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池底隔绝世外,怀罪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也不知道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只知道四下静悄悄的,与刚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本元已经回到了她体内,用它疗伤其实就是在不计后果地燃烧灵力。也不知燃烧了多久,睁开双眼的那一刻,怀罪能够明显感觉到身体的虚弱,四肢疲乏头脑昏沉,恹恹得不想动。
还好,托冥王血脉的福,这条小命足够折腾,她还活着。
她的目光很快落在比祁脸上,阖目之前两人都是安安分分地平躺着,不知何时成了对卧,呼吸缠绕在一隅之地。他似乎还没醒,一场重伤把他折磨得很疲惫,面容却是微微平和的。
怀罪生怕比祁趁她不注意偷偷死了,几乎一醒来就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还好,有气儿!又不辞辛苦地摸摸他的胸口,不错,心还跳着!
她松了一口气——她救下了一个对她万分重要的人,她做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怀罪不是一个容易有成就感的人,在冥界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是真正能让她觉得身心满足的事。冥界的日子大多数琐碎而平淡,快乐而空虚。她还记得,第一次做的让自己觉得圆满的事,是送一位漂泊多年的战场亡魂回家,他忘了自己是谁,很可怜。
第二件心满意足的事,是捡了个朋友回家。
虽然阴间的冥司们没有同她说不要跟陌生人走、陌生人给的糖不要吃,以及陌生人问话不要轻易回答,但对于她拐了个清澈愚蠢的陌生人回来这种缺德事,他们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兴奋,有种自己精心养大的猪终于学会拱白菜的欣慰,丝毫不担心这位陌生孩儿的陌生爹娘会打上门来。
此后,和比祁经历的每一件事,似乎都能令怀罪觉得满足,她喜欢这种真实活着的感觉——
每一个成功的女子,背后都有一个默默无闻的男子——鉴于比祁见证了她这一路上的壮举,怀罪甚至美滋滋地打算过,等回了冥界,一定要让比祁好好帮她宣扬一下冥王的好鬼好事,她立志要做历届冥王中香火最旺的那位。
但孟婆阿奶说,离生死越近,生命才会越真实。
很长一段时间里,怀罪都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的生活里最多的是寻常和平淡,后来多了一些满足的事,可真实的生命,还存在着一种她从没想过、也没体会过的感觉——
绝望。
在比祁奄奄一息的时候,在怀罪为了救他而用尽浑身解数的时候,她想她有些明白了。
经历过绝望,才会弥足珍惜平平淡淡的日子,怀罪听着耳畔清浅的呼吸声,忽而觉得,一切都值了。
“呼——”她朝比祁吹了一口气。
比祁没醒。
“呼——”她又吹了一口气。
比祁睡得很香。
反正现在被关着,什么也做不了,怀罪曲肘枕着头,十分有耐心地继续搅扰比祁的美梦。
好梦不长,或许是出于怀罪的缺德,比祁的好梦尤其短,在她吹第四口气的时候,他的眼睫颤了一下,未几,朦朦胧胧睁开了眼。
“醒了啊,”怀罪一手撑着脸,“睡得好吗?”
“挺……好的。”第一眼,比祁就注意到了怀罪苍白的脸色,犹如病容,“你这是怎么了?”
他的语气平稳了很多,不必再担心说了这句没下句,怀罪很欣慰,搂住他的脖颈,把脸埋进他颈侧,倦怠地闷着声说:“你睡得当然好喽,伤得半死不活的,我为了救你绞尽脑汁,头都想痛了。”
“所以,最后你是怎么救下我的?
“就……把本元叫出来溜达了一会儿……”她贴着他的胸膛,声音很坦然。
比祁抿唇,缄默中,将怀抱收束得更紧了些。
“这没什么……”她蹭了蹭脑袋,“你不用觉得歉疚,是我拉你陪我留在仙界,是我害你遇上贪狼星君的,我羞愧都来不及,你就别和我抢了。”
“呵——”比祁不由地笑了一声。
“好在把你救回来了,不然这儿这么冷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待下去了。”
“你这话听着可一点都不羞愧,倒有些洋洋自得。”他戳穿她。
“怎么会呢……”她松开他,把挂在他身前的孽镜宝贝似的捧给他看,“我已经深刻反省并且认真弥补了,这个送给你赔罪,好不好?”
