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他又瞥见了那个白色身影。
那个白衣人悄无声息地走近,只是把手轻轻搭在一人肩上,五个人便齐齐倒下了,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当大网被割开,怀云看清了阳光下那人的容貌。
白色的发丝在阳光下发着光辉,几根碎发飘落在那人淡然的脸庞上,神情淡淡的,如一阵清风,与他对视时,你从不会觉得他在看你,那眼里仿佛装着一副美仑美奂的景色,他从来只是在赏景,没有看你,但他又确确实实注视着你,眼底的温柔裹挟着细碎的冰凉,渗透进你每一寸肌肤。
怀云看愣了。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愣”,脑海空白,或许曾冒出什么念头,但转瞬间就忘记了,好像跳跃到了几秒后的世界。
白衣人理了理怀云面前的碎发,他指尖带一丝凉意。
“我知道你会说话。”
他开口,声音好像飘在很远。
怀云闻到他身上异样的味道,不属于人,不属于动物,不属于植物,更像是山石河流的清新。
他想起张川平说过要有礼貌,于是动动嘴唇:“你好……”
“你好,小家伙。”白衣人温柔笑笑,“我是灯火山二代山神清风客,你叫什么名字?”
“怀云……”他愣愣看着对方,甚至忘了爬起身来。
清风客把他抱起来,放在一块石头上,“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怀云点点头。
“你为什么总指引我去遇见他们?”
“你觉得呢?”清风客在他身边也坐下来。
怀云思索片刻,说:“你是在救我……”
清风客又问:“你为什么觉得,我在救你?”
怀云:“我方才被困,才恍然醒悟,活着其实蛮好,平淡的生活也蛮好的,如果没有你,我会浑浑噩噩随随便便死去。”
“是,但你说错了一件事,”谷雨摸摸他脑袋,“不是我救了你,而是他们救了你。”
怀云眉头动了一下,谷雨告诉他:
“救你的,是人间细琐的温柔,是另一个人对你的好,是你对另一个人的善,山林里没有这些,只有大地默默吟诵自然的法则。你生而为妖,独立于天地间,很容易迷失在冰冷的弱肉强食中,我只是为你指明了一条,通往安逸的路。”
白衣人眼底泛着笑,“你暖和起来了。”
怀云摇摇头,“我……很冷。”
“每一个新生命都会冷,生命是在阳光下一点一点晒热的。”
生命是在阳光下一点一点晒热的……
夕阳悄然而至,金光洒在每一片空气上。
“你知道吗,”白衣人半边脸上抹着柔和的阳光,“你也拯救了他们。”
怀云静静看着那抹阳光攀上那洁白的面容。
“我掐算过他们的命数。没有你的降临,那个叫大雨的孩子早早误入歧途,盗窃官家财物,病死牢狱之中;张川平本打算自缢结束孤独的一生,没想到,你给了他相当不错的最后一年时光;于礼被拐走后没两年就死去,失去孩子的夫妻二人因心病纠缠双双离世,而你阻止了这场悲剧。他们教会了你如何去爱,你也在用爱回馈他们,至少他们幸福。”
怀云眉毛微微动了动,听见心跳的鼓点快了几分,那种活着的感觉越发强烈。
清风客递给他一个头饰。四根有些破损的青红相间的羽毛根部被捆在一起,扎上些绒毛,三条漂亮的链子下端挂着吊坠,清风客告诉他,这是用他父母羽毛做的,承载他们爱意的护身符。
“我父母……”怀云迟钝地意识到这件事,“我为什么一出生,就没有了他们?”
