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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离歌,燃尽梅花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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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起琴,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厚厚的、带着兜帽的雪白嵌银丝狐裘斗篷,将自己和怀中的琴一并裹得严严实实。
最后,提着一盏小巧的羊角灯,如同一只在雪地里潜行的猫儿,悄悄地,走出了绣楼。
庭院中已是白茫茫一片,唯有墙角那株老梅树,在漫天风雪中傲然挺立。那铮铮铁骨般的枝头上,点缀着一簇簇嫣红的花苞,艳丽得如同燃起的火焰,在雪色的映衬下愈发惊心动魄。
雪地里,一道挺拔的黑色身影,正静静地立于那株盛放的梅树之下。
是林骁。
他一身利落的黑色夜行劲装,肩膀和头发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让他看起来有几分风尘仆仆的急切与萧索。
他就那么站着,仰着头,目光专注而炽热地凝望着绣楼那扇亮着微弱灯光的窗口。
绣楼的小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他看见了她。
一道娇小的、被纯白色狐裘包裹着的身影,提着一盏昏黄的灯,怀中……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缓缓地向他走来。
林骁的心狂跳不止。
她来了,她真的来了。
在这漫天风雪的夜里,她提着灯,踏着雪,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那画面,美得不似凡间,仿佛是这梅林深处不慎落入凡尘的雪中精灵,悄然降临,只为赴他一人之约。
苏静姝走到他的面前停下。
昏黄的灯光,颤巍巍地映照着两人年轻的脸庞,和他们之间那不断呼出的、缱绻交融的白色雾气。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在风雪中显得愈发棱角分明的英挺脸庞,看着他肩膀上尚未融化的积雪……万般情绪纷至沓来,堵得她喉头酸涩,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眼眶,却不受控制地,一瞬间就红透了。
林骁看着她这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楚的疼惜。
他伸出手,从身旁的梅树上折下了一枝开得最艳、最盛的、花瓣上还沾着剔透雪沫的红梅,郑重地递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声音,因为刺骨的寒冷和难以抑制的激动,显得有些沙哑。
“上雍的梅花,开了。”
他看着她,目光里翻涌着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笨拙地开了口:
“我听军中的老兵说,北疆……只有风雪。”
苏静姝伸出微颤的、冰凉得像雪一样的纤手,接过了那枝红梅。梅花的冷香丝丝缕缕地钻入鼻息,却让她眼中的泪意愈发浓重。
她亦从怀中取出一个入手温软的香囊,塞进了他冰冷而宽大的手心里。
香囊是用上好的天青色云锦制成,只在角落里用同色的丝线,以一种极为内敛的针法,绣了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姝”字。
“这里面……放了些安神的药草,是我求了府里的大夫才寻得的方子。你若头疼脑热,闻一闻或能缓解。”
她的声音带着轻颤,却异常清晰。
“还有几味香料,是我照着古籍调配的,能抵御风寒,也能让你在疲惫时提神……你,贴身带着。到了北疆,万事,都要小心。”
林骁紧紧地握住了那个还带着她体温的香囊,那小小的香囊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的心又酸又涨。
苏静姝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身,在林骁震撼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之中,拂去石桌和石凳上的积雪,解开斗篷,竟是将怀中那张古琴稳稳地安放了上去。
刺骨的寒气侵袭了温润的琴身,但她毫不在意。
她抬起头,那双泛红的眼眸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执着。
“骁哥哥,”她轻声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我……我为你作了一首曲子。今夜,我只想弹给你一个人听。”
林骁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这个平日里娴静如水、奉行礼教如圭臬的世家贵女,此刻竟为了他,在这风雪交加的深夜,在自家的后院里,抱着琴,要为他奏上一曲。
这是何等的深情,又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在林骁那炽热到几乎要将她融化的目光注视下,苏静姝缓缓坐下,深吸一口气,搓揉了下那双几乎要被冻僵的、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按在了冰冷的琴弦之上。
“铮——”
琴音初响。
因天气酷寒,音色不复往日的温润,反而带上了一丝清冽肃杀的质感,如同出鞘的利剑,划破了这雪夜的寂静。
这便是她为他所作的,《少阳曲》。
旋律初起,明亮昂扬,充满了少年英雄的意气风发,一如他的字——少阳。
林骁听着那琴音,仿佛看见了自己在马球场上纵马驰骋的模样,看见了上元灯会上,自己引万众瞩目的那个夜晚。
