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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良辰美景,不过一枕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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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灯会那一夜,太子夏承宇拂袖而去时留下的怨毒眼神,终究没有消散在节庆的喧嚣里。
它像一朵阴沉的乌云,盘踞在上雍城的上空,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雨。
报复来得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快,也都要狠。
灯会不过三日,上雍城里看似依旧歌舞升平,但政治的风向,却已在悄然间变得诡谲而肃杀。
太傅府的气氛,首先凝重了起来。
府里的下人们行走都放轻了脚步,平日里还能听见的几声笑语,如今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中仿佛悬着一根绷紧的弦,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压抑的源头,便是父亲苏鸿文。
他每日自宫中回来,脸色便沉重一分,眉宇间的沟壑也愈发深邃。一回到书房,便屏退左右,独自枯坐良久,连晚膳都时常用得心不在焉。
他不再像往常那般,兴致勃勃地考较苏静姝的课业,或是与她谈论新得的字画。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忧虑与疲惫。
“姝儿,”有一日,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近来城中事多,你无事……便不要出府了。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看看书,弹弹琴,都好。”
那语气,不似嘱咐,更像是一种近乎哀求的恳请。
苏静姝冰雪聪明,从父亲这反常的举动和凝重的神色中,隐约能猜到这风波与太子有关,与那夜的不欢而散有关。
但她自幼被保护得太好,活在诗书礼乐筑起的象牙塔中,未曾真正见识过权力的狰狞面目。
她以为太子至多是迁怒,是会给武安侯府一些不痛不痒的为难。
却未曾料到,那看似温文尔雅的储君,其手段竟能如此酷烈无情,一出手,便是要将人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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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道冰冷的、无可挽回的圣旨,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直接送抵武安侯府的。
彼时,林骁正在自家的演武场上,赤着上身,练习枪法。
几日来的好心情让他精力旺盛得仿佛用不完。
汗水顺着他年轻而矫健的肌理滑落,勾勒出流畅而充满力量的线条,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他手中的长枪使得虎虎生风,枪尖每一次破空,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搅动起一地翻飞的落叶。
他心情极好,甚至在想,等过段时日,入了禁军“金吾卫”,凭自己的本事挣个前程,立下功勋,便能请父亲母亲去太傅府,名正言顺地将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娶回家。
就在他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之中时,宫里的传旨太监到了。
林骁与闻讯匆匆赶来的父亲林蔚一同跪下接旨,脸上还带着几分因憧憬未来而被圣意打断的疑惑,以及对皇恩的天然期待。
然而,当那把尖细的嗓音,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铺直叙的语调,念出那份冠冕堂皇的诏书时,父子二人的神情,瞬间凝固了。
「……兹闻北疆朔州一带,近来屡遭戎人袭扰,边防吃紧。武安侯府世子、上将军林蔚,忠勇兼备,素有将才,实乃镇边之不二人选。特旨擢升林蔚为镇北将军,即刻离京,赴朔州大营主持军务,以安北境。其子林骁,年少英武,堪为良将之材,当随父出征,入行伍磨砺,以期早成国之栋梁。令,三日后卯时启程,不得有误。钦此。」
每一个字,都透着对林家“器重”与“信赖”。
每一个字,都包装着皇恩浩荡与家国大义。
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淬了剧毒的冰锥,用最温和的姿态,狠狠扎进林家父子的心脏。
这哪里是擢升,这分明是流放!
将手握京畿卫戍部分兵权的武安侯府核心一举拔除,远远地抛入整个北疆防线上最苦寒、最凶险、战事最频繁的朔州!
那不是建功立业的坦途,那是一座吞噬了无数将士性命的血肉磨坊!
这是太子殿下,在用他那至高无上的权力,进行一场不动声色的、却又足以致命的阳谋。
林蔚那张常年被风霜雕刻的、坚毅如铁的脸庞上,肌肉瞬间绷紧,一双虎目中燃起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仿佛有岩浆在其中翻滚。
而他身旁的林骁,方才还神采飞扬的脸上,已经血色尽褪,一片煞白。
他紧紧地攥着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在那尖细的嗓音落下时当场暴起。
武安侯府,纵然手握兵权,也只能咬碎了牙,含着血,将这道包裹着毒药的“恩旨”,恭恭敬敬地,接了下来。
“臣……领旨谢恩。”
那四个字,几乎是从林蔚的齿缝间,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带着金石摩擦般的艰涩与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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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太傅府时,苏静姝正在自己的绣楼里,对着那盏华美的“凤凰于飞”灯出神。
她纤细的指尖轻轻拂过灯面上那对相依相偎的凤凰,唇角还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甜蜜的笑意。
她正沉浸在这甜蜜的遐思中,绣楼的门,却被猛地推开了。
丫鬟湘云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张苹果脸上满是泪痕与惊惶,连礼数都忘了。
“小……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苏静姝的心猛地一沉,抬起头,那点旖旎的心思瞬间被惊得烟消云散。却见湘云已是泣不成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就在刚才,奴婢听前院的管事说的……武安侯府……武安侯府前日接到宫里的旨意了……”
湘云哭着,断断续续地,将她听来的消息,伴着哽咽,一点一点地说了出来。那话语不成句子,字不成音,字字句句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苏静姝的心里。
“……圣旨上说,要擢升林将军为镇北将军,去北疆最苦的朔州大营……”
“还……还有林小侯爷……也要跟着一起去!说是明日……明日卯时就要出城!”
