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目狰狞的女人不知是什么时候脸上覆上了一层红色的面具，孟霖记得，这是路过那女人，擦肩而过时，她还感慨这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
那女人摸着怀里的小猫。
小猫昏睡着，舒服得呼噜。
那股心痛的感觉越发熟悉，孟霖抬眼看陈豫白，眼中皆是迷茫。
“怎么了？”陈豫白注意到她的异样。
“是比较心痛吧，毕竟心爱的人死了。”那女人替孟霖回答了陈豫白的问题。
面具遮挡了那人可怖的面容，但陈豫白却从那面具上看见了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
“小鹦鹉，你这一世过得很幸福。”
女人的声音很尖锐，像是从地狱传出来的鬼吟。
“听说你们要听故事，要不要我来给你们讲个故事。”
孟霖一阵耳鸣，耳鸣稍微好些，就听见古朴沉闷的敲钟声从四面八方灌入她的耳朵，敲击她的耳膜。
钟声从很久远的地方传来，岁月马车辘辘远听，踏着钟声，缓缓入心头。
判官活了几千年，千年来奇人异事见怪不怪，执笔一勾便定下了生死。
2000年10月4日，生死簿新一栏出现一个无名氏，2000年9月4日生，2000年10月4死亡
z时代，崭新的时代，一切欣欣向荣。
这位无名氏女婴出生身体就很不好，她还没有名字，她的家人就没有给她取名的打算，也没人叫她，就让她待在床上，自生自灭。
她的妈妈生孩子的时候难产，费了好大劲才救回来一大一小，坐月子时就很虚弱，一连昏迷好几天，连亲生女儿的面都没见过几面。
孩子没吃过乳汁，也没喝过奶粉，吃的是熬米粥剩下的米浆。
没营养，喂得也少，孩子出生的时候就又瘦又小，明明应该是白白胖胖的，但是却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骨头都清晰可见。
老人常说很吵闹的孩子上一辈子一定是个讨债鬼，但这个女孩不同，她很安静，安静得有些过分乖巧，放在襁褓中，不哭不闹。
小小的她除了刚出生的啼哭，就没再号哭过，或许她也知道这家人不喜欢自己，所以生的就乖巧安静，企图获得一丝可怜。
刚出生，六感还未发育，这时候的新手家长们总会逗逗孩子，教小孩子说妈妈爸爸，小婴儿还不会说话，只会发出呀呀的音节，家长就会相对一笑，笑小孩子的可爱。
但没人逗过这位小朋友，她出生唯一看到的风景就是天花板。
因为她是女孩子。
她出生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怎么不是个男孩呀？”
最常听的话是：“要不然找个人送了吧。”
后来或许是家人下了决定，她才出生的第一个月，小小的她被放到一个小纸盒中，第一次出远门看世界，摩托车很颠簸，她依旧不吵不闹，等摩托车停下来，小小的她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但盒子被盖上了，她最后看到的一个人是她的爸爸，她的爸爸趁着妈妈坐月子虚弱，将她丢在了路边。
那样的年代，农村丢个女儿是很常见的事，有的女婴才刚出生就莫名其妙地夭折，有些女孩长到三四岁，掉到水库里，有的十一二岁，初中没读，拿去嫁人，有些侥幸长大到成年，却还是逃离不出大山。
她的命运本来在一个月的时候就注定完结。
安塘市10月很冷，一个月大的小婴儿在寒风中浑身青紫。
判官就是那天来到小婴儿的身边，她收过太多这样类似女婴的孤魂，生死簿上有太多的无名氏。
判官只能叹气，人间的生死自然，她干预不了，只能为小家伙送上祈福：“来生所愿皆顺意。”
她的祈福必定成真，只是看小家伙来生最大的祈愿是什么，功名富贵禄，不能贪，不能多得，只取一样。
她准备在生死簿上划下这个女童的存在时。
寒风刺骨，有位老妇人捡起来这个小孩。
干枯的手触及小婴儿的脸，老妇人急了，眼泪滴到小婴儿的脸上，那孩子依然是笑着的。
老妇人心疼地把小孩抱起来，用外套裹着小孩带回福利院去。
老人是福利院的院长。
还好，她被福利院的院长捡到，判官看到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
判官依旧划了这个无名氏，她想小家伙即将要有名字了，不需要死去。