可比祁没有看孽镜,目光只是停留在她脸上,他摇头,说:“是我自己愿意的,你没有错。”
怀罪抿唇一笑,没有反驳——这小子,还挺懂事儿。
她把孽镜放回他身边,安抚似的拍了拍,然后抬头看着他:“事情有因有果,所幸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比祁,我们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吧?”
“当然。”他说。
“不过……”怀罪一向有自省的良好习惯,“你去找右弼星官,是怎么遇上贪狼星君的呢?”
这个问题怀罪好奇很久了,一直都想知道内情。鉴于比祁之前一直都是重伤状态,不太方便问,但现在不一样了,被暗无天日地关押着,正是无聊的时候,她准备毫不留情地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原来那天夜里,比祁遇到右弼星官时,正逢他急匆匆地赶去找贪狼星君。
对于这个兄长,右弼星官自小敬仰钦佩,所以在听到紫虚元君和二徐真君都突破了瓶颈时,他很着急,迫不及待地想要替兄长打探一下这两位仙人的虚实。
不巧,才至青云台,就遇上了同样来探访的比祁和怀罪,因为知道怀罪的真实身份,右弼星官担心她会面授机宜,帮他们舞弊,所以一直僵持着不肯让他们上青云台。
谁知几乎没怎么费工夫,这两人就打了退堂鼓。事后他越想越不对劲,没心思等紫虚元君和二徐真君修炼完毕,径直登了上去,这一看才发现——青云台上根本就没人!
“哥,紫虚元君和二徐真君压根就不在青云台!”他急切地把这个消息告知给贪狼星君,“他们去哪里了?这件事会和冥王有关吗?她会不会因为厌恶我而帮助他们两个成神?”
贪狼星君没有立时答他,顿了片刻,才道:“应当不会,不必担心。”
“可是他们不见了,是不是想出了其他的修炼方法?”右弼星官还是不放心,“不然为什么要去别的地方修炼,生怕被人发现?”
贪狼星君没有把事实告诉他,而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此事我心中有数,神位势在必得,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在右弼星官心里,兄长永远都是从容镇定的光辉模样,今夜也不例外,他安心地点点头,如仰望天神一般看着兄长:“好。”
三言两语一化解,这件事很快变得无足轻重,真正的真相只在贪狼星君心里。加之近日他频频听到怀罪和比祁在打听他的消息,今夜又陡然听闻他们去过青云台,贪狼星君便猜到冥王起了疑心。
他没有多停留,与右弼星官说了几句便离开了。比祁是耐心等到他走远了,才凝法为刀,偷偷截断了右弼星官的一缕头发。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右弼星官毫无察觉。可是该察觉的人没有察觉,不该察觉的人却察觉了——
转身的时候,比祁蓦然看见身后森森然立着的贪狼星君,和那一双骇人的黑色眼眸。
“给我。”他伸出袖中的手,方正的脸阴沉得可怕。
比祁舔了舔唇,后退一步的同时,将头发藏入怀中。
“给我!”贪狼星君抬高了声量,不怒自威。
比祁不敢迟疑,转身便跑——那晚的风凉得刺骨,少年攥着信念奔跑在幽寂的长夜,风削过他的脸庞,发丝虬结着,飘飞在冰冷的月光下。衣袂向后纷扬。风灌进他的喉咙,他喘着气,目光坚毅而戚然地凝望着前方,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给予他永远奔跑的希望——去找她,回到她身边。
鱼龙池边有相逢,后面的事,比祁不说怀罪也知道了。
“看来,右弼星官对贪狼星君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怀罪嘟哝着。
“断右弼星官的头发时,他本人都没有察觉,可是贪狼星君不仅发现了,还能准确知道我的藏身之所……”比祁低声说,“我觉得,与你之前的猜想不谋而合。”
怀罪略微扬眉。
在她的猜想里,右弼星官非仙非魔,非神非妖,非人非鬼,他来自于六界,却超脱六界;他是独立的个体,却又依附于贪狼星君,他以兄长的意志而存活,对于身体的损伤却远不如兄长敏锐;只要兄长存在,他就永远活着,哪怕千万年之前就已经死了——
他是贪狼星君成形的执念!
“只是可惜,头发被贪狼星君烧了,看不到右弼星官的回忆,也就证实不了这个猜测了……”怀罪叹了口气。
“不,贪狼星君拿走的只是一半……”说话间,比祁从扎紧的袖口里缓缓取出一缕头发,“另一半被我封了气息藏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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