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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姑娘入皇陵那天,来了许多人。

都撑着伞,到前面哭了好一会儿,又乌泱泱地走了。

徐小姐面无表情,看着那座碑,良久。

后面竟扬起嘴角笑了。

我想送她回去,她也只挥了挥手,跟着老夫人他们走了。

最后只剩下了陆砚修。

雪一直在下,他却不让我和陆江为他撑伞。只坐在地上,倚着石碑,闭着眼。

我只能和陆江撑着伞在一旁侯着。

这一幕实是有些似从前。

不过不是雨,不过陆砚修身旁的也不是姑娘。

那是座冰冷的碑,没有一笑胜春风,没有盈盈眸光盛秋水,也没有未来。

陆砚修待了很久,直到雪染白了他的头发,攀在他的睫毛上。他终于起身,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悲苦,说:“回吧。”

陆江扶着殿下,我在一旁撑着伞。

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盯着殿下发间的雪悄悄地融化。

陆砚修突然扭过头,红了眼眶,声音沙哑:“小禾,这样可也算同溪儿共白首了?”

我心里一酸,木讷地点头。

陆砚修却轻嗤一声,摆手道:“罢了,算我痴心妄想。”

他的眼泪,混着睫毛上融化的雪,缓缓地滑落,流过近在咫尺的昨日,落在沉睡着她的陆地上。

陆砚修没再回府,走出宫门便上了马。

他只嘱咐陆江守好太子府,说完便转身而去。

往日熟悉的长街,也换了人走。汴京城的灯火里飘着鲜艳的旗帜,茫茫雪景藏着千军万马,雪上徒留马蹄印。

太子出征,全城肃穆。

我叹气,同陆江走回府。

陆江劝慰我,说话都结结巴巴。

我只回他:“陆江,我没事。”

我没撒谎,我心中还莫名其妙地很平静。

平静到痛苦难止时会鼓励自己振作,姑娘定不愿见我们为她哀颓,平静到想逃避时,想起徐小姐。

她现在只有我了。

出乎意料的是,徐小姐没在房内。

我立即命人套马去城外的小院儿找。

我不担心她寻短见,只怕她混在殿下的军队中,跟着一起去边关攻打西域去了。

派出去的人却没带回来好消息,小院儿与城内都找遍了,也没见着徐小姐的人影。

想着她还生着病,我更急了。

左思右想只能回去找少爷。

还没走过那棵银杏树,我就听着有人唤了我一声“小禾”。

我趴着栏杆朝下望去,徐舟晚竟躺在雪里,还直冲我笑。

我忙去扶她。

徐小姐倒在我的怀里,直直地望着天。

她咳了两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小禾,那晚溪儿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色吧。晦暗的天,流光溢彩的珠灯,漫天的白雪。”

她的语气如此平缓,眼泪却不止地往外涌。

小姐看向我,手攥紧了我的衣衫,嘴唇颤抖:“那日死的应是我,是我,他们寻仇的对象应是我。

“对不起,小禾。是我……害死了溪儿。”

我听着这话,嗓子也跟着发疼。

只能轻轻喊了一声:“小姐……”

陆砚修出征的第二日,太后就派常公公来了府上。

说是请小姐去宫内谈心。

小姐立即就跟着去了,像是一直在等他来。

到慈宁殿宫门时,小姐突然停了脚,抬头望着精秀的屋檐。

她的眸光暗沉,最后渐渐浮现出几分冷酷。

长衫根本挡不住小姐眉宇间的英气。

她垂下眼帘,语气坚定:“小禾,马上你就要与太后道别了。”

我有些惊讶,只看着小姐,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满是轻蔑与势在必得。

于是我回她:“我信小姐。”

太后卸了往日惺惺作态的面具,从未笑得如此真心。

见小姐来了,直入正题:“侧妃,如今你也是太子府上最为尊贵之人了。”

小姐冷笑一声:“不知太后何出此言?”

“太子侧妃何必装傻。太子妃已故,太子又去了边关,这府上可不是唯你独尊了?”

小姐却站了起来,捂着嘴惊讶道:“太后娘娘看不见么?”

太后听此皱了眉,问:“什么?”

小姐往右边瞧了瞧,突然跑向太后,指着殿内的一角,惊恐道:“太子妃可就站在那儿呢。太后娘娘看不见么?”

常公公见此忙上前去拉住了小姐的手,嘴里说着:“侧妃娘娘怎的说胡话了。”

小姐睨了一眼常公公,他立刻松了手。

小姐悠悠道:“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呢。”

太后阴着脸,盯着我:“那个小丫头,还不把你家娘娘扶下去!”

我便拉着姑娘边往宫外走边向太后赔罪:“太后娘娘恕罪。侧妃娘娘前些日因落水,身体还未痊愈,总是说些胡话。”

太后竟不再说,只一脸晦气。

确实,碾死蝼蚁的人,怎会害怕缕缕冤魂?

