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比祁的手先一步被别人拉走了——
“比祁,”自比祁方才离席,颂白星官就已经开始觊觎他了,如今不知是何时蹿了过来,拉着他的手殷勤地拍了拍,“去玩儿吗?”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没有惊动旁人,像是在亲昵地说悄悄话。怀罪本来还想说什么,这下也梗在喉间上下不得了,看看颂白星官,看看比祁,最后五味杂陈地看向那双拉拉扯扯的手。
诸位仙子元君们即在身后,闻见有响动,也迫不及待地移了目光来。
想问的事已经问到了,对于葛仙翁口中那句淡淡忧虑的话,对于那个令怀罪精神一振的共鸣之处,她们似乎兴致缺缺,相较之下,更钟情于和比祁一起玩物丧志。
“是啊,天色这么好,再不及时行乐,怕是要浪费了!”岁棠星君以光阴似箭暗戳戳地旁敲侧击。
而比祁,那个在怀罪心中形象高大的比祁,才听了几句就目光熠熠起来,都没等其他仙子开口就舔了舔唇,已是满脸欣然。
看样子是心里美了。
怀罪心中有十二分的着急和不情愿,脸上只讷讷地表露出了一二分,她在心里暗暗骂他没有骨气,本来还想说什么让他留下,这会子双眼已经被怨气蒙蔽了个干干净净。
“怀罪,我走喽!”比祁像唬弄小狗那样,抬手挠了挠怀罪的下巴肉。
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在太岁头上动土?
怀罪不否认自己像猫猫狗狗一样招人疼,但这会儿怒气攀上脑门子,她已经没有心思自夸了,呶着嘴斜斜地睨了他一眼,企盼比祁这犬子无师自通,不必教就能懂事。
显而易见,她想得有点美了。
比祁这家伙说走就走,一翻身跃过坐处,比来的时候还要利落三分,怀罪一个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经溜去了仙子元君们的万花丛里。
你小子,身手倒是真不错啊——怀罪恨恨地给了他一眼刀。
可惜比祁没接收到。
怀罪败兴而归,仙子们如愿以偿,喜气洋洋向众位仙家告别,搡着比祁风风火火地去了。
偌大的仙界,转眼间又只剩下怀罪一个异乡人。
“怀罪,你怎么不太开心?”最先注意到她异样情绪的,是葛仙翁,看到她闷闷不乐,他似乎还有些喜上眉梢。
“我……”怀罪定了定神,努力把不好的心绪赶出脑袋,问,“我就是想知道,仙翁口中所说的‘怪’,具体是指什么?”
“你忧心的是这个啊……”葛仙翁的神色瞧来有些气馁,小胡子也没了神气,怏怏道,“其实……老夫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只是不合眼缘?老人嘛,年纪上来了,挑剔些,亦或许只是错觉,老夫随口说说罢了,你也不必特地放在心上。”
“怀罪,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司命星君探寻地看着她,“是哪里不对吗?”
怀罪循声回看向司命,他的眼神中有敏锐的洞察力,有犹疑的求问之意,却没有怀罪想要的所见略同。
看来,司命星君没有察觉到。
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决定先把这个想法藏在心里,等时机成熟了再宣之于口。
“没有没有,”于是她忙摆了摆手,同时祭出祖传小妙招——以人畜无害的笑意糊弄过去,“我就是心里好奇,想听听这个威风八面的右弼星官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
怀罪是右弼星官手下众多受害者之一,想要寻点剑走偏锋的手段拿捏他也无可厚非——众仙点点头:理由正当,予以通过。
此时此刻,是时候进入下一环节了。
南斗宫热情好客,危难时团结协作,眼下大致分成三拨——以众仙君为主要成员的“经典永流传”派,以延寿星君和葛仙翁为核心要员的“我很老但是我很有趣”派,以及以司命星君为首,同时也只有一个“首”的“独孤求败”派。
三足鼎立,都眼巴巴地向怀罪发出“来我家吃饭”的真挚请求。
可惜仙界没有好饭好菜,只有索然无味的仙露和仙果。今天下三分,怀罪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我……”她心虚地捏了捏耳垂,像是捧了个烫手山芋,思索半晌,还是决定牺牲她一个,幸福千万家。
“我有点累了,我,我想回去歇一歇……”
语毕,怀罪屏息凝神地盯着眼前众仙的反应。
“这样啊……”
大家似乎都很落寞,其中仙君们失望的程度相对轻些,司命星君次之,延寿星君和葛仙翁最重,仿佛怀罪不是回去睡了,而是收拾收拾准备回去死了。
“我还活着呐!”怀罪忍不住大声提醒他们。
这句话醍醐灌顶,众仙虽然还难过着,眼底里却焕发出了薄薄的生机——
“无聊了千万记得来找我们玩啊!这种事我们最擅长了!”
