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终于安静下来。
那狂徒的犬吠之声消失了，只剩下身边这女孩细微的、劫后余生般的喘息声。
萧玉璃得以将更多的“意识”沉浸于感知这个陌生的“世界”和“身体”。
视觉：那发光的“琉璃板”（电脑屏幕）依旧亮着，上面布满她完全不认识的符号（Excel表格和Word文档）。光线刺眼，毫无美感可言。
嗅觉：空气中有一种沉闷的、混合着尘埃和某种化学香精的味道（空调和空气清新剂）。绝非她椒房殿中常年氤氲的暖甜椒香或清雅果香。
触觉：这身体异常疲惫，脖颈僵硬，腰背酸疼，手指关节因长时间敲击那些凸起的小方块（键盘）而微微发痛。胃部传来一阵清晰的、空洞的抽搐感。
听觉：远处传来模糊的、规律的“嘀嗒”声（服务器机箱？），以及身边女孩肚子里传来的……“咕噜”一声。
林薇薇尴尬地捂住了肚子。
“……饥饿？”萧玉璃了然，随即涌上更大的不满，“既是臣属，岂能让……让你饿着肚子劳作至深夜？这雇主，当真刻薄寡恩！”
在她看来，即便驱使宫人，也需保证其基本温饱，否则如何有力气做事？此等行径，连她宫里最低等的洒扫太监都不如！
林薇薇小声辩解：“也、也不是经常这样……我这就回去吃点东西。”
她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关上那个发光的“琉璃板”，将其塞进一个方正的布包里（电脑包），又将那些散落的、写满字的纸（文件）胡乱塞进去。
萧玉璃默默“看着”，内心鄙夷：毫无章法，凌乱不堪。走出冰冷的写字楼，夜风一吹，林薇薇打了个寒颤。
A市的夜晚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却冷漠的城市轮廓。
“此乃……夜市？为何不见摊贩，唯有铁盒子（汽车）奔流不息？那些闪烁的巨幅画卷（广告牌）又是何物？”脑中的声音充满了惊奇，但依旧努力维持着镇定和高傲。
林薇薇已经有点习惯这个话痨又好奇的贵妃娘娘了，她小声解释：“不是夜市，这是马路……那是汽车……那是广告牌……”
每解释一句，都能引来萧玉璃更深的疑问，林薇薇疲于应付，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导游。
好不容易回到她租住的老破小小区，爬上昏暗的楼梯，打开房门。
不到十平米的单间，陈设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堆满了书和杂物。
萧玉璃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林薇薇甚至能感觉到那股意识里传来的、巨大的震惊和……怜悯？
“你……便栖身于此等……陋室？”萧玉璃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份盛气凌人，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艰涩，“尚不及本宫宫中宠犬的窝棚宽敞。”
林薇薇：“……”谢谢，有被安慰到。
她放下包，熟练地烧水，拿出一包红烧牛肉面。
当调味料的香气随着热水蒸腾而起时，脑中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十足的警惕：“此乃何物？气味如此浓烈怪异！你要作甚？”
“泡面啊，”林薇薇拆开调料包，“晚饭……不，宵夜。”
“放肆！”萧玉璃陡然厉声，“来历不明之物也敢入口？银针呢？试毒内侍呢？此物色泽可疑，气味冲撞，定非良品！快拿开！”
林薇薇哭笑不得：“娘娘，这是泡面，很安全的，没毒……现代人都吃这个。”
“现代人？”萧玉璃捕捉到这个词，再次陷入困惑。
面泡好了，林薇薇饿极了，呼呼地吃起来。
萧玉璃似乎一直在“感受”着这个过程，从最初的极度抗拒，到慢慢沉默。
“如何？”林薇薇忍不住问了一句。
“……尚可果腹。”萧玉璃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股不肯承认的妥协，“然，比起御膳房的玲珑汤饼，云泥之别。”
即便是落魄时，她也没吃过如此……粗陋的食物。
吃着面，林薇薇的胆子也大了一些，她试探着问：“娘娘……您之前说的，毒酒……是怎么回事？”
萧玉璃的气息骤然变冷。
那段冰冷而痛苦的记忆碎片仿佛再次袭来。
“……宫宴之上，笙歌鼎沸。”她的声音飘忽而带着刻骨的恨意，“陛下赐酒，独赐本宫一人……金杯玉液，原是穿肠毒药……本宫饮下，便觉剧痛钻心……再睁眼，便是此地，此身……”
她的声音里，有对死亡的恐惧，有对帝王无情的悲凉，更有对仇人的切齿怨恨。
林薇薇听得屏住了呼吸。她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经历。
“那……您恨吗？”她小声问。
“恨？”萧玉璃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带着无尽的苍凉，“恨有何用？本宫如今这般模样，连仇人是谁都再难相见……或许，皇后此刻正在宫中，畅饮本宫死后余下的庆功酒吧。”
房间里陷入沉默。
只有林薇薇吃面的细微声响。
巨大的命运反差横亘在两个灵魂之间。一个是从云端跌落尘埃、含冤而死的古代妃子，一个是在红尘中挣扎、看不到前途的现代社畜。
荒谬，却又诡异地同病相怜。
“罢了。”最终，是萧玉璃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恢复了一些往日的冷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认命般的自嘲，“既来之，则安之。阴司错判，让本宫附于你身，或许……亦是天意。”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锐利起来，重新找到了目标。
“至少，不能让你这具身体再任人欺凌，食此猪糠！明日那狂徒若再敢刁难，你便告知本宫，本宫自有法子应对！”
林薇薇愣了一下，忽然有点想笑，又有点莫名的感动。
这位贵妃娘娘，是在用她的方式，表达“联盟”的意思吗？
“嗯！”她重重点头，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光。
胃里暖和了，心里好像也莫名踏实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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