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阴沉。
镇妖司内气氛凝重,萧墨尘接到急令——户部侍郎的千金,今日原该凤冠霞帔出嫁,却被发现惨死于闺阁之中。现场残留浓重妖气,且死状凄惨。
圣京重地,朝廷命官之女竟遭此毒手,龙颜震怒,责令镇妖司三日之内必须查明真凶。
——
户部侍郎府邸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悲恸之中。朱门高墙也挡不住那弥漫开的浓郁血腥味和一丝若有似无、令人脊背发凉的妖异气息。
萧墨尘带着两名得力下属,在管家苍白颤抖的引领下,穿过层层把守的庭院,径直走向那处已然成为炼狱的绣楼闺房。
越靠近,那股混合着甜腻血腥与某种腐烂感的妖气越发浓烈,连久经沙场的镇妖司精锐都忍不住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符箓和兵刃。
房门推开的那一刻,即便是萧墨尘,瞳孔也是猛地一缩。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同实质般扑面撞来。
昔日精致华美的闺房已沦为屠宰场,华丽的纱幔被撕扯得破烂不堪,上面溅满了暗红发黑的血点和水渍。
名贵的梳妆台倾倒,珠宝首饰与凝固的血块混杂在一起,散落一地。地面上,大片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液如同泼墨般浸染了昂贵的地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几乎无处下脚。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房间中央那张雕花拔步床。
床上,穿着破烂大红嫁衣的新娘仰面躺着,或者说,那曾经是新娘。
她的头颅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歪向门口,双眼圆睁,瞳孔放大到极致,凝固着临死前无法想象的极致恐惧和痛苦。
但更骇人的是她的胸腹部位。
那大红的嫁衣从前胸被一股巨力粗暴地撕裂开来,露出了底下的空洞——一个巨大而狰狞的创口贯穿了她的胸腹腔,里面的内脏几乎被掏空殆尽。
边缘是参差不齐的撕裂伤,依稀可见几段惨白的肋骨断裂支棱出来,而原本应该是心脏、肺腑、肠子的位置,只剩下一个黑红色的、黏腻的空洞,一些残存的破碎组织稀烂地挂在边缘,缓缓滴落着浓稠的血液和不明□□。
创口边缘的血肉呈现出一种被腐蚀般的怪异色泽,显然并非寻常利刃所为。
整个场景血腥、残忍、亵渎到了极致。浓重的死亡和妖邪气息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呕——”身后一名年轻些的捉妖师终于忍不住,猛地转身冲出门外,剧烈地干呕起来。
连经验丰富的老手也面色发白,强忍着不适,迅速分散开来,警惕地检查门窗和四周痕迹,避免破坏现场。
萧墨尘面沉如水,下颌线绷得极紧。他一步步走近床榻,靴底踩在浸饱鲜血的地毯上,发出轻微而黏腻的声响。
他目光锐利如刀,仔细扫过那恐怖的创口、周围撕扯的痕迹、以及溅射状的血迹分布。
他注意到,那妖气虽然浓烈,却似乎有些……驳杂不定。
而更引人注意的是,在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中,一丝极细微、却异常独特的冷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与这炼狱般的场景格格不入。
他瞳孔骤然一缩。这味道……他昨日才在万山楼那蒙眼楼主身上闻到过。
他屏退左右,极其仔细地勘查现场,最终,在靠近窗棂的地毯缝隙里,发现了几粒几乎微不可见的浅褐色香屑。
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其取出,置于鼻尖轻嗅——没错,正是万山楼独有的那种冷香,与归云身上的气息同源,也与昨日楼内弥漫的香气一致。
这香屑并非燃烧后的灰烬,而是某种特制香料碎裂后的残渣,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但绝逃不过捉妖师的眼睛。
萧墨尘面色沉郁如冰,握紧了手中的证物袋。昨日搜查无果的挫败、那楼主看似配合实则疏离的态度、以及眼下这桩残忍的命案……种种线索交织,让他心中疑窦丛生。
“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再入内。”他的声音冷得掉冰渣,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其他人,跟我走。”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这间令人窒息的血腥闺房,玄色衣袍的下摆,无意间沾染上了一抹暗红,如同他此刻眼中压抑的风暴。目标明确——万山楼。
白日的万山楼大门紧闭,不复夜间繁华,显得格外冷清。
“砰!砰!砰!”镇妖司的人毫不客气地叩响门环,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门板震碎。
片刻后,侧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伙计看到门外煞气腾腾的镇妖司众人,尤其是为首的萧墨尘,顿时吓得面色发白。
“萧…萧大人?”
“让开。”萧墨尘声音冰冷,径直带人闯入。
楼内空荡安静,只有几个下人在打扫。萧墨尘目光一扫,便定格在二楼廊道尽头。那里,归云依旧一身素白衣袍,眼覆白绸,正静静望着楼下不速之客。
“萧大人去而复返,还带着这许多人,”归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淡无波,“莫非是昨日赔偿的数目想反悔了?”
