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自己站在一面穿衣镜前。
镜中的女人有着一头又长又浓密的卷发，懒懒披散在身后，衬得脸型娇小，柳叶眉下是猫一样的眼睛——不是她！
敲门声骤然响起。
镜中女人露齿而笑，旋即转身，趿着一双高跟拖鞋，走过双人铜床与棕色衣柜，步入客厅打开了门。
门外是个小个子男人，他们一般高，腻歪着向卧室去，大门都不曾关好。
进得卧室，男女直奔大床。
谁料一个黑脸壮汉闯入，自称是女人的丈夫，一拳击倒小个子男人。女人作壁上观，瞥瞥壮汉后腰，鼓鼓囊囊隐约可见刀柄。
等拿到钱，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他初来乍到无亲无故。
她听见女人的心声，不免心惊。眨眼的工夫，天翻地覆。小个子男人不见了，黑脸壮汉举刀追砍女人。
跟着女人的视角，跌跌撞撞，从卧室奔逃到客厅，大门近在眼前，她扑向门把手，只差一点点，扭动把手打开门就能逃出生天。
一头浓密的长发被黝黑的大手揪住，她整个人遭掀翻在地。
鲜血四溅、血肉横飞。
卧室的镜面染红，照见壮汉推开死去的女人，举刀砍向自己，手起刀落，左臂滚落。
她全身发冷，恐惧地低呼。
一心砍砍砍的壮汉扭头转向她。
她倒吸一口气，猛然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站在卧室门边，距离壮汉不到两、三步。
壮汉双眼血红盯死她。
她胆颤心惊往后退，两条腿却像长在地上，动弹不了。壮汉的身体在原处砍砍砍，脖子似橡皮，撑着脑袋伸到她面前。
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她与脑袋近在咫尺，面对面，对上他红色的眼珠……
啊——
肩膀上有双手，有力而沉稳，按住不停发抖尖叫的她。
“祝平安，回神。”
祝平安惊愕地眨了眨眼，眼前满地银光，窗外起风了，吹得野草东倒西歪。
“刚才……”
祝平安知道身后人是王畔，几乎是本能地转身，死死抱住对方。
此刻她需要活人的体温温暖自己，不争气的泪如雨下，打湿了王畔的衣衫。
王畔没动，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由她抱着，轻拍她的背，动作轻柔而坚定，像温柔的母亲安抚无助的孩子。
许久，许久。
天渐渐明亮。
祝平安平复了，对上王畔沉静的眼眸，欲诉刚才所见，对面的窗子，黑脸男人追砍长发女人、转眼不见的小个子男人……可是她望向落地窗，透过玻璃，只看见荒草丛生的院子，再远是院墙。
哪有什么对面的窗子。
说出来，王畔会信吗？祝平安犹豫。王畔递给她一瓶水，“走吧。”
祝平安接过水，“去哪？”
“我在前面酒店订了房间，咱们现在过去，那间酒店的早茶不错，不知道你的口味怎么样。”
“我都可以。”祝平安只想尽快离开这间见鬼的别墅，拖着自己的行李，急忙跟着王畔。
门外的秋风吹在身上，带来凉意，同时吹醒祝平安发胀的头脑。
十几分钟后，两人抵达酒店。
王畔在前台办理入住。
祝平安坐在大堂沙发上，惊魂未定。
血肉模糊的长发女人、疯狂自残的黑脸男人……画面不断在脑中闪回。她抱住自己，如坠冰窟，寒战不止。
“真的没事吗？”王畔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关切道，“需要去医院吗？”
“不要。”祝平安抗拒医院，“我没事。”她放下抱肩的手，强作镇定。
又不是第一次经历，但是每次都心惊肉跳，她埋怨自己胆小。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办？必须坚强起来。
然而坚强不是耍嘴皮子，祝平安深知这点，愈发痛恨自己的软弱。
“去房间吧？”王畔轻声说，“先冲个热水澡，然后我们去吃早茶？”
祝平安点头：“好。”
王畔起身带她走向电梯。大约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对布局很熟悉。
祝平安默默跟随。电梯里，她估摸两人年龄相仿，为何对方可以处变不惊，我却像个一惊一乍的胆小鬼？她懊恼极了，决心表现得勇敢些。
“嘀”一声，房门开启。
王畔、祝平安先后进门。
经过玄关的镜子，祝平安猛然瞥见镜中映出一张鬼脸，惊呼后退。
王畔回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镜子正对玄关另一头的置物架，架上摆了个鬼脸面具。
“是个面具。”王畔道。
祝平安打量着那狰狞面具，嘀咕道：“这酒店有病吧？放个鬼面具吓客人。”
王畔本想解释：这是主题酒店，逢节假日夜晚会举办篝火晚会，到时歌舞演员将戴上鬼面具围着篝火跳舞。
