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十个半小时前。
孟修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司宿舍，舍友先去洗澡，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脑子里的想法转来转去，全都跟蛮蛮有关系。
蛮蛮到底多有钱？怎么会有人刷了100多万之后不仅没继续看直播，连他的私信也不看？
她不需要那种前呼后拥的盛情热捧吗？她没有想要炫耀自己特别有钱的时刻吗？
也许她眼中的100万就跟他眼中的10块钱一样，不值得大张旗鼓。
她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蛮蛮刷了这么多钱，他能分到20多万，但公司要下个月月中才打钱。
不知道能不能先跟公司预支一下把这笔钱还给蛮蛮。
20多万真是好大一个数字，他完全没有实感，一晚上就能赚这么多钱，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来做主播。
蛮蛮对他这么好，他之前以为她多多少少都有一点喜欢他，做他们这一行的，贩卖的不是梦想替身就是性魅力，偶像和赛博男友之间的界限其实很难区分得一干二净。
没想到她现实生活里还有一个有钱的男朋友。
她还让她男朋友来给他刷礼物。
原来她对他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她只是觉得养成一个小偶像很有趣，她说过她喜欢看选秀节目。
她的喜欢和他以为的喜欢天差地别，一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他突然想起秦对他的评价：大小姐的玩具。
一颗子弹从胸腔穿过，空洞留在身体里，前后漏风。
孟修侧躺在床上，脸贴着床单，蜷缩身体，试图挡住空洞。
怪不得她从来都不加他微信，她男朋友这么小气，她应该是怕他男朋友误会。
她一定很喜欢她男朋友，她都不舍得让她男朋友难过。
可是他以后要怎么办？
有了感情的玩具以后要怎么办？
手机叮叮响起颤音私信提示音，孟修猛地坐起身，点进消息界面。
蛮蛮：嗯，被男朋友发现了，他有点不高兴，以后可能没办法看你直播啦。
蛮蛮：那就好好告别一下。
蛮蛮：你早就是我世界里闪闪发光的星星了，孟修，请继续努力成为所有人的星星吧。
骗人。
蛮蛮骗人。
她怎么可以骗人。
孟修自虐似的反复阅读这三条消息，心脏冻在冰层里，每看一遍冰层就加厚一分，看到最后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心脏还在跳动。
明明答应了不会离开他。
答应了为什么做不到？
做不到就不要答应！
事实证明，他跟他们没有任何区别，最终她还是扔下他不管，像一个又脏又旧的破玩具，扔在角落，不洗不理，她就那么无情地留他一个人面对接下来的每一天。
孟修点进蛮蛮的个人账号，刷到最下面，从她发布的第一个视频开始看。
这个视频记录的是他动作越来越清晰，学会正确发力的过程。
她把前后几次相同的舞蹈动作截到一起分成三小屏做对比，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他的进步。
蛮蛮公开发布的视频都是搭的字幕，她给他的教学视频却是她亲自录的配音。
她的声音只给他听，她明明对他如此不同。
其实最开始，孟修对蛮蛮没有好感。
他第一次练舞的时候给蛮蛮打视频电话，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老师不在的时候他跳舞根本无处下手。
她关掉了自己的摄像头。
他一边把手机放在立式支架上，一边问她为什么关摄像头。
蛮蛮只笑笑没说话，连解释都欠奉。
他心里知道一般不露脸的人长得不会太好看，或者是根本不把他当回事、不值得露真容，又或者是防备他想隐藏身份，现在的人都怕开盒。
无论是哪种，他都不可能喜欢她。
第一种丑，第二种傲慢，第三种不信任他。
他开始跳刚学的新舞，她只需要看一遍老师的视频就能把整只舞扒下来。
她在手机那边总是能精准说出他的问题，也能立即拿出适合他的解决办法，比做给他的视频还仔细。
蛮蛮是所有会跳舞的人里面最会教的。
她就像天龙八部里面通晓琅嬛福地所有秘籍的王语嫣，是他从无边卡池里抽出的SSR。
谁会讨厌一个真正的外挂？
孟修立马改变想法，蛮蛮不想出镜，可能只是害羞，毕竟她喜欢他。
他刚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做了很多傻事，想延长外挂的有效时间。
她那时经常说：“孟修，不用再故意散发魅力，我不需要更喜欢你了。”
孟修高兴蛮蛮承认喜欢他的同时，也惊讶她是那样一个敏锐的人。
她能察觉他一开始的偏见，也能发现他后来带有意图的蓄意勾引。
那她怎么会没看出他在茶里茶气地跟她告状呢？
答案只有一个，蛮蛮看出来了，并且在他跟男朋友之间选了她现实生活中的男朋友。