萧墨尘一步步踏上楼梯,走到他面前,目光如炬,紧紧锁住他:“户部侍郎千金昨夜惨死闺中,妖气残留,证据直指万山楼。”
他举起手中的证物袋,里面那几点香屑清晰可见,“此物,楼主作何解释?”
归云微微偏头,看向那证物袋,沉默了片刻。白色绸带下的面容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万山楼的香料,圣京不少贵人也曾讨要过,并非独我楼中所有。”他缓缓道,语气依旧从容。
“但恰好出现在命案现场,且与妖气并存。”萧墨尘寸步不让,声音斩钉截铁,“楼主,此案重大,恕萧某得罪。需请楼主往镇妖司走一趟,配合调查。”
他身后两名镇妖司精锐立刻上前,虽未动兵刃,但姿态强硬。
归云身后阴影里,似乎有寒气涌动,但被他一个极细微的手势止住。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点莫名的意味:“萧大人这是要……拘我?”
“是依法讯问。”萧墨尘纠正道,目光沉静却不容置疑,“镇妖司规,凡涉妖案嫌疑者,皆需配合调查。楼主若心中无鬼,又何惧一行?”
归云静立片刻,终是缓缓点了点头,竟出乎意料地配合:“也好。清者自清。我便随萧大人去镇妖司坐坐,正好也见识一下……大人办案的地方。”
他主动向前一步,伸出双手,腕骨纤细白皙,仿佛一折就断,姿态坦然却又带着一种无声的挑衅:“需要上镣铐吗?萧大人。”
萧墨尘看着他那双毫无防备的手,又看了一眼那蒙眼的绸带,冷硬道:“不必。楼主请。”
他侧身让开道路。
归云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在那队镇妖司人马的护送下,一步步走下楼梯,走向门外停着的镇妖司马车。
阳光透过云层,落在他月白的衣袍和蒙眼的绸带上,反射出冰冷而耀眼的光泽。
万山楼再次被镇妖司围住,而这一次,它的主人被直接带走。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迅速传遍了圣京的某些角落,引来了无数暗处的窥探与震荡。
——
镇妖司地牢,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血锈和符水的气息。石壁上跳动的火把将光线拉扯得晦暗不明,映照出刑架上那些冰冷狰狞、刻满符文的器具。
归云被带至一间专门的审讯室,并未戴上重镣,但周围墙壁上刻满的镇妖符文无形中织成一张大网。
他独自坐坐着,月白的袍子在这昏暗污浊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眼,仿佛一朵误坠泥沼的白梅。眼上的白色绸带依旧蒙着,遮住了他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
门轴发出沉重的吱呀声,萧墨尘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根暗红色的长鞭。那鞭子材质不明,隐隐流动着暗光,鞭身刻满了细密的破邪符文
……正是让无数妖邪闻风丧胆的识妖鞭。一鞭下去,若受刑者是妖,必现原形,且痛苦万分;若为人,则虽疼痛,却无异常反应。
“楼主。”萧墨尘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内响起,不带丝毫感情,“最后问一次,昨日案发之时,你在何处?可有人证?”
归云微微抬首,望向他的方向,唇角似乎弯了一下,带着些许嘲弄:“萧大人不是早已认定我与妖邪有关?何必再多此一问。我说我在楼中静坐,无人为证,大人信吗?”
萧墨尘眼神一沉:“既然如此,得罪了。镇妖司规,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此法或许冒犯,却是最快证明楼主清白之法。”
他不再多言,手腕一抖,那暗红色的识妖鞭如同活物般扬起,带起破空之声,毫不留情地朝着那抹单薄的白影抽去。
鞭影快如闪电,精准地落在归云的肩背上。
“啪——!”
一声清脆又带着沉闷的抽击声在石室内炸响。
归云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是本能地绷紧,闷哼一声,痛楚清晰地透过那声压抑的喘息传递出来。月白的衣袍应声裂开一道口子,其下的皮肉瞬间红肿起来,渗出血丝,看着都觉剧痛。
他脆弱地弯下腰,一只手撑住冰冷的石凳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发抖,仿佛随时会散架。
那蒙眼的绸带下,唇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浅弱。
整个过程中,他身上没有任何妖气泄露,更没有出现丝毫现出原形的迹象,只有被无故施加暴力的脆弱与隐忍。
萧墨尘紧紧盯着他,握着鞭子的手微微一顿,眉头蹙起。
没有反应?这识妖鞭绝无出错可能。
难道……真的不是他?