然而隔日,整个汴京城都传:太子侧妃得了失心疯。

小姐却不避讳,还往人最多的戏院儿跑。

世人皆以为小姐是来看戏。

谁料小姐竟往台上一站,唱了一曲儿。

传言不破反立。

——太子侧妃自降尊贵,甘做戏子,疯得彻彻底底。

小姐疯癫的两月来,没有一日是在府中待着的,总是满街跑。

日落后,汴京城都已看腻了太子府下人寻侧妃的固定节目。

我白天去店里看着,晚上便同陆江找徐舟晚,从未有一日落下。

宫里派太医来,一茬接着一茬,皆束手无策。

太后不愿再见小姐,太子也不在京城,整个朝堂都静如死水。

生活突然毫无波澜,不悲也不喜。

日落月起,朝暮更迭,汴京仍是汴京,只是已无人再忆林见溪。

直至元宵当日,边关急报。

太子陆砚修以身制敌,大败西域。不幸的是,他率兵乘胜追击,过旷野,入山关,最终竟杳无音信。

朝廷乱作一锅粥。

皇帝立刻派了兵马前去寻人。

街上的百姓都在收拾东西,念叨着要变天了。

我看了眼天边的白日,转头将店铺里的伙计们散了。

关上那扇门,却好似打开了明日。

回到府上,小姐果然不在屋内。

只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写着一句话:“等我回来。”

天边仍泛着金光,苍茫而遥远。

陆江带领府中余下的侍卫,守在太子府各个门前。

嬷嬷们在厨房烧热水,我和小丫头们便在围墙下摆水缸。

景明五年,元宵。

日暮西沉,夕阳染红天际,烫得地上的雪红光一片。

汴京城的街道都寂静无声,可闻狗吠。

等最后一丝光灭,一阵马蹄声从长街迸进府门,火光替代了夕阳余晖,刀剑声乍入耳内。

我坐在太子府正门前,从门缝里窥着闪过的兵甲。

陆江站在我身旁,问:“小禾,怕吗?”

这个问题太过久远,远到我瞬时想起了某个人。

“不怕,我要等小姐回来。”

我转头看着陆江,陆江只冲我一笑。

太子府门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开门!我是当今国舅家的公子,齐朗!如今骠骑大将军已攻入皇城,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见我们未回应,齐朗又大笑两声,继续道:“不过一个空府,死了太子妃,又疯了一个,还有一个正主儿死在边关。

“一群奴仆能翻起什么浪!给我撞门!”

他话音一落,外墙便被架上了长梯,门也被撞得“哐哐”直响。

我一个眼神,围墙下守着的小厮便往外泼滚水,哀嚎一片。

只是大门经不起撞,顶门的小厮都退了下来。

陆江掏出了刀,身后准备的弓箭手便将利箭对准了大门。

大门一破,叛军蜂拥而入。

陆江一挥手,箭如雨落,院儿内铺了一地尸首。

只是寡不敌众,齐朗还是率着叛军冲了进来。陆江立刻挡在了我身前,带着几个侍卫陷入厮杀。

越过空中飞溅的鲜血,我对上了齐朗阴鸷的目光。

他站在大门正中央,表情张扬。

“还以为是谁在指挥呢?不过是个贱婢!”

我的心不知为何跳得热烈,脑中不断重复着姑娘说的话:大家都是鲜活实在的人,怎的要分一个三六九等?

齐朗大吼一声:“给我留活的!”

叛军听着他的命令,一齐上前。陆江他们被耗得精疲力尽,最终还是落入他手。

太子府也被齐朗的手下围了。

齐朗甚是得意,命人押着我。他走到我面前,给了我一巴掌,笑说:“你不是跟着姓林的那个贱人嚣张吗?如今,还不是我姑母的天下!”

我将嘴里的血吐了出来,只盯着他。

齐朗摇了摇头,继续道:“我也不为难你一个下人。这样吧,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放了你。”

我不想磕头,只盯着他,却突然明白了姑娘的那番话。原来我不是一个在烂泥里的人,我是一个同所有王公贵族踩在同一陆地上的人。

于是我开口:“就算你今日杀了我,我也不会向你一个畜生低头。”

齐朗轻笑了一下,将刀架在了陆江脖间。

语气轻蔑,似乎在玩乐:“那就只好杀别人咯。”

我嗤笑:“那又如何,人生自古谁无死?”

齐朗摸了摸刀刃,瞧了我一眼,勾着嘴角:“有理。”

他将刀举起来,对着陆江。在落下的瞬间,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喉咙。

齐朗的血溅了陆江一脸。

我抬头望去,只见府门中央停着一匹骏马,上坐一女子,红衣银甲,墨发高束。

她手握弯弓,眼如利刃。

徐舟晚开口:“小禾,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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