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知天命,何忧何虑?安时处顺,何怨何忧?我是顾念老友,这才来得早,干旁人底事?”
葛仙翁咬文嚼字地大踏步而来,正喜气洋洋的时候,一转身发现身侧空空,又哈哈干笑,赶忙掉头把延寿星君捞上,再次昂首阔步走来。
“如今的仙界实在乌烟瘴气,一点比不上老夫当年所见的风采。”他捏了捏人中处细狭的鼠须,满脸感怀,“都是成了仙的人了,一点也不成熟懂事,还和在凡间做人时那般浮躁聒闹。”
怀罪听着,脑海中很自然地浮现出一群男男女女的仙人,臂弯挎着菜篮子,手里揣着一把栝楼子,凑在一起蜚短流长的热闹画面。
嗯……好像是有些格格不入。
怀罪没赶上好时候,没能见识到当年的盛况,于是只能抬手发问:“仙翁,那以前的仙界是什么样子的啊?”
葛仙翁十分钟意怀罪这个问题,闻言,两眼笑得眯成一条缝,眼角的褶子毫不吝惜地叠成了两把扇子,大有与上生星君手中的红花折扇媲美的架势。
“美得很呐……”
还没开始描述,他就已经摇头晃脑沉溺其中了,怀罪望眼欲穿地等他的下文,可迟迟等不来他开口。
“没他说得那么玄乎,”关键时刻,延寿星君挺身而出,细细回忆道,“景致与从前大差不差,顶多是仙家崇尚神灵,偏偏万年来又无人飞升,心里着急,这才口不择言了些……”
上一刻,葛仙翁上还在美滋滋地回忆往昔峥嵘岁月,一副闭目塞听的幸福模样,不曾想是个专善拆台的高人,下一刻便双目骤睁,好似延寿星君无端扎了他三刀,满脸受伤的神色。
“敢情议论的不是你,比我看得还开?”他怒目为自己抗争。
“都坐拥天梁宫了还不够?”延寿星君摸摸花白的银髯,发出肺腑之言,“我又不想飞升,做个延寿星君已是极乐,看得自然开明。”
说这话时,延寿星君满脸餍足,似乎真心止步于南斗第三星的头衔。
碰巧,怀罪也是这般知足常乐的性子,登时如逢知音,无比虔诚地相信了,然而一转头,发现众仙都在出于礼节地颔首,微笑。
那神情仿佛在说:不想吃骨头的四脚兽不是好狗,不想飞升的仙人不是好老头。
延寿星君虽身负年纪一把,老眼却不昏花,自是将这些表情尽收眼底,顿时也如被凭空扎了三刀,受伤地挣扎道:“怎么还不肯信呢,唉呀!”而后痛苦地摇头,作恨铁不成钢状。
“我信!”怀罪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满眼情真意切,“我信!”
延寿星君定睛一看,这下开怀了,向怀罪频频投去赞赏的目光:“孺子可教也!”
比祁也闻着味儿来了,不甘落后,跟着站起来,与她并立:“我也信。”
“好好好……”延寿星君头一回受到这么多追捧,还有些受宠若惊,眼角的褶子上去了就没舍得下来过,高兴得犹如老来得子,“孺子都可教……”
怀罪再清楚比祁的心思不过,又离得近,转头恨恨地睨他一眼:“你学我!”
她还没忘记比祁用大树枝子抽她的事呢!
也不知比祁听到了还是不曾听到,他背对着她,看不清神色。在延寿星君春风满面的时候,在满堂笑意葱茏的时候,某一时倏然回头,仰起下巴朝她得意地笑,吹过云霞的风又一次施施然拂过少年疏朗的眉宇。
万籁俱寂的一瞬间,她看见了那双眼眸里的自己。
笑意如昙花一现,比祁并没有注意到怀罪的微愣,很快把脸转了回去,没心没肺地拉起她的手,又一同坐了下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回过神来,怀罪空虚地发现,自己的心好像静不下来了,扑通扑通的。她的手不甘心地探向心房,只觉得胸膛里那物什不怎么安分,咚咚跳个不停,声音沁入血液经脉,直抵耳骨。
沉默半晌,怀罪心中猝然拍案——
就说比祁这小子有毒吧!
她苦不堪言地扶额,瞑目须臾,又不甘心地抖擞了精神,只恨自己近朱者不赤,没有学到此等吸心**,同时又忍不住异想天开——要是自己也有毒就好了,一定把比祁狠狠毒翻,迷他个七荤八素!