和他妈妈一样，在新儿子和他之间毫不犹豫地选了她的新儿子。
他是不是应该保持沉默？如果她男朋友看见他的回复会不会给她添麻烦？
他小时候每次去找妈妈，妈妈都会一脸尴尬。
长大之后才懂，有时候不出现也是一种成全。
孟修面无表情地点开下一个视频，这是她帮他剪的丝滑换装特辑，黑白红机车服换西装再换黑色丝绸衬衫再换美高校服。
手指上滑，这次是若隐若现腹肌合集，她馋他身子馋得光明正大。
……
孟修停下刷视频的动作，颓然发现，蛮蛮弃他如敝履，他却依然只想做她的星星。
星星离开太阳还能发光吗？
她亲手点亮他，又亲手熄灭他。
蛮蛮颤音账号所有的视频都跟他有关，可他从她告别的每一个字里却看不出一丝难过。
等等，不对！
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难过？
哪怕送走一条养了两个月的狗也会难过啊！
这三条消息，会不会是她男朋友用她账号发的？
没错！一定是这样！
孟修控制不住自己汹涌的情绪，切回私信界面，眸子亮如夜星，他要给她打语音电话，他要听她亲口说！
一个电话打断他即将按下语音通话键的手指。
“奶奶，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你好，这里是N市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你是手机主人的亲属吗？”
“是，我是她孙子。”
“你奶奶持续心绞痛、呼吸困难，自己打了120入院，现在高度怀疑她是三支病变合并心源性休克，你赶紧来医院。”
*
“你奶奶现在心源性休克，需要紧急血运重建，药物和PCI已经无法改善，我们判断现在必须行急诊非体外循环搭桥术，这个手术难度有点高，需要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操刀，主刀医生现在正在往医院赶。”穿着白大褂的人迅速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他估计再过个10分钟就到了，我现在把手术须知和相关费用跟你说一下，你同意的话，在这几张纸上签个字，一会医生到了就安排你奶奶进手术室。”
无数个孟修听不懂的专业名词一次性砸在他头上，他愣在原地，人生第一次痛恨自己没有好好学习。
这个手术风险很大，尤其是他奶奶已经76岁，手术后的死亡率在30%-50%之间，可如果不手术，生存可能性更低。
相比失去奶奶的超高概率，听到整台手术包含术前检查和术后监护大概要花20多万，孟修已经没那么震惊了。
生存可能性更低的意思不就是不做手术就会死。
孟修一边签字一边脸色煞白地问：“我奶奶之前没有不舒服，怎么会突然……”
“临床上确实也有人在此之前都没有表现出相关症状，你奶奶不是个例，可能是因为代偿机制延缓了病发，而且老人有时不舒服忍忍就过去了，没放在心上，也不会跟你说。”
孟修听不懂什么是代偿机制，他只听懂后半句几乎是在指责他不关心老人。
他无力地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辩驳，却自责到说不出一个字。
他直播这段时间很少回去看奶奶，每天上播10多个小时，平时还要训练、排练，公司还有不定时拍摄任务，他只能抽空给奶奶打电话，但奶奶有可能一直在报喜不报忧。
心脏像是跟着奶奶一起病发，孟修感觉自己也快休克了。
鼻尖泛酸，恐惧和焦虑在血液里不断冲刷着他的身体。
奶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他不敢想……
“你奶奶没交医保，手术费用有没有问题？”
孟修摇摇头，“没问题，但是我能不能晚几天交？我得跟公司申请提前支取工资。”
“这个没事，别担心，我们一定会给你奶奶做手术的，如果压力太大你也可以申请分期付款。”
孟修的嘴角苦涩地向两边短暂拉扯了一下，“多谢。”
命运似乎在跟他开一个天大的玩笑。
20多万，刚刚好是他今天挣到的数字。
如果他没遇到蛮蛮，他就付不起这笔费用。
她一直是他的拯救者，从天而降，一次又一次。
可悲的是，一旦他用了这笔钱，他将永远失去跟她平等站在一起的资格。
孟修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不锈钢的冰冷透过衣料刺穿他的骨髓。
他被这凉意激得突然清醒，解锁手机。
他不能放任自己无休止担心下去，他还有好多事要做：请假、申请提前支取工资、给奶奶买住院要用的东西……
屏幕显示的还是他跟蛮蛮的私信界面。
孟修的视线在“告别”两个字上流连，命运的重锤终于在此刻发出骨碎般的回响。
他眼皮微颤，宽阔的肩膀脱力低垂着，稠黑的眸子里最后一抹天光褪尽。
孟修抿住下拉的嘴角，手指从下往上划，退出颤音，进入微信——
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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