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罪蹙着鼻子深嗅了好几口,仔细分辨这究竟是现实还是自己纯粹被馋昏了头。原本只是打算确认一番,谁知双脚长大了,翅膀硬了,有自己的想法,未几,她已经循着香味,一路摸进了天梁宫。
在那里,她见到了这股香味的庐山真面目——大殿内,葛仙翁正美滋滋地跷着脚,专心品鉴着一盆五颜六色的十全大炒饭。
一旁的延寿星君率先看到了她,远远打着招呼,和蔼笑道:“怀罪,过来坐。”
撩人的香味像是一双勾人的手,指引着怀罪走向深不见底的泥沼。虽然她很想转头就走,留给这个世界一个凉薄而决绝的背影,但久馋成饿魔,等醒过神来时,她已经端端正正坐在了葛仙翁面前。
好没骨气——她在心中批评自己,出口时,却变成了勤学好问的——“仙翁,你吃的是什么啊?”
葛仙翁喜欢把知识洒向人间,指着面前那盆炒得乱七八糟的食物,美其名曰“八宝炒饭”。
怀罪仔细观摩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这炒饭有几分姿色,虽然远不如冥界那些老滑头的手艺好,虽然卖相有所欠缺,但她觉得在仙界足以称得上是珍馐。
葛仙翁毕竟是炼丹的而不是做饭的,一把年纪能有此造诣,已经很不错了。而且延寿星君也在很努力地拱火,二话不说直接给怀罪盛了满满一大碗:“虽说老葛的厨艺离出神入化还差一大截,都是些家常的东西,但味道还是可以的,尝尝看吗?”
延寿星君的话怀罪并不怀疑,来仙界这么久,一顿像样的食物都还没怎么吃过,她心里非常不想拒绝,若不是有人在侧需得矜持一些,她的口水早已欢快地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多谢星君,”她咽了口干沫,习惯性地道谢,“我不饿,你们吃吧。”
短短几个字,几乎耗尽了一位冥王所有的勇气,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相比之下,怀罪觉得比祁还是要比食物重要一些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咬咬牙,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也不知葛仙翁是不是饭量小吃不完,特地复问了一遍:“来都来了,坐都坐下了,尝一口吧?”
好有道理的话——怀罪觉得自己意志不坚,就快被说服了。
“日后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你们这些刚入仙界的小仙,肯定还吃不惯仙果仙露,老夫做饭还行,想吃什么尽管说,老夫一定竭尽全力满足。”
天爷,这是什么甜言蜜语!怎么这么动听!好想一头栽进温柔的漩涡里!
那一刻,怀罪只觉得自己的手自己的脚、自己的胃自己的肠都已经很没骨气地倒戈了。与此同时喉咙还有些痒,抑制不住想要说话,似乎只要上下嘴唇一分开,龙井虾仁羊方藏鱼蟹粉丸子就很不客气地自己秃噜出来了。 ”
再待下去,怀罪怕是真要忍不住赖在这儿吃年饭了。她连忙站起身,向星君和仙翁匆匆告别后夺门而去,果断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但她心里很明白,考验,才刚刚开始。
走在通幽的曲径中,她垂头丧气地想,造化弄人啊!若是早一日知道葛仙翁喜欢开小灶,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痛苦了,毕竟热乎饭在眼前,能吃上一小口也是好的。
她漫无目的地晃着,路过一棵硕果累累的仙树,抬手摘了一个,嘎嘣咬下一口,生涩的汁水就这么顺着齿舌,毫无感情地流入了咽喉。
从前,怀罪最不喜欢吃的瓜果是频果,今天一比才知道,那简直称得上是六界圣果!从前,怀罪觉得凉水无滋无味,但她很喜欢那样平平淡淡的感觉,如今才痛苦地发觉,仙果水拥有的是贫瘠的□□,而凉白开生长着最丰腴的灵魂,
好难吃,味同嚼蜡,怀罪的眉毛拧成了疙瘩,脸皱成了一团。她很想吐掉,但冥界不许浪费粮食的优良祖训迫使她咽了下去,仙子们关于多吃仙果可使身姿曼妙的经验之谈又令她鬼使神差了咬了第二口。
都说仙人不食人间烟火,身为外地鬼的怀罪算是见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了。
她郁闷地捧着仙果继续嚼蜡——神界道高一丈,不会也是日日喝西北风吧?又据传闻说,神族居于九天之上,身负先天神识,享日精月华而凝炼成肉身,也就是说,他们饿了晒晒太阳、渴了浇浇雨水就行,挺好养活。
这可愁煞了温房里长大的冥王花,本以为神族久居六界之上,多半趾高气扬,如今转念一想,人家也许比冥界还要力求上进、自强不息。
怀罪焦心地挠了挠头——忽然有些自惭形秽了是怎么回事?
“哼,孤家寡人了吧!”
