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菏一怔,但很快又意识到这真是绝妙的一步棋。
顾行洲如今魂魄离体,边关形势不明,哪怕有顾大将军守着,对方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但难勉缺医少药的,到底不如京城。
而且就算那个幕后黑手仍然心存疑虑,也只会先在北蛮人的领地搜寻。纵使猜到他们回了京,安插眼线首选的还是将军府或者顾行洲昔日好友周围。
谁又能想到,时人望之色变的义庄中会藏着久负盛名的顾小将军呢?
陆青菏没忍住小海豹式鼓掌。
木偶不是很明显地挺了挺胸膛,悄悄展现自己的得意。
陆青菏正关注着它一举一动,见状不由得打趣:“你那时不是尚在昏迷中吗?难不成这好计谋还是你托梦于手下的?”
小木偶人微僵,一副大脑宕机的模样。
陆青菏埋头又是一阵偷笑。
待她笑够了,疲惫感渐渐涌了上来。忙碌了一日,又因着意外熬了半宿,此刻更深露重的,陆青菏便道:“若没什么要紧事,那我们明日再聊。”
一边说着,一边就往拔步床走去,不过几步的距离,接连打了两个哈欠。
摸上床沿,陆青菏正要躺下,又传来了熟悉的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回头,看见的就是小木偶人正艰难地扭头,努力践行非礼勿视的君子准则。
人总是有劣根性的,若是顾行洲借着这桩草率的婚事,堂而皇之地贴上来要当她的夫君,那陆青菏肯定会对这小木偶人不假辞色。
但是现在对方在害羞诶。
她的那点坏心思又开始冒头,快走几步重回桌前。
小木偶人对她的去而复返感到惊讶,仰着脑袋,望着她的眼神都显得呆愣愣的。
陆青菏飞速将它抱到拔步床上,把喜被一裹,就要去会周公。
木偶手忙脚乱地挣扎,头顶上传来陆青菏幽幽的声音:“我的伤口要裂开了哦。”
顾行洲登时就不动了。
不过毕竟是木头做的小人偶,陆青菏抱了没一会就觉得硌得慌,随手把它安置在床头,又扯过帐帘盖在它身上。
她看起来意识已经模糊了,嘴里却还迷迷瞪瞪地计划着:“得想个法子……去一趟义庄……”
陆青菏很快陷入熟睡,小木偶人隔着一层薄薄的帐纱,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无声地道了一句:“晚安……夫人。”
京郊城外,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一辆看起来颇为陈旧的马车缓缓驶来。
车身是暗沉的深棕色,车厢四周和车门边缘都有长期使用的痕迹,车帘是最常见的粗麻布,灰扑扑的,瞧着很是朴素。
唯有拉着马车的那匹红棕马,虽然品种普通,但是毛色油亮,肌肉结实,小跑起来肩背线条很是流畅,白色的鼻息氤氲在空气中,呼吸均匀且沉稳,显然是精心照料过的。
车夫扬鞭,马蹄踏在不甚平整的官道上,扬起阵阵尘土。
马车里有些许颠簸,但车厢内壁上糊着两层粗麻,外层缝了柔软的绒布隔绝粗糙的手感,座位上还铺着厚厚的棉垫,久坐也不觉得难捱。
陆青菏捧着小木偶人端坐在车厢中间,神情冷淡,春雨春桃分坐在她两侧,具都一脸愤慨。
今日一早,陆家便派了人来。
那人胡扯了一通,大致意思为,虽然冥婚是昨日才重办的,但按照出嫁那日算起,早就过了三日回门的期限。如今陆青菏既然已经是将军府的少夫人,不如早早回门,全了礼仪。
这话可把齐氏气的够呛,她本就对陆青菏心存愧疚和怜惜,听了这番不讲道理的话更是坚信陆家行事荒唐,苛待陆青菏,直言要将那胡言乱语的下人打出去。
还是陆青菏主动道:“母亲莫气,我回去一趟便是了,不必为这等小事气坏了身子。”
齐氏见她还要退让,更是气急,一时口不择言:“你本就有伤,他们竟然连这点时日都等不得,要你来回奔波,难不成就由着他们这般作践你吗?”
陆青菏苦笑:“坊间都说嫁殇如同卖女,我早知他们存了这样的心思,如今只不过前去与他们说清楚罢了。”
端坐在桌前,听了半晌的顾老夫人忽道:“青菏是个拎得清的,与那等人家划清界限也好,只不过你孤身前去难勉受气。赵妈妈,你陪清菏走这一趟罢。”
一旁站着的赵婆子忙到:“是。”
赵婆子是顾老夫人的陪嫁,一路陪着老夫人经历过风浪也见识过富贵,远比陆青菏那个商贾出身的继母手段高明。
果不其然,等到了陆家,继母孙氏先明着赞了陆青菏几句,接着就用惯常的伎俩挑拨道:“大姑娘的脸色不大好,可是伤口又疼了?别怪母亲话多,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的就大姑娘气性这般大?幸而将军府大度,不计较这些,不然之后如何是好啊。”
说着,还笑盈盈地看着陆青菏,眼神里带着点期待。
这招她屡试不爽,换做原主,要么忍气吞声吃下这个闷亏,要么反驳不了几句就被她以不敬长辈之名罚跪、罚抄《女德》《女戒》。
但陆青菏已不再是那个无所依靠的陆大姑娘了,她强笑着回道:“母亲这话说的,倒叫我不知如何回答,旁人知道是母亲在关心我,不知道的还当母亲刻意在夫家人的面前给我难堪。我受伤一事连将军府的人都不再提及,怎的母亲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戳我的伤心事吗?”