看着对方那强忍痛楚、脆弱不堪的模样,尤其是那蒙着眼睛的白绸,让他无端生出一种自己在欺凌弱小的错觉。
尽管理智告诉他,眼前此人绝不简单。
萧墨尘沉默了片刻,将识妖鞭收起。他走上前几步,停在归云面前,声音依旧沉稳,却比刚才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严肃:“识妖鞭下无妖邪能遁形。楼主既无异常,便暂时洗脱嫌疑。”
他顿了顿,看着归云依旧因疼痛而轻颤的肩膀和苍白的唇,补充道:“今日之事,乃规章所限,萧某职责所在,不得已而为之。冒犯之处,待案情水落石出后,萧某自会向楼主赔罪。”
他的话掷地有声,坦荡而正直,没有丝毫推诿或虚伪。
归云缓缓直起身子,气息仍有些不稳,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倦怠:“萧大人的规矩……领教了。”
他轻轻吸了口气,仿佛牵动了伤口,细微地蹙了下眉,“既然如此,我是否可以回去了?万山楼……还需人打理。”
“暂时还不行。”萧墨尘摇头,“香屑来源尚未查明,楼主仍是重要关联人。需暂留司内配合调查。我会令人为楼主准备伤药和干净的房间,不至如此委屈。”
他吩咐狱卒进来,妥善安置,自己则转身离开审讯室,眉头却锁得更紧。
归云不是妖。那现场的香屑从何而来?那残忍的妖物又是谁?
而石室内,当所有人都离去后,归云独自坐在稍显干净的石床上,缓缓抬手,指尖极轻地触碰了一下肩背处的鞭伤,刺痛让他指尖微微一颤。
他低下头,蒙眼的绸带掩盖了所有神情,只有苍白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狱卒送来了清水、伤药和一套干净的白袍。归云肩背上的鞭伤已被简单处理,虽然依旧疼痛,但他似乎已恢复了那副疏离平静的模样,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
萧墨尘再次来到这间临时关押的囚室时,看到的就是他安静坐在石床边,蒙着眼望着虚空的模样,仿佛置身之地并非阴冷牢狱,而是他万山楼那雅致的书房。
“萧大人去而复返,”归云率先开口,声音还有些微哑,却已听不出太多情绪,“是找到了新的证据,还是要动用更厉害的刑具?”
萧墨尘脚步一顿,站在他面前:“楼主多虑了。萧某并非嗜刑之人。只是此案关系重大,陛下催逼甚紧,若楼主有何线索,还望如实相告。”
归云沉默了片刻,忽然微微侧首,像是在倾听什么,又像是在思考。
他缓缓道:“那香屑,确是我万山楼特有之物,名为‘雪情香’,调制不易,香气极淡却持久,圣京之中,应无第二家。昨日之前,唯有几位常来的宗室贵女讨要过少许。”
他顿了顿,继续道:
“但正如大人所见,我并非妖邪。那香屑出现在现场,无非两种可能:一是有心之人盗取或仿制,意在嫁祸;二是……”
他语气微沉,“那行凶的妖物,与曾获得此香的人有所接触,不慎遗落。”
“萧大人昨日搜查过我万山楼,当知楼内并无妖气残留。我若真是幕后主使,又岂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证物,等着大人再次上门?”他语气平静地分析着,条理清晰。
萧墨尘目光微凝,这些他自然想过,但归云此刻点明,却让他心中的疑虑天平再次发生了细微的倾斜。
这时,归云忽然提出:“萧大人,若不介意……或许可带我去那案发现场一看。”
萧墨尘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
归云仿佛看出了他的疑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点自嘲:
“大人莫非忘了?我虽非捉妖师,但经营万山楼,迎来送往,三教九流接触甚多,对些旁门左道、妖邪诡秘之事,倒也略知一二。或许能察觉到一些……镇妖司常规手段不易发现的细节。”
他微微向前倾身,尽管蒙着眼,却给人一种极其专注的感觉:
“毕竟,如今有人欲将这滔天罪责栽赃于我万山楼,于情于理,我都该出一份力,为自己洗刷嫌疑,不是吗?”
萧墨尘凝视着他苍白的脸和蒙眼的绸带,想起他那看似脆弱却能在自己剑上立足的身手,想起他那番对妖邪规矩的冷酷言论,此人确实深不可测。
让他参与查案,于规矩不合,但……
眼下案情陷入僵局,任何可能的突破口都不能放过。而且,将此人带在身边,也好就近监视。
思忖片刻,萧墨尘做出了决定:“好。但楼主需全程听从我的指令,不可擅自行动。”
归云微微颔首:“自然。一切依大人规矩行事。”
萧墨尘示意狱卒打开牢门:“走吧。”
归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那身略显宽大的白袍,动作依旧从容优雅。
他跟在萧墨尘身后,一步步走出镇妖司阴冷的牢狱。当外面略显刺眼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时,他几不可闻地轻轻吁了一口气。
萧墨尘走在他身侧,眼角的余光能瞥见他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
萧墨尘握紧了手中的剑,心中警惕不减,却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探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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