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的天气很冷。
病房里稍微暖和些，陈江兰进来时发现搓了搓手臂，让自己暖和起来。
没开灯，黑漆漆的，只有月光从窗户泄下，亮银般，照到白色病床那两个小鼓包，蚕蛹似的。
陈江兰知道那两个小家伙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进去，给两个蚕宝宝盖好被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陈江兰稍微掀开一点被子就看到陈小霖整个人是横过来睡的，腿大咧咧地岔开，脚丫子还放到陈豫白腿上。
陈江兰无奈地低笑，和蔼地点点陈小霖的头。
陈小霖睡相不好，晚上动来动去的，有时候陈江兰陪着陈小霖睡时，经常大晚上地被冷醒，起来发现旁边应该是小朋友头的位置变成了一只脚，被子也被她裹着不知道到哪去了，也就陈豫白不嫌弃陈小霖这睡相，每天都要粘着陈小霖睡。
陈小霖还因这个产生过困扰，因为陈豫白怕陈小霖动，就把陈小霖给抱住，像八爪鱼抓着食物不松手。
这下好了，陈小霖也睡不着了，晚上也不乱动了，陈豫白要保持这个动作，经常半梦半醒地起来就一下子给陈小霖抱住。
给陈小霖吓得够呛，两小只都没睡好，顶着黑眼圈在床上奶呼呼地打闹。
“我真的再也不要和你一起睡觉了，我们放过彼此好不好。”陈小霖号啕大哭，活像电视剧里被抛弃的主角，可怜巴巴的。
那时候看电视是人们在饭后唯一的消遣，福利院有个插DV的大头电视，小朋友每天就喜欢蹲在电视机前看电视。
两个小家伙也是被午间狗血剧浸染，陈豫白一把抱住陈小霖，泪如雨下，有点霸道：“不可以。”
演技很真，陈江兰在旁边看着都要鼓起掌来。
她笑得开心，她在福利院见过太多世间炎凉，但这几个小朋友总能捂热她的心脏。
后来两个小朋友冷战了一段时间，主要是陈小霖想分床睡，但是陈豫白死活都要黏着她。
陈江兰把两个小朋友单独叫过来问话。
陈小霖大一个月，却比陈豫白要成熟些，小朋友的声音细声细气，说着说着就开始哭泣：“我知道我睡相不好就想一个人睡，这样不会打扰别人，但是豫白天天粘着我睡，我们两个都没睡好。”
陈豫白的意思很简单，她死活就是黏着姐姐。
陈江兰让两个人各退一步，各自睡自己的，但是床还是靠得很近。
最终还是失败了，两个小家伙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莫名其妙地舍不得，觉得分开一点点就像隔了一条银河这样远。
后来陈江兰才知道这俩丫头每天都要说悄悄话，分开了不好说悄悄话。
不能和好朋友说悄悄话这点在小豆丁身上确实是天大的事情。
结果以两个人的妥协的习惯结束。
陈豫白渐渐习惯了陈小霖那张牙舞爪的睡相。
陈小霖也习惯了陈豫白大晚上突然把她束缚住的行为。
处得蛮好的，分开还觉得不习惯，晚上没人闹一下还觉得睡不着。
陈江兰由着她俩去，只是今天不太行，陈豫白是病号，她怕陈小霖把陈豫白给影响到。
于是陈江兰轻轻把陈小霖抱起来放在旁边的空床上，守着两个小家伙
就在她眼皮子打架的时候，陈豫白醒了，迷迷糊糊的，哼哼唧唧地问陈小霖在哪。
陈江兰给她指了指旁边的陈小霖。
好嘛，这一看，陈小霖也醒了，眼眸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陈江兰知道是分不开两人了，任由陈豫白喊着姐姐上床。
她晚上也不敢睡，就守着两人。
出院时福利院的朋友都来接陈豫白回家。
陈小霖站得远远的，把自己的花藏在背后，她听人说病人出院时都要送一束花，就把自己攒的钱拿去买花。
眉眼弯弯，酒窝深陷，扎了个高马尾，又精神又活泼，陈小霖还是和公主一样好看。
就是……陈小霖站得太远了，陈豫白撇嘴。
她张开手臂，小脸皱着，对着陈小霖那个方向企图要个抱抱。
陈小霖笑得开怀，蹦蹦跳跳地朝着陈豫白过来，马尾摇摇晃晃，陈豫白被她的马尾吸引去目光。
下一秒，她看见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束花。
陈小霖有些害羞，把花递给陈豫白。
“陈豫白，你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谢谢小霖。”陈豫白把花收了，对着陈小霖又贴又抱：“真好看。”