“好好好,怀罪,有空多来天梁宫坐坐啊!”
众人热情邀请,唯有可怜的司命星君半天憋出六个字:“天府宫也还行……”
怀罪一一点过头道过谢,最后转身,在无数双炯炯的目光下缓缓离开。
她没什么玩乐的心思,也没多少看美景的闲情逸致。撇去虚假的繁荣,比祁不在的时候,她其实一直都是一个人。转身离去的一瞬间里,脑海里想到的也只有回暮云宫。
她一路踢着小石子,闷着脑袋向暮云宫走,目光执着地追随着那颗卵石,一边走一边腹诽——
比祁这小子,那么深情地说要和她做一辈子好朋友的,说会永远陪在她身边,还絮絮叨叨地说了那么多遍,现在转头就投入别人的怀抱了!是因为那时候有新鲜感,而现在腻味了吗?明明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瞧方才那么忙不迭的样子,生怕去晚一步就赶不上投胎一样。
想来想去,还是后土娘娘说得对——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为达目的可以把一件事说得天花乱坠。
最可气的是,自己居然被一个油嘴滑舌的小鬼头给骗了,堂堂冥王居然栽在了如此拙劣的把戏上!
气头上的怀罪把比祁由内而外事无巨细地问候了一遍,回暮云宫短短几步路的脚程里,心里给比祁编排了一百零八出好戏,戏戏都是猥琐的大坏蛋,待到跨进暮云宫大门的时候,刚好尽数落幕。
随着怀罪敛裙进宫、衣袂拂过门槛的一刹那,比祁伶俐机敏的光辉形象彻底坍塌,很快,奸诈丑恶的丰碑随之矗立起来。
然而,比这更快的是怀罪向恶臭势力低头的速度——晚间天还没黑,她就已经把自己洗洗好,懂事地蜷进比祁的被窝里了。
虽然结果令人惭愧,但这不代表英明神武的冥王没有进行激烈的自我斗争——踏进暮云宫的时候,冥王扬起高贵的头颅,看也不看有容殿,义愤填膺地大步走回自己的以宁殿,并一只手潇洒而果断地闭了殿门。
坐下的第一盏茶,敬死去的自己。这一刻开始,从前那个活泼爱笑、亲切友好、拥有真诚纯洁的灵魂的怀罪,就要彻底湮没在自由不羁的风里了。
第二盏茶,敬蜕变。从今以后,她要正式做一个冰冷无情的一界之主,发号施令,不苟言笑,目光平静如死鬼,一句话最多三个字,如遇到要说成语等特殊情况可以破例说四个字。
第三盏茶,敬报复。她决定在比祁沉迷于仙界福乐窝的时候,偷偷收拾行囊,漏夜前往神界而不告诉他。她要亲手捏碎他一直以来心驰神往的美梦,让他永远留在仙界,让他幡然醒悟痛哭流涕认错忏悔跪求原谅。
第四盏茶,敬不舍得。
怀罪失落地发现,想象越丰腴,割舍越痛苦。小半辈子里第一次总有这么一个交心的朋友,她狠不下心。从前地藏王找来的小狗雪球虚与委蛇,利用她寻了好投胎,她都不舍得生它的气,更不论和比祁相处的这些时日里,她至少真正开心了很久。
第五盏茶,敬潜伏。冥王毕竟是一界之主,脸面还是要象征性地维护一下的。怀罪在心里艰难斗争了四盏茶的时间,最终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那就是先取悦比祁,把他搞到手,等他屁颠屁颠地缠着自己的时候,再狠狠弃之如敝履。
这么一想,怀罪心里的阴霾顷刻间就散了,主意打定,说干就干。地藏王常说,舍不得脸皮,套不着后土娘娘,怀罪奉为圭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大喇喇地躺在了比祁床上。
还是这张床睡得舒服。
不知是被褥之间有令人安心的味道,还是这里曾经依偎过放不下的人,怀罪的呼吸比在以宁殿安稳很多。她睁着一双葡萄圆的眼睛,细细盘算之后要怎么巧施计谋夺回友人心,沉静的鼻息扑落在衾褥之间,回旋于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在愈发浓黑的夜晚。
戌时三刻,有人推门而入。
可怜怀罪绞尽脑汁,在心里筹谋了好几轮惊世骇俗的攻陷绝技,随着呼吸愈发沉稳,眼睑翕阖,此刻早已不解风情地睡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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