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市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体检中心早上7:00开门，崔满提前到体检中心领了体检单，趁邢美智和崔成功来之前进去转了一圈，根据时间、动线、前提条件整理出一份检查计划。
她做完计划，邢美智和崔成功还没到，她就坐在体检中心门口的长椅上伸着脖子等他们。
这一探头跟一对拿着摄像机和麦克风的组合对上了眼。
手持麦克风的女生眼睛一亮，带着摄影师冲了过来，急停，眨着期待的眼睛问：“你好，我们是做自媒体的，在颤音上有100多万粉，请问我可以采访你几个问题吗？两分钟就好。”
崔满看了眼闪着红光的摄像机，微微侧了侧头，只露出侧脸，“采访倒是可以，但我不想出镜。”
“没问题，如果我们最后用你的采访，上传素材的时候一定给你打码。”
崔满跟女生对视两秒，直觉她说的是真话，就点了点头。
麦克风女生顺势坐到崔满旁边，这样摄影师可以只拍侧脸。
她递出收音麦，“请问从出生到现在，你有捐过款或者做过慈善相关工作吗？”
“捐爱心午餐算吗？”
“当然算了，你为什么会选择捐爱心午餐呢？”
“之前关注的一个博主一直在捐这个，她还经常转发一些学校官方账号公示的爱心午餐明细账，我感觉这个会比别的项目稍微靠谱一点。”
“我们现在就在医院嘛，问一个跟医院有关的问题，你会给特别困难治不起病的家庭捐款吗？”
“看情况吧，如果他们真的卖房卖车卖电脑卖球鞋卖首饰卖玩具且拼尽自己全力挣钱了还是不够，而我又有余力，那我会捐；如果车房都在什么都没有变卖，甚至家里人还玩着switch，或者不努力挣钱就等着别人救济，那我肯定不捐。”
“你心里不努力的标准是什么样的？”
“拿销售举例吧，平时遇到难搞定或者合不来的客户就躺平，只等着好说话的客户青睐，之前这样无可厚非，可家人生病需要筹钱时遇到同样情况还是选择放弃，在我眼里就是没有拼尽全力。”
……
孟修拎着买来的东西回住院楼，路过体检中心听到一个声音跟蛮蛮很像，不由自主停下来听了几句。
当他听到“没有拼尽全力”的论调，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他下意识看向说话的女生，可她被摄影师和记者挡得严严实实，他这个角度看不到她的脸。
她们的对话还在继续，孟修不自觉疾走几步，不敢再听，迫切渴望离开这个区域。
被跟蛮蛮声音像的人说中，醍醐灌顶和隐秘的羞恼同时出现提醒着他的卑劣。
孟修想起昨天在心里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昨天以为没有，可今天听到这个女生说的话，他恍然他其实有。
在星汉-117做主播，他并没有拼尽全力。
之前他不愿意让渡自尊赚钱，写作业、维护都没有用心去做，甚至是没做。
他被蛮蛮带着卷唱跳，然而主播真正赚钱的功夫都在场下。
奶奶后续的养护需要钱。
堂堂正正站在蛮蛮身边也需要钱。
既然他需要钱，那就不是只有借用蛮蛮那笔钱不还一个选择，他还可以出卖自尊去写作业、去维护，用尽一切办法赚更多钱。
孟修推开病房门，阳光洒在监护仪上，显示一切正常，奶奶还睡着，神情安然。
他递给隔壁床护工一袋水果，谢谢她帮忙在他离开的时候看着奶奶。
“不用了，你这孩子真客气，我也没干什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您帮了大忙呢，我年轻什么都不懂，还得靠您多关照。”
两个人客气推拉一番，护工高兴地收下水果，孟修走到挂杆旁确认输液袋里还有多少药液。
手术很顺利。
他站在窗帘制造的阴影里，垂下眼睑，盯着远处地砖上一块跳跃的圆形七色彩虹光斑看，忽然对那一句“告别”释怀了。
蛮蛮不来看他直播正好，这样她心里的那颗星星永远不会坠落。
*
“不错啊，你们夫妻俩这甲状腺乳腺都没结节，内脏也很正常，这年纪很少能看到这么标准形态结构的肝胆肾了。”
B超医生又开始往下看膀胱，在电脑上打了几个字，“可以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邢美智和崔成功都一脸不真实的样子。
两人心虚，看向崔满，不敢搭医生的腔，怕说错话被抓走研究，毕竟之前的就医记录可不是这样的。
“谢谢医生。”崔满也没搭腔，上前接过两人的资料，等邢美智擦干净身上的凝胶，直接带他们去下一个项目。
走到走廊，崔满无奈地说：“人家医生只是随口点评一句，又不是真的想跟你们聊天，不用这么紧张。”
“我哪紧张了？”崔成功嘴上否认，一直耸着的肩膀却松弛了下来。
“下一个去哪？”邢美智不愿意在崔满前面落下风，转移话题。
“先去尿检吧，不是快憋不住了吗？”
……
