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后土娘娘曾翘着二郎腿,捧着邸报盛赞过一句话——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
从前,怀罪没品出这句话高深在何处,但此刻,是真真正正地醍醐灌顶了。
她想,要是后土娘娘知道十万八千里外有个小伙子如此懂她理解她,并且替她深刻地践行了这句话,说不定会感动地痛哭流涕,然后连夜收拾行李赶来收他为徒。
为了避免后土娘娘喜欢比祁比她这个冥王更多,怀罪打算坚定地把这件事隐瞒下来。
比祁还在认真阐述,见怀罪沉思,还以为她听得入了迷,越发有劲了:“你说右弼星官是贪狼星君的执念,后来贪狼星君又准确无误地发现了我,我便猜到他能够感知到头发的气息,为免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便用法术封印了这半缕头发的气息,藏在旁的地方。”
“如此聪明伶俐随机应变有勇有谋可圈可点,不愧是我冥界的好儿郎!”夸他的同时,怀罪不忘捎带上自己,“该你了,你得说,是冥王殿下教得好。”
比祁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怔愣,旋即轻笑出声,学着她的样子曲肱而枕:“是冥王殿下教得好。”
怀罪餍足地点点头——好了,跌宕起伏的转折有了,清晰的前因后果有了,其乐融融的氛围有了,好心情也有了,万事俱备,该看看贪狼与右弼这二厮间的爱恨情仇了。
之所以铺垫这么多,是因为怀罪明白,这不会是一个轻松欢乐的故事。
她将断发握于掌心,开始瞑目默念心决。
少顷,当柔和的明光萦绕在断发上时,当少女苍白的脸庞映入华彩时,某段尘封已久的往事也终于在此刻得见天日……
亲情煞人,权欲煞人。
***
每时每刻,怀罪都想大喊三声——被关押的日子实在是!太不好受了!
这里要啥没啥,还什么都做不了。怀罪每天的生活一览无遗,只有唯二的两样消遣:要么是和比祁说话,要么是两人一起呼呼大睡。
想她从前过得何其滋润潇洒,如今唯有干巴巴地说了睡睡了说,腹中空空,甚至比不上猪崽子们能够吃了睡睡了吃——
最让怀罪心碎的是——这里没吃没喝,又暗无天日,她已经记不得多少天没有东西填进她空虚的肚子了。每日游魂一样在牢房里游来荡去,馋极了的时候看藤条都觉得眉清目秀,上嘴就是生猛的一口,硬得险些没硌掉牙。
而且这里还相当无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不是有比祁这个难兄难弟在这儿,怀罪觉得不用贪狼星君动手,她已经挥一挥衣袖麻溜地一命呜呼了。
没吃没喝没乐子的冥王心情很不晴朗,偏偏赶上身体抱恙,伤势迟迟不好,时至今日脸色仍旧病恹恹的。她不止一次痛斥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激动的时候连带着贪狼星君一起骂——这是她最新探索到的第三件愉悦身心的事。
为了显示出对池头夫人和血河大将军两位老师的尊敬,短短几日里,怀罪已经熟练掌握了骂人不用脏字的本领,并且在贪狼星君身上屡试不爽。
这可气坏了看守地牢的老兵,他本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唯贪狼星君至上者,每次怀罪一拐着弯骂人,他的屁股就坐不住了,提着刀登时要来砍她。
“我是冥王,你敢劈我?”关了这么久,怀罪的怨气比他还重。
守兵牙关咬得嘎嘣响,又悻悻地把大刀扛了回去。
地牢里持续昏暗,只有烛火死寂地燃着。这里看不见天光,青天白日也像是黑夜。怀罪第一次有幸得知具体时辰,是葛仙翁被五花大绑押进来的时候。
贪狼星君可谓是尽职尽责,生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哪怕葛仙翁被谪仙藤绑成了半个粽子,他也还是坚持亲自送老头进牢房。
听见脚步声的时候,怀罪专心正在和比祁翻花绳——牢房里自然是没有绳子的,但在冥王的淫威之下,可长可短可粗可细可柔可刚的谪仙藤被迫卖身求荣。
“葛仙翁!”见到来人,怀罪眼前一亮,连忙拍拍比祁,示意他快看。
“怀罪!比祁!”葛仙翁虽然被抓了,但心情似乎还不错,兴致勃勃道,“老夫还以为你们偷偷下凡玩去了,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可不是嘛!对了仙翁,我们离开多久了?外面现在是什么时辰?”
“约摸十天半个月了,外面嘛,老夫进来的时候天正亮着,应当是辰时。”
比祁:“这么算来,仙翁你是才用完早饭,出门还没溜达几步就这厮给抓了?”
这厮,代指贪狼星君。
“谁说不是?太缺德了,怎么说也该等老夫吃过了午饭再来才对!”
“这几日大家怎么样?延寿星君身体还好吗?”