随即,琴音一转,激昂急促,金戈铁马,风声鹤唳。
那音符里,是千军万马的奔腾,是刀剑相击的铿锵,是充满了沙场之上的一往无前的惨烈与豪情。
这琴音,她懂他。
她懂他那份渴望建功立业,守护家国的少年壮志。
而后,曲调又渐渐低沉,变得悠远苍凉。
是边关冷月,是长河落日,是登高望远的孤寂,是战士思念家乡的断肠,亦是对未来和平的深切渴盼。
红梅、白雪、月光、少女、琴音……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惊心动魄、却又美到令人心碎的绝世画卷。
林骁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听着,看着。
他感觉自己这一生所有的心跳,都仿佛在这一刻被提前用尽了。
最后一个音符颤抖着,消散在风雪之中。
曲终。
苏静姝缓缓抬起头,那张绝美的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她的指尖已被琴弦和寒气勒得通红,甚至有些微微发紫,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同样盛满了泪光、却死死强忍着不让其落下的深邃眼眸。
他再也克制不住,猛地上前一步。
他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因为常年练武而带着薄茧的大手,带着一丝剧烈的颤抖,轻轻地,拂去了她纤长浓密睫毛上沾染的一片冰凉的雪花。
苏静姝浑身一僵,她没有躲闪,只是仰着头,呆呆地望着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水光潋滟,清晰地倒映着他深情的、专注的、正不断向她靠近的脸庞。
就在她失神的这一瞬间,林骁缓缓地,缓缓地,低下了头。
他的脸在她的眼前慢慢放大。
然后,一个冰凉而柔软的触感,带着一丝试探,带着一丝颤抖,轻轻地,印在了她的唇上。
苏静姝的脑海中,“轰”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她忘了呼吸,忘了身在何处,连那双想要抓住什么的手,都停在了半空。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唇瓣的冰凉,那是来自这漫天风雪的清冷味道,和他身上传来的、属于少年人的、灼热而滚烫的、足以将她融化的气息。
这个吻,纯粹,干净,带着一丝初次尝试的笨拙,像枝头那朵尚未被任何人触碰过的、沾着晨露的初绽红梅。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吻,却像一颗微小的火种,落入了她心中那片早已堆满了干柴的荒原,瞬间燃起了足以焚烧天地的燎原大火。
只是短短的一触即分。
当林骁退开时,苏静姝才如梦初醒,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那双一直无措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抬起,指尖微蜷,仿佛想要抓住他退开时带走的那一丝温暖,却最终只在半空中僵住,泄露了心底所有的不舍与眷恋。
她看到,这个在马球场上意气风发,在恶狼面前悍不畏死的少年,此刻,耳根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林骁没有再说话,似乎是被她这个未尽的、脆弱的动作击溃了所有的克制。
他猛地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比上元夜的那个,更加用力,更加炙热,更加珍重。他仿佛要将她刻进自己的生命里,然后,将这份深刻的眷恋,一起带走到那遥远的、冰冷的北疆去。
他在她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静姝,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娶你。”
苏静姝在他坚实的、温暖的怀抱里,在他那带着承诺与祈求的誓言中,那双倔强了许久的眼眸中,两行滚烫的清泪无声地汹涌滑落,浸湿了他胸前那冰冷的、带着雪花寒意的衣襟。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地,点了点头,用带着哭腔但无比清晰的声音,说出一个字:“好。”
林骁松开了她。
他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永远地刻在自己的心底最深处。
然后,他不再有丝毫的留恋,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几个矫健的纵跃,翻身上墙,消失在了那片茫茫的、无尽的雪夜之中。
他走了。
只留下苏静姝一人,手持那枝傲雪红梅,独自站在原地,泪流满面。
良久,良久。
她立在原地,直到那枝红梅的花瓣上重新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新雪,直到手脚都冻得麻木失去了知觉,才如同大梦初醒般,缓缓地动了一下。
她抬起手,用微颤的指尖,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双唇。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带来的,那一点混杂着雪花味道的……冰凉,与温热。
[橘糖]找到了吗?[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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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雪夜奏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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