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菏伸手,抚过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
没有新郎的婚礼,连同常见的喜庆纹样都显出几分讽刺来。
陆青菏不由得低笑了一声,不待婆子催促,便主动拿起红盖头举过头顶,再落下时,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
春雨适时地扶起她,往外走去。
出了房门,一阵冷风裹着寒气迎面而来,陆青菏没忍住打了个寒噤。
将军府颇大,从她养伤的小屋到礼堂足足走了有半柱香的时间。
期间有细碎议论声顺着风飘进了她的耳朵:
“我怎么记着四日前将军府就办了一场喜事,怎么今日又大宴宾客?”
“听说是是接亲路上,新娘子自戕了!”
“嚯,竟然这般快便换了一位新娘?”
“那倒没有,据说是陆家姑娘救回来后就想通了,又愿意嫁给顾小将军了。”
“真是可惜了,陆家姑娘也算京中有名的才女,如今却要嫁给一个死人。”
“嘘,小点声!将军府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陆青菏没有理会落在她身上的带着同情、好奇、探究和隐晦恶意的目光。她走的极慢,但脊背挺直,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礼堂。
周遭的人声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越发响亮的鼓乐声,热闹又喜庆,仿佛能窥见主人家对婚事的期待。
“吉时到,新人登堂——”
陆青菏在春雨的搀扶下跨过高脚门槛,缓步至正厅中央。
“一拜天地——”
她转向正厅外空荡荡的前方,屈膝跪地,虔诚地磕了个头。陆青菏没有祈求神灵保佑她未来的路,只是默默感谢上苍赋予了她新生。
“二拜高堂——”
顾大将军尚在边关,主座上便只坐了齐氏一人,她看着陆青菏缓缓附身,恭敬磕头,心中五味杂陈,既因着失去儿子觉得痛心,又为得了个懂事的儿媳感到庆幸,几番克制才没落下泪来。
“夫妻对拜——”
陆青菏被引着转向侧边,那里有一个漆黑牌位,上面写着“已故大梁昭武将军顾行洲之位”几个字,灵位旁是身着喜袍的木偶。
陆青菏对着灵位深深一摆,心里想着:“顾小将军,你我虽无夫妻缘分,但我日后少不得要借将军府少夫人的身份行事,待找到真凶,再无后顾之忧,便会尽心竭力,替你看顾家人。”
拜完起身,穿堂风吹起盖头,那一瞬,陆青菏隐约看见小木偶人微微前倾,似是要与她对拜。
但没等她看清,盖头再度滑落,遮住了视线。
一旁的唱礼官高喊:“礼成——”
春雨便扶着陆青菏进入新房。
新房内,拔步床上挂着大红帐子,账帘半垂,锦被上空空荡荡,并没有洒莲子花生等一应物什。
灵位和木偶被小心地搬运到条案桌上,旁边还摆着两个龙凤烛台,红烛燃的正旺,在烛光的映照下,满室红绸都闪动着淡淡红晕。
待陆青菏在拔步床上坐下,春雨轻声道:“少夫人劳累一天,早些歇息吧。”
春桃犹豫着想留下服侍,春雨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今天到底是少夫人的新婚之夜,外人不好一直杵着。二人打着眉眼官司,但都没出声,静悄悄地退下,还不忘合上房门。
房间内安静下来。
陆青菏取下盖头,右手捏着肩膀,轻轻转动脖颈,缓解因为维持了一天端庄姿势而导致的酸痛。
面盆架上有准备好的热水和巾帕。
陆青菏很快脱去喜服外套,又在梳妆台前卸下钗环,待用热水洗净妆粉和胭脂后,看着铜镜中那张清丽无双的脸,不由得心生感叹。
原主真的是典型的骨相美人,经浓妆修饰后虽然显得精致,但越是素面朝天越能觉察出五官端庄大气,一双眼如同水洗过般黑白分明。
陆青菏左看右看,觉得十分满意,她前世长相与原主其实有五六分相似,但是性格大不相同,就好似一棵树上两根分叉的树枝,越长差距越大。
养伤养了这么些时日,每日房中人来人往,还要演绎出原主的柔弱,她也着实憋的够呛。此时只剩自己,不免有点放飞自我,口中几乎要哼起歌来。
恰在此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陆青菏似有所感,扭头看向灵位旁的那个木偶。
小木偶人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但身上原本板板正正的喜服却稍稍有些凌乱了。
冥婚、沾血木偶、凌乱喜服,这几个凑一起简直可以说是中式恐怖的顶尖之作了。但不知怎的,陆青菏心中没有多少惧怕,反而带着点隐秘的兴奋。
她缓缓走向条案桌,木偶依旧一动不动,好似一个寻常死物。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随着她越来越近,小木偶人的双颊似乎也渐渐染上红晕?
