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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词为剑,她以身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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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声音,清朗中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不羁,仿佛是一道穿透云翳的日光,瞬间冲开了太子用权势与黄金织就的、那片令人窒息的浓雾。
满场瞬间的静默过后,无数道目光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那艘毫不起眼的乌篷小船船头,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少年,正斜倚船舷,手中拎着一只空了的酒壶,一双含笑的眼,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这边。
他没有乘坐高门大户惯用的华美画舫,只驾着一叶扁舟,仿佛是误入这片繁华的江湖散客。
他那一身月白长衫被河风鼓荡,衣袂飘飘,宛若谪仙。在漫天璀璨的灯火下,反倒比太子的杏黄常服更显风骨,如同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自有一种清贵夺目。
他嘴角噙着一抹疏懒的笑,眼神却清亮如寒星,穿透重重光影,直视着高高在上的太子御船,没有半分畏惧与退缩。
不是林骁,又是何人?
苏静姝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从冰冷的深渊中猛地托举了起来,高高地,抛向了云端。
—— 他来了。
“林小侯爷,”夏承宇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已带上了一丝被冒犯后、极力压抑的尖锐,“孤以千金为静姝妹妹博一笑,你,可是有何异议?”
林骁缓缓站直了身子,将空酒壶随手放在船板上,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越过太子,投向了镜河中央高台之上,那须发皆白的老灯主。
他抱拳朗声问道:“老丈,晚辈斗胆请问,这盏‘灯王’,可是只认金银,价高者得?”
老灯主愣了一下,随即抚须答道:“此灯名为‘凤凰于飞’,乃老朽毕生心血所凝,所求者,非金银,乃知音也。”
林骁闻言,朗声大笑。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是少年独有的、干净而无畏的骄傲,声音清朗,如同金石相击,响彻河面:“晚辈不才,愿以一词,换此灯!”
“以词换灯?”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夏承宇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竟抚掌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极致的嘲讽:“好!好一个‘以词换灯’!林骁,你将门出身,不好好在你的马球场上争雄,倒要来这文人风雅之地,与孤一较高下么?”
他顿了顿,语气中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也罢。孤,今日就洗耳恭听你的大作!”
苏静姝的手心,早已被紧张的冷汗浸湿。
她知道林骁文武双全,诗才不俗,可今日这般情景,对手又是当朝太子,稍有不慎,便是龙潭虎穴。
林骁却对太子的讥讽恍若未闻,神色自若,负手立于船头。
在万千目光的注视下,他没有立刻开口。
他先是环顾四周,目光扫过这满城的灯火,扫过河上穿梭的画舫,扫过两岸沸腾的人潮。
最后,他的目光,穿过重重光影,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苏静姝的脸上。
那一刻,仿佛周遭所有的喧嚣都已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对着她,遥遥一笑,然后缓缓开口。
那声音带着古琴清弹般的韵律,沉静而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华灯结彩,一夜映天悬。”
“似银河倾落,星汉流转,照此人间。”
短短数句,一幅壮丽磅礴的上元夜景图,便在所有人眼前轰然展开!满河的文士皆是眼前一亮,暗暗点头。
他的声音渐转低沉,那份宏大褪去,化作了无限的温柔,仿佛是情人间的枕边低语,只说与她一人听:
“蓦然回望,你倚画楼前。”
“一顾倾城色,万般璀璨,皆为尘烟。”
轰——!
苏静姝的心狠狠地一颤,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底直冲头顶,脸颊在一瞬间变得滚烫。
—— 他看见我了,他一直在看我。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缱绻深情中时,林骁的声调,却陡然一转!那份温柔被瞬间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金戈铁马般的、苍凉而悲壮的无尽豪情!
“然念及,北望关山远。”
“烽火照白骨,朔风吹雪,号角声咽。”
画舫上,几个随同前来的老臣与将领,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他们神色一凛,仿佛透过这繁华夜景,看到了那冰冷遥远的北境边关,看到了那些为守护这份繁华而战死的袍泽。
人群中开始出现了一丝困惑的骚动。
“凤凰于飞,梧桐栖老,终有并翼时。”
“可叹铁衣征夫骨,难盼春闺梦醒迟!”