“好好好,一切都好,只是你们不在,日子难熬许多,老夫都瘦了……”
葛仙翁一路走一路说,比祁和怀罪一路搭腔,两边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聊开了。
未几,葛仙翁的脚步顿住,一点不见外地指着怀罪比祁隔壁的牢房,大大方方地对贪狼星君道:“老夫要蹲那一间。”
但贪狼星君考虑到距离太近可能会暗通款曲,无情地拒绝了。
“那一间也行。”葛仙翁指着他们正对面的那间牢房。”
“不行。”这一回开口的是比祁,他吹着口哨,目光鬼鬼祟祟地转向一边,“年轻人也是需要一些**的……”
“哈哈忘了忘了……”看着眼前这对黏得比糖还紧的“好友”,葛仙翁一拍脑袋,喜滋滋笑着,“那老夫就住他们斜前方这间牢房吧!”
然后不等贪狼星君动,他就如获新居般自觉地住进去了。
稀奇的是,贪狼星君也没反对,挥手之间,谪仙藤就蠕动着,编织成一座没有出口的牢笼。
仅此而已,葛仙翁不仅没像紫虚元君和二徐真君那样被蒙眼束脚,也没有被吊成屈辱的十字,甚至连之前捆在身上的藤条都撤了下去。
“这就是年纪大的好处吗?”怀罪开了眼,要不是年纪不够,她也想倚老卖老了。
“那是他们拼死抵抗不识抬举。”贪狼星君戳破她心里的小九九,“对于臣服之人,本君一贯仁慈。”
怀罪忍俊不禁,背过身咿咿呀呀地学贪狼星君说话”对于臣服之人本君一贯仁慈……”,学完还问比祁像不像。
比祁一面笑着说像,一面用“这孩子被关傻了”的眼神慈爱地看着她。
贪狼星君如果有胡子,此刻肯定会被气歪——葛仙翁毫不犹豫得跟着大笑起来,同时十分懊悔自己没能钻研出使人瞬间长出胡子的法术。
葛仙翁来了,地牢里也多了些乐趣,闲来无事时,两边可以渔歌互答地你说一句我说一句——
“仙翁,我们消失的这段日子,大家难道没有发现我们不在吗?”
“发现了,但以为你们下凡玩去了,老夫居然还信了!”
“仙翁,你突然消失,延寿星君会不会担心啊?”
“放心,老夫和他的交情还没深厚到这种地步。”
怀罪不上他的当,在她天马行空的想象中,延寿星君已经撑着一把老骨头,焦急地把南斗宫里里外外翻了三遍。
“仙翁,你带干粮了吗?我嘴痒了。”
“实不相瞒,老夫也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
“仙翁,上次听闻你写过书,可曾随身带了?这里无聊得很,不如让我来拜读拜读吧?”
然而这一回,对面牢房没声了。
怀罪以为仙翁没应,但其实他应了——
“这地方看这种书……”葛仙翁老脸一红,语气里还有些羞怯,“老夫怕你们成双进来,成三出去啊……”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了,不知今夕何夕。但贪狼星君不知道的是,谪仙藤其实拦不住怀罪。其一。她不是仙人,受的束缚没有那么重;其二,她的修为绝对高深,完全可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逃之夭夭。
但怀罪没有走,因为她在等,时机未到,现在她还不能出去。
可这里是个消磨人心神的地方,每日看的都是同样的风景,甚至不如冥界令人觉得亲切。怀罪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喝过水了,每次睁开眼,除了藤条还是藤条,时日长了,似乎空气都是浑浊的。
难过的是,她不知道她等待的那个时机什么时候才会现身,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十年百年。
她想等,比祁就和她一起等。两人虽然每日嘻嘻哈哈没事人一样,但怀罪心里知道,都是苦中作乐,比祁也在一日日地熬。
重伤治愈以来,他的身体应该早就恢复如初了,可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厉害,笑得急了伤口还是会隐隐作痛,有时还会咳上很久。
囚牢中,烛火的光昏沉地投进来,怀罪端身坐着,比祁在耐心地替她梳头发。
孽镜变大了几番,被怀罪双手擎在面前。镜中的少女有一头好头发,漆黑如墨,却衬得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她的唇上没什么血色,多日苦熬,人也瘦了一圈。
她看着孽镜里的自己,定定地想:颂白星官说的不对,现在的她变白了,也更瘦了,却并没有变漂亮。
还是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比较好看。
怀罪将镜子偏了偏,看见了正专心替她梳头的比祁。她叹息,昔日朝气蓬勃的少年,如今眉宇间也氤氲着点点忧愁,病容惨淡——他们俨然两个虚弱程度不相上下的病秧子,半斤对八两。
掌中镜变小,怀罪缓缓站起身,把孽镜挂回他脖颈间,与他面面相对。
“比祁,你想要自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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