“呜呜……小姐……现在满城都在说,这是……这是太子殿下在罚他们……罚林小侯爷在上元灯会上,冲撞了殿下……”
轰——
那一个一个的字眼,像是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苏静姝的心上。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与色彩,只剩下湘云那悲戚的哭声,和自己擂鼓般狂乱的心跳。
脑海中,无数画面在疯狂地闪回、然后破碎。
灯会上,他穿过万千人海,将那盏“凤凰于飞”灯递到她面前时,那双比星辰还要亮的眼睛。
墙角下,他郑重地将那块温热的玉佩塞进她手中,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郑重誓言。
还有那夜,在满天绽放的焰火下,那个炽热而纯粹的拥抱……
原来,那夜的胜利,那夜的定情,那夜的浴火之盟……都不过是一场繁华的、短暂的梦。
梦醒了,只剩下冰冷刺骨的现实。
“你们都下去。”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哭泣的湘云都吓了一跳。
她遣退了所有下人,将自己一个人锁在房中。
她没有哭,只是呆呆地坐着,一遍又一遍地,用指尖摩挲着那枚贴身佩戴的凤凰玉佩。
玉石冰凉,一如她此刻的心。
夜色渐深,窗外,开始飘雪。雪花无声地落下,很快便给庭院中的草木屋檐,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
风声呜咽,如同远方的悲歌。
苏静姝坐在绣楼的窗前,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她推开雕花的窗户,一股夹杂着雪沫的、凛冽刺骨的冷风瞬间涌了进来,让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窗外,庭院里的一切都已是白茫茫一片,唯有墙角那株老梅树,在漫天风雪中傲然挺立。那铮铮铁骨般的枝头上,点缀着一簇簇嫣红的花苞,艳丽得如同燃起的火焰,在雪色的映衬下愈发惊心动魄。
她的目光穿过那株红梅,越过早已熟悉的院墙,望向隔壁灯火通明的武安侯府。
那里,此刻想必也是一夜无眠吧。
而他呢?他此刻在想什么?
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在想着她?
明日,卯时。
也就是说,今夜,是他们在这上雍城里的,最后一夜。
从今往后,便是山海遥望,关山万里。
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亦或……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浓得化不开的离愁别绪,像一张细密的网,将她密密地包裹起来,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在她失神时,一枚被布包裹着的小石子,毫无预兆地,极轻地,敲在了她的窗棂之上。
“笃。”
那声音很轻,若不仔细听,几乎会被窗外呼啸的风雪声所掩盖。
然而,这声轻响落入苏静姝的耳中,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这是……他们少年时定下的暗号!
是林骁!
他……他怎么会……他怎么敢……明日就要离京,此刻竟敢深夜私闯太傅府!
苏静姝的心,在死寂的灰烬中,猛地一跳,死灰复燃。
理智在疯狂地尖叫:不能去!被人发现,他万劫不复,你清誉尽毁!
情感却在心底嘶吼:去见他!这是最后一面了!错过今夜,或许再无机会!
两种声音在她的脑海中疯狂拉锯,几乎要将她撕裂。
最终,那份压倒一切的、想要在离别前再见他一面的强烈渴望,战胜了所有的恐惧与顾虑。
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的眸子里,倏然燃起了一簇决绝的、近乎悲壮的火焰。
她霍然起身,动作之大,甚至碰倒了身旁茶几上的一盏琉璃灯盏。
“啪”的一声清脆碎裂,灯盏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某个枷锁彻底崩塌。
她没有理会,而是转身,快步走到琴架前。
然后,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那张她最珍爱的古琴,稳稳地抱入了怀中。
下章玻璃渣里找糖吃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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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忽坠九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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