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剧烈的震荡和撞击带来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林秀的意识在黑暗中艰难地重新凝聚。刺鼻的汽油味、浓烈的焦糊味、以及一种……一种极其熟悉却微弱到几乎消散的妖气,混合着涌入她的鼻腔。
林秀猛地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彻底的黑暗,只有几丝微弱的光线从缝隙中透入,勾勒出狭窄、逼仄的空间轮廓。身体被冰冷的金属和粗糙的杂物硌着,耳边传来车外模糊却清晰的咆哮声、咒骂声、以及……一个让她魂飞魄散的声音——那是她做梦都想逃离的陈国富的声音!
“怎么回事?!我在哪里?!”无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秀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起身,却发现自己被卡在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里,手脚难以舒展。
(是后备箱!我怎么会在后备箱里?!)林秀极快的辨识出来,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冰凉!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决绝、悲壮和无限眷恋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透过那玄之又玄的血脉契约,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传递到她的心间!
是山魈!是木客!
瞬间,所有的碎片信息如同闪电般在她脑海中连接起来!那团诡异的黑烟!那突如其来的调换位置!车外那个“自己”被架出时候强哥辱骂的声音!
(是它!是山魈!它……它用了什么方法……把我换到了这里!它……它在代替我!它在外面!它在强哥他们面前!)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林秀的心灵!她从未想过,这头看似丑陋狰狞的精怪,为了守护她,竟然能做到这一步!这种移形换位、李代桃僵的手段,简直如同神话!先前明明已经虚弱不堪,如此这般,这需要付出何等巨大的代价?!
(不!不能这样!)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冲动让林秀想要立刻拍打箱盖,想要大声呼喊,想要告诉强哥他们抓错人了!想要让山魈快跑!
(山魈已经太虚弱了,它可能没有自保的手段,也许强哥的一颗子弹就能轻易击穿它,它会死的!一旦露出马脚,强哥他们会杀了它的!它为了我已经够苦了!不能再替我送死了!)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双眼,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林秀不能眼睁睁看着山魈为她赴死!因为这一切都在明北山村村口时,林秀就想好了——把自己交出去,让其它人不在遭受强哥他们的胁迫!
然而,就在林秀的手掌即将拍向箱盖的瞬间,她的动作却猛地僵住了!
山魈通过血脉契约传递来的那股意念,除了决绝,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哀求的嘱托!最终汇成一句清晰的话:
“隐藏……活下去……契约……完成……”
断断续续的意念,如同最后的遗言,重重地敲击在林秀的灵魂之上!
(隐藏……活下去……)林秀的手颤抖着,缓缓垂下。
林秀明白了山魈的用意!它是打算用自己的一切,甚至可能是生命为代价,为她创造了这唯一的一线生机!她如果此刻暴露,不仅山魈的牺牲白费,她们两个都会立刻落入魔掌,万劫不复!
但林秀何尝不想外面那个‘林秀’就是自己,因为她也有这那么一颗同样为别人着想的心!
这股意念同样传达到山魈那边,山魈再次将‘不要出来’的心意传递给林秀,而林秀则回以‘这一切本应该由我来承受’!
两者之间形成了微妙的拉扯,直到寒晓配合夔牛、青龙,行云布雨,食铁兽刻意引发的泥石流将强哥的车队分割!
车外,大雨中,“林秀”(山魈幻化)挣扎着爬起,故意发出声音,吸引注意,然后凭借着对山林的本能熟悉,一头扎进路旁的密林之中!它要用实际行动,让林秀彻底接受自己的心意!
“废物!一群废物!快追!她钻进林子里了!”强哥的怒吼声传来。
脚步声、咒骂声、枪声(强哥震慑射击)迅速朝着森林方向远去。
后备箱内,真正的林秀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泪水汹涌而出,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她感受着车外山魈那决绝而悲壮的气息越来越远,感受着它通过血契传来的、那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衰弱的生命力,心如刀绞。
林秀不知道山魈是如何做到的,但她知道,山魈正在用它的生命,去践行那句‘不要出来’,去为她换取一线生机……
激烈的矛盾如同两股巨大的漩涡在林秀心中疯狂撕扯!一边是对山魈安危的极度担忧,和不愿它为自己牺牲的强烈负罪感;另一边,则是山魈以生命为代价传递来的、那沉甸甸的嘱托和用牺牲换来的、渺茫却唯一的生路!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林秀痛苦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混合着泪水无声滑落。外面的奔跑声、咒骂声、枪声越来越远,预示着山魈正在将追兵引开,也意味着它很有可能正在远离生路,一步步踏入死境。
此时每一秒的流逝,都如同在林秀心上割了一刀。
最终,一种巨大的、近乎窒息的悲痛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责任感,压倒了所有的冲动和恐惧。
(不能……不能让木客的牺牲白费……)林秀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用剧烈的疼痛来压制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哭喊和呜咽。
(它用命换来的机会……我必须抓住……我必须活下去……)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入林秀的脑海,带来剧痛,却也带来一种残酷的清醒。
(山魈你一定要活下去,我和你还有很多日子要去活!还有契约……百双草鞋……它的债……我的债……都要还……)
林秀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在狭窄黑暗的后备箱里,调整着自己的姿势,尽可能地将自己缩进最隐蔽的角落,用散落的杂物遮挡住身体。林秀开始隔断时间屏住呼吸,连最细微的呜咽都死死压抑在喉咙深处,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地流淌,浸湿了衣襟。
林秀选择了隐藏。选择了不辜负山魈的好意,为了不辜负它用生命换来的最终嘱托。
这是一种何等残酷的抉择!一种何等绝望的坚守!