谷雨沉默片刻告诉他,不是他一出生就没有了他们,他们很浓烈地爱过他,一家人幸福生活过,只是出了一个不可得知的意外,怀云失去了曾经的记忆。
“这个头饰,是他们爱你的证明。”
怀云看着手里的羽毛,心中翻腾两下,又忽然归于寂静,那颗心是一个非常懒惰的家伙,怀云总是疲惫于产生各种情绪情感。
“谢谢。”
他沉默下来,看向远处,太阳快落山了。
“你准备继续留在这里吗?”清风客也看向远处。
怀云又低下头,“我不知道,我至今也不知道,我该去哪,该属于哪……”
清风客告诉他:“几乎所有来到这世界的生命,都是穷尽一生,去找自己到底属于哪里。”他声音轻轻的,像只手抚摸怀云的脸颊,“那从来没有正确答案,我们可以属于任何地方,属于任何人,心境不同,境遇不同,我们有不同的归属,好在你很年轻,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如果你想,跟我回灯火山慢慢找吧。”
怀云模糊的眼中,清风客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不知该去哪儿,随我回灯火山吧。”
那天晚霞没有云,只有延伸向世界的金色光泽,山那头着着火红色的焰火,火焰熄灭时,一切又浸回某一片湖,等着时间合上天地的眼。
起初,怀云以为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选择,那座山只是一个寄居之所,眼前之人也不过是个过客。
没想到后来,他再没有飞出过那座山……
在山上一待,就是几百年。
清风客不像是人间之物,像天上飘下来的,淡淡的,几乎没有正眼看过谁,却不是傲慢,而是平等悲悯世上每一个人。
怀云也在这悲悯的目光中,长到和他一样高了。
直到那天……
那是个阴天,远处几座山上下起雨,白白起了一层雾。
这里没有下雨。
清风客寻找神使的途中,突然遭到了肆虐人间的鬼教——洄真教的围杀,怀云虽然身为浪鸟,却经受不住这样大规模的持续攻击,在逃离途中被射下。
而当他跌跌撞撞找到清风客时,他看见了此生最难忘的场景。
清风客雪白的衣裳被血浸湿,胸口被一把黑剑贯穿,他单薄的身躯,就这么被挑起来,脑袋无力地耷着。
刺穿他的人,是洄真教教主,秋沉。
怀云拼了命厮杀,终于抢回了清风客,只剩一丝气息。
他顾不了那么多,一路飞回灯火山,可是刚到山脚,他就惊恐地发现,怀中之人正在慢慢僵硬。
被迫在山脚停下,清风客跪倒在泥土上,朝他笑了笑。
“怀云,”他目光平静,“山神不会死,但我大概需要睡一觉……”
怀云摇着头,不知所措。
根本不给他反应的余地,清风客肉眼可见地褪去颜色,变成了一尊冰冷的石像。
“不……”怀云想抓住他的衣角,却被石头割伤了手,“大人……大人……”
这是他第一回感受到强烈的心理波动,像是暴雨中的海,一次一次扑倒他,把他按在窒息里。
他跪在泥土中等了一天一夜,清风客依旧是一尊石像。
最后,他在山脚下找到了一处洞穴,把石像安置其中。
静静等着。
一等就是两百年。
怀云手指拂过石像上细细密密的裂痕。
“大人,您什么时候回来……”
清风客石化后,灯火山被封锁,神使无法干涉人间事物,怀云便偶尔替清风客巡视人间,期间还要处处躲避洄真教。
这天他照常巡视离山不远的古铧镇,却忽然听到传闻,说失踪已久的山神清风客,最近在镇子里各处欠钱,还仗势欺人烧了一家肉铺子,就因为人家老郑女儿扇了他一巴掌。
怀云握拳的手嘎吱响着,立刻追查到这个所谓的“清风客”,发现对方只是和清风客大人一样天生白发,实际上是个欠钱躲债的赌徒。
那赌徒还很机灵,知道怀云不能暴露妖族身份,就一个劲儿往人堆里跑,让怀云无法下手。
直到一直追到镇子边沿,怀云看见眼前之人忽然停下来,回头露出诡异的微笑。
他立刻感觉不对,对方像换了个人,丝毫不惧怕地紧紧盯着他,怀云打量四周,发现所有人都站定下来,紧紧盯着自己。
是陷阱。
怀云立刻抽身,准备离开,背后忽然一股杀气,他转身去接,发现是把掷来的柴刀,抛出者面无表情,一步步向他走来。
周围人都是如此,面无表情,而杀气腾腾。
怀云明白这些人是被控制,大人不会允许自己伤害他们的,只能无奈进行防守,同时还要防止他们彼此的武器伤害彼此。
对付人类不费事,但对方人数实在众多,而且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怀云意识到不能再拖了。
乌云挤压天地,厚重的黑风抽离所有生气。
怀云一步跳开,刚想抵挡飞来的武器,结果看清那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他下意识接住,婴儿没有哭,只是面无表情。
下一秒,胸口一凉。
那婴儿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将一把不小的匕首,深深捅在怀云心口里。
伤不致命,但刀上有毒。
怀云吃痛,可是看着傀儡般汹涌涌上来的人和怀里的婴儿,他知道现在丢下婴儿,这个孩子准会被这帮人踩死,可是不丢下婴儿,这小孩居然想拔出来匕首再捅一刀。
毒在发作,他眼前一阵发黑。
不得已,他展开六只翅膀,把眼前人扫飞,快速将婴儿放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之下,然后快速逃离。
可是刚飞在空中没多久,他又被一箭射下,剧毒剥夺了他的力量,他摔在地上,像一条任人宰割的鱼。
那群人疯了一样,无论被怎样扫飞出去,仍执着地拿着各种东西,锲而不舍过来攻击怀云致命处,有人拿着钉耙就往他头上抡,有人抓着打猎长矛往他心窝上捅。
怀云脑袋一阵晕,也顾不上身上湿漉漉的血,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死在这里。
下雨了,倾盆大雨。
他双眼血红,孤注一掷翻身飞起,为此折断了一只翅膀,但他已经感不到痛,只一心想飞回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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