判官的脸发痛，她无奈地笑，即使她无意改变一分命运，她的脸也会溃烂一分。
说来也巧，院长本来是想去买菜给福利院的小家伙们的，但今天的心情却异常烦躁，指引她莫名其妙地走到了她很陌生的地方。
院长说她和这个孩子有缘，判官说她给了这个孩子新的命运。
福利院的院长姓陈，54岁，单身一辈子未育，在那样单身就被戳断脊梁骨的一个年代，她把自己的青春都奉献给了这些孤儿们。
小女孩捡来时面目紫青，院长把她送去医院待了很久才好转，或许是10月的寒风吹进了小孩的骨头，小孩的身体一直很不好，病秧子一个，身上的针孔几百个，更小的时候，一场发烧都要了她的命。
院长给她取名陈豫白，小名火火，从寒风冻雨救回来的孩子，要活得热烈，像火一样。
“豫白，生日快乐。”
五岁的蜡烛是陈小霖插上的，因为陈豫白又住进了病房。
病房就陈豫白和陈小霖两个人，院长要回去带其他小朋友，小霖不愿豫白一个人病房，求着院长要留下来，院长只是无奈地点点头，说晚上的时候她会来陪两个小朋友。
整个福利院就属她们关系最好，两个人只隔了一个月进的福利院，是一起长大的，裤子都要穿一条的好朋友。
小豫白在病房和福利院中度过了她的五年人生，这五年，最重要的是陈小霖和院长。
陈小霖是最要好的朋友。
两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进福利院的那一天就是她们的生日。
两个的生日只差一个月，小霖的9月，豫白的在10月。
好冷的天气，病房中的蜡烛却很温暖。
“豫白，快许愿。”病房的灯被小霖关上了。
陈豫白闭上了眼，双手合十。
陈小霖的眼睛很亮，还有酒窝，陈豫白一直很喜欢她的酒窝，她静静看着陈豫白的许愿，猜测陈豫白会许什么愿望，会不会和她有关。
“我许的愿望是……”
但是当陈豫白真的要把愿望告诉她时。
“嘘！”小霖捂住陈豫白的嘴巴：“愿望不能说的，说了就不灵了。”
“好。”陈豫白的点点头，但是嘴巴被陈小霖捂住，随着她点头的这个动作，陈小霖的手滑到了陈豫白的鼻子上。
两个小孩觉得很好玩，在病房里笑得前仰后合。
渐渐地陈小霖睡了过去。
陈豫白看着睡着的陈小霖的脸，心里甜滋滋的。
小孩子的快乐很简单，好朋友在身旁就是最好的快乐催化剂。
她学着院长摸小朋友的头的样子摸了摸陈小霖的头发。
头发软软的，很黑，陈豫白比对自己的头发，忽然很挫败，她看到的迪士尼的连环画，公主的头发都是黑色的，但是自己的头发却很稀少，是病态的棕黄色，像是褪了色般。
陈豫白小小的心里第一次有了自卑。
她躺在病床上，虔诚地闭上双眼。
“嘿，不管是上帝，还是神仙，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还想要一个愿望。”她把食指举起，晃了晃手：“就一个，就一个嘛，就再要一个。”
“我刚才许的是，我希望陈小霖能永远永远一直和我玩，现在我想许第二个愿望，我希望我的头发能和陈小霖一样黑，因为她说她很喜欢灰姑娘，但是我和灰姑娘一点都不一样，灰姑娘的头发很漂亮，我好丑呜呜呜。但是陈小霖比参加灰姑娘还要好看，她才是公主。”
“当然，神仙，要是只能完成一个愿望，我就只完成第一个愿望吧，拜托拜托。”
陈豫白怕不够虔诚，还爬起来叩拜上天。
“你怎么了？”陈小霖被她吵醒，睡眼惺忪。
“没什么。”陈豫白挠脑袋，说，“我怕上天听不到我的心声，就想让她们听到。”
“真的吗？”陈小霖半信半疑，“这样可以让她们听到吗？”
陈豫白点点头。
于是陈小霖也加入了叩拜上天的行列。
两个才五岁的小小人，双手合十，无比真诚。
陈豫白悄悄瞥了眼陈小霖，正好陈小霖也半睁开一只眼。
“被我逮住了吧。”陈豫白指着陈小霖憨笑。
陈小霖笑倒在陈豫白怀里。
“你和上天说什么了？”陈豫白问陈小霖。
“不说，不说，我要保密，说出来就不灵了。”
“不说就不说。”陈豫白佯装生气，以往陈小霖这时都会来哄她的，但今天没有，陈小霖无视她，继续祷告上天。
陈豫白开始生上天的气。
“讨厌的神仙，陈小霖因为你们都不理我了，呜呜。”
安谧的夜里，只有虫鸣声在回应陈小霖的祷告——“我希望陈豫白平平安安的，我希望陈豫白许的愿望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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