话到最后,语气落寞,俨然是心灰意冷了。
她在将军府里的形象一直是思念亡母的美弱惨,如今直面继母的苛责,春雨春桃两个小丫鬟脸上都带着怒气,连赵婆子也是眉头紧蹙,看着孙氏的眼神中透着不善。
孙氏自觉高陆青菏一头,又不软不硬地刺了几句,说什么就算成了将军府少夫人也别忘了娘家,要多多帮扶弟妹云云,引得一直在旁边作壁上观的陆秉元不由得跟着点头。
这话涉及将军府,陆青菏明智地没搭茬,可孙氏哪里甘心,阴阳怪气地道:“都说女生外向,如今还没怎么着呢,大姑娘竟连一句话都不敢应吗?”
她扫过将军府众人,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看起来将军府也不是很重视这个少夫人么。
正在此时,赵婆子忽道:“论理,今日是少夫人回家的好日子,我这个老婆子不该多嘴。可孙夫人既然提到将军府,似有不忿之意,那我也少不得辩白辩白。”
“少夫人秀外慧中,侍奉长辈恭顺,御下谦和,府中没有不夸的。本以为是家风如此,如今看来,想来是少夫人聪慧,幼时便学着先夫人的一言一行了。”
孙氏最厌恶与陆青菏的生母做比较,此时正好有个小丫鬟前来奉茶,她急火攻心,就想找个发泄的途径,便故意装着没接住,将一盏热茶都打翻在那小丫鬟的手臂上。
丫鬟“哎呀”一声,却也不顾手臂被烫的红肿,跪下便是一阵磕头。
惊慌失措地带着衣服也不复齐整,棉布外套下隐约能看出是一件染白的麻布丧服。
陆青菏回忆了一下,这个小丫鬟是家生子,没什么旁的亲人,唯有一个老娘,也是陆家的下人,掌管着孙氏的库房。
她心中有了一个想法,思忖片刻后决定赌上一把:“我知母亲一向不喜我,以后我也不再母亲眼巴前讨嫌了。今日回来,一则是为了回门,二则也是为了寻我生母的一件旧物。”
她转向陆秉元,问:“父亲可还记得,我生母在世时有一只很喜欢的白玉镯子?”
陆秉元哪里记得,但还是含糊说到:“好似有那么一只。”
陆青菏点点头:“正是了,那只镯子,母亲早说了日后要为我做添妆的,可惜我这几日在将军府的嫁妆单子里都没找到。”
她看向孙氏,也没说什么,但旁人都明白,多半是孙氏昧下了。
要么说只有冤枉你的人知道你有多冤枉,孙氏不曾着手整理陆青菏的嫁妆单子,但先前有许多次克扣她月例银子的行为,此刻百口莫辩,只能虚张声势道:“我可不知道什么白玉镯子,你那嫁妆单子都是胡婆子整理的,胡婆子呢?快传胡婆子来回话啊!”
她的陪嫁在旁低声道:“夫人,您忘了,胡婆子前些日子没了,尸首还在城郊的义庄里呢。”
孙氏一听,带着点痛快的恶意道:“胡婆子如今在城郊的义庄里,大姑娘你自去那里寻你的镯子去吧!”
几人听了具都恼火,唯有陆青菏如同被风雨击打的浮萍,柔弱但坚韧,她道:“好,我这便去寻我母亲的遗物!”
马车在一座孤零零的院落前停下,车夫老陈轻敲车门,低声道:“少夫人,到了。”
春雨掀起车帘后打开车门,春桃扶着陆青菏下了马车,看着眼前鬼气森森的宅院,缩了缩脖子:“少夫人,我们当真要进去吗?我听说这里头阴气重着呢。”
陆青菏淡淡道:“不是我们,是我。”
春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反对:“少夫人怎可独自进这地方!您说赵妈妈年岁大了,来着地方恐于身体有碍,但我和春桃尚且年轻,正好能陪着少夫人壮胆。”
陆青菏摇头,语气还算温和:“玉镯是我娘的旧物,我是一定要取回来的,此事与你们无关,何必牵扯其中?”
春雨还要再劝,进入将军府后一直温温合合好似没有脾气的陆青菏第一次展现出她的强硬:“无需多言,你们都在外头等着便是。”
说着将小偶人放置在肩头,便径直往里走去。
木偶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轻轻攥紧了她垂落肩头的一缕头发,缓缓扭过头,对着马车旁的三人扯出一个生硬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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