最后,林骁缓缓举起那只空酒盏,对着遥远的、漆黑的北方,遥遥一敬。
他挺直了脊梁,宛如一杆刺破青天的长枪,用尽全身的力气与情感,吟出了石破天惊的最后一句:
“今夜暂借上雍月,敬此河山,聊慰忠魂,誓护天下宁!”
一词终了,余音绕梁,震人心魄!
满河静寂,落针可闻。
短暂的静默之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好!”
紧接着,雷鸣般的喝彩声,从两岸,从无数艘画船之上,轰然爆发!
文人的喝彩,为的是词中风骨;百姓的喝彩,为的是那份赤诚;而那些将门船舫上传来的吼声,则是为了那份感同身受的共鸣!
那巨大的声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太子那艘华丽而冰冷的御船,仿佛要将其吞没。
高台上的老灯主早已是热泪盈眶,他颤巍巍地亲自取下那盏精美绝伦的“灯王”,对着林骁的方向深深一躬,声音哽咽:“小侯爷此词,风骨与深情并具,胸怀天下,乃千古绝唱!此灯,老朽赠了!赠得知音,老朽此生无憾!”
苏静姝站在船头,早已是泪流满面,却兀自笑着。
一股滚烫的骄傲,几乎要撑裂她的胸膛。
这,就是她爱的少年!有绕指柔肠的才情,更有金刚不坏的风骨!
在万众瞩目中,林骁手捧那盏华美的“凤凰于飞”灯,驾着小船,缓缓向苏家画舫靠拢。
就在连接两船的梯板即将搭上的前一瞬,苏静姝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无比震惊的决定。
—— 去他身边。
这个念头如野火燎原,瞬间烧尽了所有名为“礼教”与“规矩”的束缚。
她提着裙摆,无视身后湘云那一声惊恐万状的“小姐!”,快步奔下楼梯。
她一跃而下,正红色的裙摆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决绝而绚烂的弧线,轻盈而坚定地,落在了那艘随着水波微微摇晃的乌篷小船上。
这个举动,胜过万语千言。
林骁完全呆住了,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热,带着常年练武的薄茧,透过轻薄的衣料,那份热度仿佛直接烙印在了她的肌肤上,让她心头猛地一颤,浑身都酥了半边。
她抬起头,正好撞入他那双写满了震惊与狂喜的眼眸里,那里面,有星河,有烈火,还有一个小小的、穿着红衣的自己。
“我……”苏静姝迎着他的目光,脸上飞起两抹动人的红霞,声音轻得如同梦呓,“我来同你一道。”
林骁这才如梦初醒,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荡,上前一步,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了那枚准备已久的、用一整块上等羊脂暖玉雕成的凤凰玉佩。
那玉佩被他贴身存放,此刻入手,还带着他滚烫的体温。
“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他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将手中的凤凰玉佩,郑重地,递到了她的面前。
苏静姝含泪而笑,伸出微颤的双手,接过了那枚玉佩。
她低头,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温润的表面,仿佛能透过这玉,触摸到他那颗为她狂跳的心,感受到那份独属于他的温度。
“静姝,”林骁看着她,声音里充满了庄重而神圣的意味,“我愿为那不灭的烈火,用我的一生,来守护你这只凤凰。”
苏静姝抬起头,看着他,唇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无比明亮而坚定的笑。
“不,”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令人心折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不要你做那护着我的火。凤凰,本就应与火共生。”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许下了她此生的第一个誓言。
“我愿与你,一起做那浴火的凤凰。”
林骁彻底呆住了。
他从未想过,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那不是被动的接受,而是主动的、平等的、愿与他共赴一切的承诺。
这比他赢得“灯王”,比他折服满城文士,更让他感到震撼与狂喜。
下一刻,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两颗年轻的心,在这孤绝的乌篷小船上,在这满城灯火的见证下,被命运的烈火,牢牢地烙印在了一起。
然而,这冲天的爱意,也点燃了最致命的怒火。
“好,好一个‘浴火凤凰’!”
一个冰冷至极的声音,如同一盆夹着冰碴的雪水,兜头浇下,瞬间打断了他们的相拥,也冻结了这满河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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