全部项目检完，崔满陪两人去吃体检送的早餐，从包里拿出昨天地铁上临时买的车挂，递给还在不可置信的爸妈，“喏，平安符给你们。”
邢美智一把抢过放进自己包里，都没来得及细看，瞪视崔满：“你就在这拿出来？”她把包放在自己腿上牢牢护着。
邢美智不知道健康卡的事，以为自己的健康来源于平安符，如果平安符出差错，她又会回到之前的状态，把平安符看得极重。
“等体检报告出来了，要是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你记得去寒净寺还愿。”崔成功咬了口肉包，含糊地说，“再给寺庙捐点香油钱。”
崔满的手机在餐桌上亮了起来，两个微信提示框提醒她收到两条消息。
她点进去——
Sophia（H家SA）：【包包照片.jpg】
Sophia（H家SA）：【我的宝贝公主殿下，新包到啦！我随时在店里恭候，您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哦~】
崔满心脏陡然一紧，敷衍地说：“行，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邢美智刚刚瞥见了绿泡泡图案，一边敲水煮蛋壳，一边问：“你那个富二代男朋友来接你了？”
“不是，我自己走，他还在睡觉。”崔满把桌面的东西收拾好，站起来嘱咐：“等体检报告出来，我会过来取的。”
崔满从没指望贺士时接送她，就算他没睡觉，他也不会来接她。
“你等会，我还有话问你，坐下。”邢美智把鸡蛋放到粥里碾碎，“你昨天回家了？你没穿你那些没有档次的旧衣服吧？”
崔满秒懂，重新入座，但不想如她的意说自己穿的是新衣服，语气不太好：“都是邻居，谁不知道咱们家什么情况，有钱谁住那个小区啊，还有必要装吗？”
邢美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她忍了忍，难得解释：“凌晨你男朋友开着RR来接你，被邻居看到了。”
她打量着崔满的脸，“你怎么没跟我说他那么有钱？”她一直以为崔满的男朋友只是普通有钱人。
“贺士时有多少钱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崔满微微蹙眉，她不想跟爸妈讨论贺士时。
“啧。”
邢美智把勺子摔在碗里，勺柄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不说话也不吃饭，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凝视崔满。
崔满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崔成功看了眼邢美智，接话道：“怎么跟我们没关系，你都跟他住一起了，小贺什么时候跟你结婚？”
“他不可能跟我结婚。”崔满嘴角弯起讥讽的弧度，“如果你住在云顶宫城，你会跟我结婚吗？”
邢美智倏地提高声音，眼底彻底染上愤怒，“那你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跟这种人谈恋爱？你还跟他住一起，你是故意让我们丢脸吗？”她越说越生气，不顾周围看过来的眼光，继续拍桌子指责崔满：“现在他不跟你结婚，还有人愿意要你吗？”
桌上的塑料碟子弹起又落下，纷纷挪了下位置。
崔成功被拍得没法吃，也不吃了，板起脸冷笑两声，把气撒在崔满身上：“几个月没跟我们要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吧？我们给你花了那么多钱，你以为两个体检套餐就能还清了？”
崔满自动忽略所有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她早已习惯这种场面。
她看着爸妈眼底迸射的岩浆，带着一股自己都没察觉的战栗。
她与他们之间立着一道逐年加厚的墙，熔岩吞噬着外层墙面，黑色的灰烬飘洒在空中，滚烫的温度原路返回，崔满曾经溃烂的伤口也融进热流蹿了过去，在邢美智和崔成功身边重新炸裂。
她情不自禁地笑出声：“这还用说？这不是不说也该知道的事吗？”
“小贺为什么不跟你结婚？”邢美智一脸匪夷所思，“你不是已经把他迷住了？”
这是从哪得出的结论？崔满哭笑不得：“因为你们从小到大嫌弃我不好的那些地方？因为我们家对他们来说就是寄生虫？因为……”
崔成功扬起豆浆杯，用力一泼，豆浆直直落在崔满正脸，稀稀拉拉的乳白色液体顺着下巴不断滴到她黑色的衣服裤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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