黑暗中,林秀紧紧抱住自己颤抖的身体,耳朵却竖得高高的,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动静。每一次远去的脚步声,都像是一把锤子砸在她的心上;每一声隐约传来的枪响,都让她浑身剧颤。
恐惧、悲伤、愧疚、绝望、还有一丝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名为“责任”的火苗……种种情绪在她心中交织、翻滚、煎熬。
林秀不知道山魈能撑多久,不知道自己的隐藏能持续多久,不知道未来等待她的是什么。
但林秀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活。她的生命,承载了另一份重于泰山的守护和牺牲。
在绝对黑暗和死寂的后备箱中,林秀完成了一次痛苦的蜕变。那个曾经只会恐惧和逃避的农妇,在极致的悲痛和绝望中,悄然死去。一个背负着血契、誓言和牺牲的沉重使命的灵魂,在无声的泪水中,艰难地重生。
林秀静静地等待着,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幼兽,等待着未知的命运,也等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与那头丑陋却忠义的木客的重逢。
无声的誓言,在黑暗中悄然立下。直到大雨中,寒晓打开了后备箱……
寒晓从沉重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声音沙哑而痛苦:“……我们都看到了‘林秀’逃入森林,看到了强哥他们追进去……我们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全力策划着如何在森林中营救……却完全没想到……没想到那竟是山魈以生命为代价制造的‘幻影’……更没想到,真正的您,就被它藏在了眼皮底下的后备箱里……”
寒晓略带哽咽的继续说道:“直到……直到我们在林地中追上山魈,它告诉了我们它的计划,面对着步步逼近的强哥一伙,它催促着我们先去救您!甚至急道跪地恳求我们!那时候我明明可以直接带走山魈!可山魈一口否决!”
寒晓微微停顿,望向绝崖底部说道:“山魈它……它说:‘就这样消失了,强哥他们还会继续去寻找林秀的,我不想让林秀继续重复这种日子。这次我要彻底了解它,让它们觉得林秀死了,我要用我的能力办到!别看我这样,现在我的力量在觉醒,你看,连你们都没有认出我是假林秀吧!放心交给我吧!救出林秀后,再来这里寻我,我等你们!’”
“后来,我们找到昏迷在废弃车辆后备箱里的您,在送你回明北山村后,我带着凌风、小淇再次启程来到山林……这时候才明白那时候山魈只是在强撑,悬崖上那摊血……是山魈它……它最后强行调动本源之力,维持住幻形,那是濒危重伤后的坚持……它故意将强哥他们引到绝路,演完了最后一幕……”寒晓说完,双手不自觉的握拳!
而后寒晓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自责:“都怪我……当时如果我能更冷静一点,感知再敏锐一点,或许就能在山魈(变为林秀模样)冲进山林时,察觉到后备箱里的异常,察觉到那烟雾中不同寻常的妖力波动,这样就能早点知道它的计划……或许就能……就能救下它……”
悬崖边,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小淇和凌风早已泪流满面。啊七婆仰天长叹,老泪纵横。
林秀缓缓蹲下身,拾起地上那双沾染着些许暗红、仿佛永远也编不完的草鞋,紧紧抱在怀里,泪水无声地滴落在粗糙的草编上。
“不怪你,寒晓……”林秀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悲伤:“它选择了它的路……用它的一切,履行了古老的契约……”
林秀站起身来,对着崖底大喊:“我会继续编下去……编满一百双……直到……找到你为止……”
信念与悲伤,在悬崖上空交织,随着山风,飘向远方云雾深锁的群山。那舍身代劫的忠义,如同不灭的星火,在每个人心中灼灼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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