆黑呢。
她换上拖鞋走到屋子里，保姆房的门虚掩着，她本想敲门但力道过重直接推开了门，保姆听到声响连忙从床铺上坐起，手里还拿着一罐刚开的进口饼干。
她表情有些尴尬，手忙脚乱把饼干藏到身后：“小姐，这，这是夫人不要吃给我的。”
唐曦不在乎她是不是在说谎，也没有戳穿的打算，只是轻轻点头：“你今天没有做饭吗？”
保姆摇了两下脑袋：“先生今晚出去吃饭，夫人说不想吃，我以为您也不会回来，所以没有做。”
唐曦没有问责的意思，主动揽下错误：“是我的问题，我应该先打个电话回来的。”
保姆松了口气，嘀咕道：“是啊，你要是回来吃饭的确该打个电话。”
唐曦忍住不快，微微皱起眉头问道：“母亲没有吃饭就躺下了。”
保姆瞳孔中露出些许茫然，摇头如实回答，“我不知道，夫人通常不喜欢我打扰，但应当是在休息吧。”
她这话倒是没说谎，母亲心情不好的时候闷在卧室里是常态，这时候谁去都不管用，让她闷完出来，事情便也彻底揭过。
哦顺带一提，父亲和母亲已经分房很多年，所以并没有父亲需要睡客房的烦恼。
当然，即便他们没有吵架，母亲也是非常厌恶父亲进她房间的。
她一想到父母的关系，就无端感到一阵烦躁，有些后悔没再外头吃完再回来，不然也不至于肚子空荡荡的，胃口却消失得干净。
她懒得去厨房折腾，把保姆喊起来估计还得被她背后嘴几句。
她刚关上保姆房的门打算上楼，走廊里传来的细弱琴声却吸引了她的主意。
不过几个极轻的音符，她便成功认出这是父亲很久没有弹奏的成名曲，可舞动的音符却组合成截然不同的韵味。
父亲已经回来了吗？
父亲的琴技好像又精进了。
她捏捏有些酸痛的肩膀，想着好歹和父亲说问声好。
她刚推开琴室虚掩的门，面上的笑容与音乐同时被按下定格建。
母亲依旧穿着一条朴素白裙，回眸露出的神情比早上更加淡漠，她红唇轻启，指尖微顿，
“你回来了。”
她没等回答，带着薄茧的指尖再次落在琴键之上，将剩余的《question》弹奏完成，方才心满意足合上琴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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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张乐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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