陆青菏疑惑地眨眨眼。
未干的水珠从她浓密的睫毛上滚落,沿着脸颊,一路蜿蜒向下,最终划过白皙的脖颈,没入衣领。
小木偶人的眼睛不易察觉地跟着水珠的轨迹轻微移动,本只是微红的脸此刻也已经变得绯红。
陆青菏现在可以肯定这个木偶确实有问题,不知道是被什么精怪附身了,但是看起来意外的纯情。
她有点想搞事。
上下打量一番后,陆青菏找到了目标。
木偶的喜服比她繁复的嫁衣要简单许多,就是一件圆领红袍,前胸后背有金线织就的补子,腰间围了一条革带,用带穗的丝绦打了个活结。
陆青菏捏起丝绦底端,轻轻一拽,活结散开,革带随之滑落。
木偶的脸瞬间变得爆红。
陆青菏越发来了兴致,手指刚要触及红袍——一只冰凉的小手搭上了她的食指。
被这意外唬了一跳,又因着冰凉的触感背后发毛,陆青菏噔噔噔后退几步。一时扯到伤口,没忍住“嘶”了一声,蹙起眉头,靠坐在床沿上缓了许久。
造成这一切的小木偶人很紧张,整个身形都在晃动,双臂甩着,想努力带动僵硬的双腿朝她走来。
等她再度抬头,看到的就是小木偶人艰难地抬起左脚,然后绊在刚伸出去的右脚上,“砰”地一声,正面朝下栽倒在条案桌上。
“噗——”
陆青菏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也不能怪她缺德,实在是因为这个不知名的小精怪太可爱了。
小木偶人原本还在轻微地挣扎,听见笑声后便一动不动,一副看似很平静,实则已经走了好一会儿的样子。
陆青菏上前,这次她谨慎许多,取下一支红烛,吹灭后用红烛轻轻捅了捅小木偶人看起来生无可恋的后背。
见它还不动弹,又坏心地去戳它的腰眼。
“……别……”
嘶哑的声音传来,若不是陆青菏留意,小的几乎听不见。
嗯?会说话,那看起来要么是鬼魂,要么是有些道行的精怪了。
联系之前它之前的种种行为以及双颊爆红的模样,陆青菏有个大胆的猜测。
“顾小将军?”
她试探地问道。
木偶有那么一瞬的僵硬,让陆青菏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扶起小木偶人,开门见山问道:“你这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木偶的头先是非常缓慢的点了点,随后又更缓慢地摇了摇。
它的嘴唇艰难地开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吐出几个断断续续气音,无法连接成句。
陆青菏不明白它的意思,只好再度猜测:“点头证明有心愿,摇头是不止一个心愿?还是这个心愿非我一人能完成?亦或者是心愿意义重大,觉得我知道也没用?总不能如同那个偃师先祖的故事一般,期待完成心愿,重新归来吧。”
她话音刚落,小木偶人便伸出手,想要抓她的手指,犹豫一下后,转而抓住了她的衣袖。
陆青菏:“!”
她有些不可置信:“你真的能归来?”
木偶点头,依旧很缓慢。
陆青菏这才发现,小木偶人的胳膊还挺灵活的,但除此之外,别的部位都很僵硬。
她眼睛一转,有了个好主意。
“顾小将军,你的身体还在吗?”
“是——”
她伸出了左手。
“亦或者不是——”
她又伸出了右手。
顾行洲不理解陆青菏为何突然兴奋起来,但还是很诚实地将小木手搭在了她的左手上。
……
陆青菏用海龟汤的法子问了许久,才大致拼凑出了顾行洲遇伏后的故事。
北蛮一战,军中有人通敌叛国,以至顾行洲带兵绕后突袭的计划暴露,反落入北蛮人预先设计好的陷阱中。
顾行洲率手下精锐拼死抵抗,奈何敌众我寡,只有一支五人护卫队逃出生天。彼时顾行洲重伤昏迷,是一直追随他的副将换下他的披风,引开北蛮人,这才为他挣得一线生机。
为了躲开追兵,几人几乎绕了大半个北边边境。
等护卫队九死一生回到边关,顾行洲阵亡的消息早已传遍军中。
“那你的身体还在边关吗?”
陆青菏下意识地问,随后她就觉得不对,两人若说相识,也不过这么几个时辰,实在不应该问这个敏感的问题。
还不等她道歉,小木偶人忽然摇了摇头。
“莫非已经在京中了?”
陆青菏有些吃惊,能用小将突袭这等消息通敌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回京无异于自投罗网。
顾行洲移动小木手,在陆青菏掌中写下两个字。
义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