正在她闹心的时候,浑浑噩噩咬了第三口仙果,却没尝出什么味道,因为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颗寡味的果子上,而落在了一个更加人神共愤的纨绔子弟身上——
右弼星官。
他仰卧在树丛间,把玩着脑后的小辫,一条腿傲慢地荡来荡去,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睨视她,只用这一句话,就成功把怀罪气得三两口嚼完了整个仙果。
“才没有!”她忿忿地与他对峙。
右弼星官白了她一眼,不加理会,自顾自说道:“冥界果然是六界的蛆虫,不老老实实待在阴沟里,偏要人五人六地登大雅之堂,真以为自己多有派头!现在好了,小跟班也被别人拐跑了,没人捧臭脚了,趁早收拾收拾滚蛋吧!”
句句戳心,好亲切的欠揍味儿!
怀罪觉得他的话荒谬至极,一不认同他孤家寡人的预测,二不认同他对冥界的无端侮辱,当即两手叉腰,顾不得矜持地厉声嚷道:“你胡说八道!我有好朋友,他才不会离开我!倒是你,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正事不干,你才是孤家寡人!你还一叶障目,心胸狭窄、管中窥豹、小肚鸡肠、信口开河!冥界都没去过就在这里颠三倒四,你压根不配得道成仙!这么会说,上回一个屁都放不出来,只知道落荒而逃的事怎么不拿出来说一说!”
承蒙冥界戾气的熏陶,怀罪的天赋也不错,一点即通,句句直扎右弼星官的肺管子,气得他屁股一撅,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跳脚半天,急赤白脸只憋出了句“不与小人论短长”的七字犟语。
小人?堂堂冥界之主居然被说是小人?怎么能忍!
怀罪忍不了,平常不喜欢摆的冥王架子此刻也吝啬地摆出了一些:“论身份,你兄长尚且都要想我行礼,你凭什么这么嚣张?”
右弼星官不知是厌恶还是忌惮,避远一步绕开她,硬邦邦道:“那是他待人有礼,你还真当自己是碟子菜了!所谓大名鼎鼎的冥王,不过是个不识相的丫头片子罢了!”
在怀罪的设想里,今日本该是走向美好蜕变的第一日,虽然会受些口腹之欲的苦,但总体来说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在这个晴空万里的日子,虽然比祁天不亮就去找别人玩,但她安抚好了自己;虽然抛弃银丝糖让她心在滴血,但她治愈了心伤;虽然葛仙翁的炒饭香得她头脑迷糊,但她成功克服了破戒的**;虽然仙界土特产真的很难吃,但她还是压抑住了骂它的冲动,一口不剩地吞完了一整个。
一路过关斩将,好不容易看到成功在远处向她亲切地招手了,谁知转角遇到个阴魂不散的游魂,给了她当头一棒。
“在我面前耍嘴皮子算什么厉害?有本事,我们一起去你兄长面前论短长!”
“你还好意思说我耍嘴皮子,看看你自己,从前好歹有条狗跟着你,这下好了,看清你的真面目了,再也不要你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事已至此,怀罪忍无可忍,撸起袖子要来逮右弼星官,右弼见状不妙,连忙脚底抹油要溜走。虽说互扎心肺的本事与怀罪不相上下,但修为却差着好大一截。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怀罪就提溜住了他的耳朵,才拧了半圈就疼得这手下败将龇牙咧嘴。
虽然怀罪私下常说比祁像狗,但右弼的口气明显带着挑衅和蔑视,她不喜欢他把比祁视为摇尾乞怜的狗,那让她觉得很不舒服,更觉得他侮辱了比祁,
“道歉!”她第一回如此疾言厉色。
面相上右弼星官像比怀罪还小上一两岁,如今被她一招制服,像个被人单手擒住的小鸡崽,脾气却犟得很,红着脸龇着牙,就是不道歉。
“道了歉就不是事实了吗?瞧你那副斗败了的鹌鹑模样,谁看不出来是被抛弃了!也就你自己把自己唬信了,还天真地以为一切如常、万事平安呐!”
怀罪相信比祁向她许过的承诺,很多时候,也是那些诺言一次次抚慰了她的犹疑和慌张。那像是一盏莹莹的烛火,使她能够透过重重黑暗清晰地看见他的脸,触之可及。
而现在,右弼星官很不客气地一口吹灭了所有蜡烛。
她秀眉一蹙,脸腾地一下被气红了,连带着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揪着他的耳朵,凑近了愤慨地连声呐喊:“才不是才不是才不是——”
右弼星官的脑瓜子顿时嗡嗡的,眼前炸出一串绚烂的小星星。
“你这人真讨厌!什么事烦人你做什么,什么话难听你说什么,都长这么大了,难道从来都没人教过你的吗!”
这是怀罪气头上的话,谁知右弼星官听了比她还激动,肩膀耸得厉害,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没人教没人教!你才没人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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