想着想着,嘴角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猥琐的笑容,这可怀罪骇了一跳,赶紧晃晃脑袋拍拍脸蛋眨眨眼睛,迫使自己把心思重新放在正道上。
“还是南斗宫好,出淤泥而不染,没有那些乌烟瘴气……”葛仙翁不改初心,仍在坚持不懈地批判仙界不良风气。
而怀罪为了彰显自己的心性端正方直,且方才并没有居心不良,所以纵使没听进去几个字,也十分捧场地连连颔首、微笑,并且机敏地捕获到一个难得的间隙积极发问,虽然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仙翁,你们也是来问我贪狼星君的事吗?”
贪狼星君这厮名声有多大,怀罪今日算是可见一斑,自晨起时就遇见了急不可耐的仙君们,来到这儿屁股还没坐热,元君们就风风火火地来了,少顷,一向与案牍醉生梦死的司命星君也羞怯怯地来了,虽然他不太好意思直接开口,但在比祁的热心帮助下,也终是顺利地达成了目的。
以上,怀罪十分有理由认定延寿星君和葛仙翁也是如此,加上她又一向有替人开口的良好美德,遂相当贴心地开门见山了。
可当看到葛仙翁一吹胡子满脸茫然的神情,说实话,她心里还有些失望。
“贪狼星君?与他何干?与老夫何干?”
仙翁连发三问,头脑发愣,连带着手也跟着愣住,小胡子都没心思捋了,豆荚眼眨了两眨,浑身的疑惑好似下一瞬就能抽出臺来。
怀罪的疑惑与他不相上下,再转头去看延寿星君,星君神色比身上的白袍还茫然,一副嗷嗷待哺状,只等怀罪张口解惑。
看来仙界也还没养成看邸报的习惯呐……
怀罪心中如是想,忍不住大赞了一番后土娘娘,暗道万万年后,后土娘娘就算老了,也定是阴间最能引领风潮的老鬼。
“昨日贪狼星君来南斗宫了,”她言简意赅道,“与我单独说过几句话。”
“啊?”延寿星君的嘴张成了青枣状。
“啊!”葛仙翁的嘴则张成了馒头状。
怀罪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喜获了两声惊叫,中气十足,一声高过一声。她对这两位老者心怀敬畏,所以纵然已经解释过好几遍,也不厌其烦地再次温和应答道——
“其实没什么事,我和比祁初至仙界时,曾与一小仙发生过争执,没成想是右弼星官,贪狼星君是代胞弟来赔不是的,并无其他。”
“啊,那个刺儿头啊……”葛仙翁嗫嚅着,神情之黏糊,足以让怀罪合理怀疑他是不是苍舒星君口中那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仙人。
“北斗斋那兄弟俩,能离远些就离远些吧……”他期期艾艾着说出了后半句。
这话听着意味深长,怀罪周身一凛——
难道葛仙翁真吃过贪狼星君拳头的苦?贪狼星君真下得去手?万一骨头散架了怎么办?仙界不尊老爱幼的吗?
转念一想,怀罪又觉得说不过去。在她心里,葛仙翁人老心不老,不像是个吃了闷屁不敢说臭的人,如果真被打了,一定有仇当场就报,撒泼打滚也得纠缠出一个公道。
“为什么?”她追问。
“仙翁被贪狼星君揍过?”她直截了当地追问。
“怎么可能!”葛仙翁站住身子,目光猛然定下来,铁骨铮铮道,“老夫都多大年纪了,也不怕老夫讹上他!”
这倒很有可能——怀罪深以为然。
“那仙翁何出此言?”
“右弼星官这个泼皮猴子不必我多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横冲直撞胡搅蛮缠。他那个兄长是个书呆子,整日只知修炼,哪里管得住这上蹿下跳四处惹祸的弟弟。更何况,老夫感觉他也没有真的想管,否则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得用来给这弟弟料理烂摊子,哪还有空闲修炼?”
起先的原因,照例是些习以为常的惯话,葛仙翁说得也还算顺滑,可一语毕,顿了顿后,却话头一转,陡然含糊起来——
“而且,老夫总觉得吧……那兄弟俩瞧着怪怪的,尤其是那个右弼星官……”
这与怀罪心中所想不谋而合!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她双目微睁,下意识去拽比祁的手——
她同他说过的,在见右弼星官第一面时,她就已经觉察出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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