她又眼神闪烁：“你今天也好看，比舞会上的公主还好看。”
陈小霖笑得更灿烂了，比花还好看。
两个小朋友手牵着手回家。
陈小霖拉着陈豫白就跑，她们就爱玩这样的游戏。
陈小霖形容医院是大恶魔住的地方，陈豫白是被困的公主，陈小霖是拯救公主的骑士。
每当陈豫白出院时，她们就打败了恶魔，骑士救出了公主。
她们越跑越快，从比自己高好多的人群穿过，人群就是装着恶龙的笼子，她们躲避恶龙的袭击。
她们越跑越快，渐渐跑到六岁那年。
阳光普照，但骑士好像带着公主迷路了，走到一个岔路口。
岔路口的对面站着一个红色面具的女人，两个小朋友看不见她，即使那红色多么张扬，她们从岔路口掠过那女人，细软的发丝飘过那女人拿着的泛黄的书。
书泛着黑色的荧光。
上面有难色字写的一段话。
陈豫白，女，2000年10月4日生，2022年6月死亡。
判官是特地来看那逃过一劫的无名氏，那女婴很幸运，博得了22年的人生，也不幸运，在青春年华消亡。
判官叹了口气，她的脸愈发溃烂，千年来多少次心软放过本该死亡的人，骨肉就会溃烂几次，她已经习惯，这样的面目才更符合地狱的风格不是吗？
只是有时候会吓到一些人，他们一个人在黄泉路上，无依无靠，她不太舍得吓着这些已死之人，便戴上面具，引渡孤魂。
西风吹过陈小霖和陈豫白走的小路，穿透判官的身体，于是判官烟消云散，随风走。
好风凭借力，判官更懂这个道理，风确实是赶路的好媒介。
陈豫白看见一阵清幽幽的风掠过她。
她拍拍陈小霖：“你看到了吗？”
“什么？”
“黑旋风。”
陈豫白新学了一个词，黑旋风李逵，刚才那风就挺像黑旋风的。
陈小霖不理她，陈豫白的思维很跳脱，可能看见的是一只黑乎乎的鸟儿都要叫黑旋风。
她们现在可六岁了，陈小霖觉得自己是个小大人，要负起姐姐的责任，即使自己也比旁边这人大一个月。
“豫白，等会要是院长骂我们，你就躲在我后面。”
“不行。”陈豫白已经比陈小霖高个三四厘米，她不认为陈小霖是自己的姐姐，很犟，“等会你就躲我后面。”
然后和个小鸵鸟似的把陈小霖挡住。
陈小霖不服，把陈豫白拉到自己后面。
陈豫白也不服，两个人就在争谁要保护谁，非常幼稚地推推搡搡。
直到福利院门口，院长拿着扫帚等着两人，眼神不善。
她们今天上小学第一天，同一个班又是同桌，陈豫白不想上学，就撺掇她姐姐逃学，但是陈小霖小大人一个，一直不同意，并苦口婆心地教导陈豫白。
但是陈豫白一整天都在骚扰她。
“姐姐走嘛。”
陈小霖不听。
陈豫白就把陈小霖捂耳朵的手掰开：“姐姐走吧，我们买小布丁啊。”
她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一块钱。
小布丁五毛钱一个，正好可以卖两个。
陈小霖有点被打动了，因为陈豫白这个从不愿意喊姐姐的人喊了姐姐，而且还能吃小布丁。
但是——陈小霖虽然摇摆不定，但是内心那执着的正义感告诉她不可以。
院长不让她们吃。
于是陈豫白不管怎么撒娇都不管用，喊姐姐也不管用。
陈豫白小豆丁生气了，不理陈小霖。
陈小霖有点难受，她欲言又止。
陈豫白看陈小霖这样要说不说的，抱着手臂，一本正经，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其实背地里耳朵都竖起来。
“说话，不说话我要生气了。”
“好嘛，走嘛。”
陈小霖败下阵来。
两人就逃课，而且回去时还迷了路。
这时看着陈江兰，两个人都在发怵。
陈豫白抢先一步，挡在陈小霖前面，理直气壮：“我带姐姐走的，院长要罚罚我吧。”
院长抿了抿唇，变成了温柔的眼神，她从兜里掏出来十元巨款给两人。
“去玩吧。”
两个小家伙面面相觑，觉得不对劲。
陈小霖以为院长会秋后算账，就低下头，语气闷闷的：“院长，是我拉着豫白去的。”
院长只是拍拍她们两个：“没事，去玩，今天是个不一样的日子。”
院长红了眼眶。
两个小朋友眼神交流了一会，觉得这是陷阱。
但是院长把两个人推去玩，两个人疑神疑鬼地走了。
见玩了很久都没人来找她们算账，她们才放心地玩到快晚上才回去。
很晚的时候，院长把陈小霖叫出来单独说话，慈祥地问她：“小霖，你要爸爸妈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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