但见祝平安神色疲惫，她没作声。
想来此刻，洗个热水澡、吃顿饭、好好睡一觉，远比听篝火晚会的故事重要。
祝平安正是如此做的。她洗完澡，点了份早餐在房间吃完，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傍晚。
祝平安缓缓睁眼，光线昏沉。
床尾椅子上搭着一件灰蓝外套，卫生间传来马桶冲水声。
她坐起身。
一个陌生人从卫生间走出来。
长发扎在脑后，个子小小的，脸小小的，眼睛很大，穿着套头衫和黑色牛仔裤，是个年轻姑娘。
这年轻姑娘走起路来倾着半边身子，可以看出她的腿脚不便，摇晃得厉害，像是随时要倒却又稳稳走到她床前，
“你醒了。”
“你谁？你怎么进来的？”
“别怕，我不是坏人。”
“坏人可不一定认为自己坏。”
姑娘闻言，大大的眼睛望向天花板，以眼白对她，“是王畔叫我来的。”
“王畔？”
“她有事要办，呼我来，不信你打电话问她。”姑娘走到床尾的椅子坐下，照旧掏出兜里的手机划拉。
她受雇王畔，已在房间守了一下午，因为王畔担心床上那位有什么事身边没人。
祝平安正给王畔发信息。
嘀嘀两声，王畔刷卡进门。
她拎着大纸袋，脚步轻快。
沙发上的姑娘立刻起身迎上：“王畔你回来啦。”顺手接过袋子，“快跟你朋友解释清楚，我不是坏人。”
王畔目光转向床上的祝平安，开口介绍姑娘姓沈，“沈英英。”随即又向沈英英介绍了祝平安。
接着，她对祝平安道：“是不是坏人我保证不了，你自己判断。”语气中不无调侃。
“欸，你这话说的。”沈英英忙向两人自证清白，“我遵纪守法，不闯红灯、不插队、不酒驾。我好好工作，虽然总打零工，但我好好生活，好好吃饭好好交朋友，我怎么不算好人？”
祝平安笑道：“照你这么说满大街的好人。”
“满大街的好人有什么问题？”沈英英认真反问：“好人多不好吗？”
“好。”王畔接过话，拉开餐盒，“那现在，好人也该吃饭了。饿不饿你们？”
“当然饿！”沈英英眼睛一亮，“这都晚饭点了。”
她麻利地帮王畔摆开餐盒，惊喜道：“哇！有我喜欢吃的咸水鸭、蟹黄狮子头。王畔，你居然绕去陈记买的？排多久队？”
“运气好，没排队。”王畔招呼祝平安来吃饭。
陈记是当地老字号，常年大排长龙，味道有保障。王畔专程跑一趟，带回几道招牌菜，略尽地主之谊。
三人坐在一桌吃吃聊聊，沈英英话密，凭一己之力占据主导，一顿饭很快过去。
沈英英吃饱喝足，起身告辞。王畔送她到门口，双方拿出手机，一个付款，一个收款。
“谢谢惠顾。”沈英英喜滋滋收好手机，“下次有活儿记得找我。”
“一定。”王畔含笑目送沈英英歪歪斜斜走远，转身回房。
祝平安低头摆弄手机，抬眼时，见王畔已走到桌前，开始收拾残局。
她本想提醒：客房服务会打扫。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只见王畔利落地把桌上的骨头收拾干净，抽出湿巾擦净桌面，再将空餐盒的纸袋放到垃圾桶旁。
收拾停当，王畔脱下一次性手套扔进垃圾桶，从包里拿出牙刷、牙膏和口杯，走进卫生间刷牙。
听着哗哗水声，祝平安猜她，有洁癖。
王畔刷完牙后坐在床尾沈英英下午坐的位置，目光直视靠着床背的祝平安。
祝平安直觉她有话说。果然，王畔开口说：“下午我去了一趟你租的房子。”
“你怎么不叫我一起？”
“看你睡得特别香，就没叫醒你。”
“那你不是白去？301的钥匙在我这。”
“不算白去，我有房东的电话早上问你要的。”
王畔先去了201室，想确认那位“失眠邻居”是否昨夜真听见声响。
敲门许久，无人开门。
她继而拨通房东电话，希望对方配合。
“配合什么？”祝平安不解。
王畔：“冰柜底疑似血水、紧锁的阳台、房里的异味，加上楼下邻居听见的动静，半夜拖重物、剁肉、来回走动。你联想到什么？”
祝平安脑中闪过冷冻、分尸、命案，却不敢说出口。
王畔直视她：“像凶案现场。再贴张符纸、挂面镜子，又像闹鬼。所以我报了警，请房东来开门配合调查。”
“你报警？”祝平安急问：“房东搭理你吗？”
王畔：“他搭理警察就行了。”
民警到场，房东开门。
警方进入301勘察：锁住的阳台被打开，堆了些杂物，没有异常。
冰柜确有血水，但是动物的。
“符纸和镜子，房东向警察解释，说都怪楼下201的住客，老是三更半夜跑上来敲门，说楼上有声响，敲走了几任房客，导致房子租不出去，他收不到租。
“房子空置的期间，201的住客还是半夜上来敲门，说楼上有动静。房东说自己迷信了，就请师傅上门看。
“师傅让在阳台加一道锁，黄符和镜子也是师傅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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