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慈回归后的异常,许恬是感受最敏感的。
李慈跟她还是名义上的男女朋友关系,她原以为他回来后,原先她短暂躲过去的噩梦也会一起找上她,可事实证明,有什么地方已经不一样了。
他说话的语气,微笑的弧度好像还是以前的样子,但就是有哪里不对劲。
气质,是气质。
气质还有眼神,都不一样了。
还是善于伪装,还是表里不一,但皮囊之下,那种曾经刻入灵魂的风流轻浮的东西似乎不见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流连于跟她的肢体接触,某些瞬间,她甚至能从他眼底读出一抹抗拒和厌恶。他甚至,比她还要抗拒这种靠近和接触。
他看过来的眼神始终平静,或者是假装出来的亲近,伪装之下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费解的茫然。
自从那次公交车她见过钟菲后,两个人就再没有私下接触过。之后偶尔遇见,也是点头之交。
沨陵江边发生过的事,两个人的对话,她的那句意味不明的允诺,许恬从未跟任何人提起,为了不给她添麻烦,她对一切守口如瓶,现在这个人回来了,她还能全身而退吗?
想起食堂的事儿,许恬在心里叹了口气,只怕这只是一个开始,她终究是被她给连累了。
还是那个包厢,李慈在打游戏,一盘游戏输掉烦躁地扔了鼠标,他的动作幅度略大,一旁的许恬条件反射般被吓了一激灵,身体颤了下。
李慈将她的动作收于眼底,身体后仰,靠在了椅背上。
他歪过头来看她,看着她一动不动坐在旁边,坐得笔直僵硬,像一块木头,冷笑:“你很怕我?”
许恬一怔,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李慈看着她,语气似乎很温柔,“为什么怕,我对你不好吗?”
许恬摇摇头,“不是的。”
李慈突然话锋一转,“那个女生你认识?”
许恬睫毛微颤,神经线顿时绷紧了些,“…….哪个?”
李慈盯着她,一字一句,“你们学校,食堂那个。钟菲。”
许恬看过来,“我们不熟的。”
“可你好像很关心她。”李慈说。
“没有,”许恬否认,“我们没什么交集的。”
李慈突然直起身体朝她靠过来,一张苍白俊秀的脸朝她贴过去,带着温热的呼吸,像是要亲她,许恬配合地闭了眼睛。
李慈始终睁着眼睛,嘴唇停在距离她嘴唇一寸的地方:“你早就想离开我了,是吧。”
许恬睁大了眼睛。
李慈又坐了回去,身体重新软绵绵靠在了椅背上。
“如你所愿,”他说,“滚吧。”
许恬看过去,不知是不相信他的话,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久久没有动静。
虽然这几个月因为李慈的消失,她的生活变得平静。
但这平静更像是借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收回去。
她始终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像以前那样恶劣地玩弄她的生活。
就像有一把随时可能落下的剑,她始终没有办法真的安心。
而现在,他亲口还了她自由。
身侧的人闭上了眼睛,似乎疲惫极了,一张脸白得吓人。
许恬没再说什么,连道别的话都没有,小心站起来,轻手轻脚离开了座位。
走出包厢的那一刻,她眼睛突然有些酸,胸口憋闷得厉害。是结束了吧?是这样结束了吧?
许恬惨然一笑,走得很快了些。
结束了好,终于结束了。
许恬离开后,李慈在靠椅上睁开了眼睛。一种烦躁又空虚的情绪再一次密密麻麻爬了上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就好像他失踪的那段时间有人帮他进化掉了睡眠。
他似乎认床了——可悲的是认的不是他的床。
他的房间还是不对,怎么都不对,那个房间都快被他搬空了,看着里面的摆设格局还是让他难受,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
他每天连三个小时都睡不到,偶尔睡着了,也是成宿成宿地做噩梦,梦见从悬崖上摔下来,梦见被困在全是蛇的树林里,梦见被关在小黑屋里…….然后突然惊醒,身体恐惧到发抖,发抖到全身痉挛。
家里安排了专门的心理医生,白天他用力扮演从前的自己,扮演一个正常人,到了晚上,就变成了一个连睡觉都做不到的废人。
心理医生每晚疏导他,给他吃药,他已经很配合了!可是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他想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他想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想知道究竟是谁把他变成这样,他要抽了他的皮剥了他的筋敲碎他的骨,他不会放过他,他要把自己现在一万倍的痛苦还回去,该死,全都该死。
李慈躺在沙发上,苍白的肤色被酒红色的皮质沙发皮映衬得越发病态,像一只濒死的吸血鬼。
他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包厢的门突然被推开。
李慈烦躁地睁开眼,曾净欢已经站到了不远处。
李慈扫她一眼,蹙眉:“谁让你进来的?”
“周六我生日,你会来的吧。”曾净欢问。
李慈抿唇:“有时间会去。”
曾净欢一动不动看着他:“我邀请了钟菲。”
李慈愣了下,唇角掀起一抹嘲讽,“把你的小聪明收起来,我讨厌自以为是的人。”
他顿了下,冷笑,“你邀请她她就一定会来么?”
曾净欢死死盯着他,“她一定会来。”
李慈没说话,沉默看她一眼,抓起外套一脸沉郁出了包厢。
......
周六那天,林西彩正在图书馆学习,手机突然响了,湘灵的电话。
林西彩去休息区按了接听,电话那端传来一道含混不清的声音:“钟......钟菲我喝醉了,你能接我下吗?”
“啊?”林西彩太阳穴跳了跳,“你朋友们呢?他们都在吧?”
湘灵是说过周六要去参加一个发小的生日会,之前为了准备礼物还省吃俭用了两个月,想必现在就是在生日会上,小女孩没什么酒量,喝醉了倒也正常,只是,这电话怎么打到了她这里......
“他们.......他们说他们也醉了.......”湘灵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有点大舌头,“钟菲你来接我吧,我......我害怕.......”
林西彩迟疑片刻,终于还是不忍心:“好,你发我个定位。”
“嗯......”
林西彩看了看时间,接完人送完人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当下回到座位收拾了东西,直接背着书包赶往地址上的KTV。
林西彩怕对方等久了,特意打的车,一路风风火火,终于赶到了那个包厢。
林西彩在那个包厢前站定,又核对了一遍房间号,推门走了进去。里面确实是在过生日,只是寿星让她大吃一惊。
里面男男女女,曾净欢被簇拥着站在中心位,头上被人扣了一个精致的皇冠。桌上是蛋糕和礼物,湘灵已经被灌醉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人群之外,一道熟悉的身影倚墙站着,在林西彩推门走进去的那一刻,幽幽看了过来。
随着她走进去,包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原本的欢声笑语凝固,变得冷冽、生硬而尴尬,仿佛是她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好氛围。
林西彩看湘灵一眼,又看一眼曾净欢,当下什么都明白了。
她突然笑了下,“你就是湘灵口中那个跟她一起长大的发小?”
林西彩拿起桌子上被随意放在一边,盒子上沾了酒水和蛋糕的项链,语气叹惋,“为了这么个玩意儿,两个月前就开始省吃俭用,她可真够蠢的。”
曾净欢变了脸色:“你说谁蠢?”
“不蠢吗?掏心掏肺对人家,却被人家当工具人。”林西彩眼神嘲讽,“你把她灌醉整这一出不就是为了引我过来吗?”
“我没想怎么样她。”曾净欢说。
“可你利用她。”林西彩说。
对面的女孩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声音骤然大了几分,“她怪我也是我的事儿,还轮不到一个外人说三道四!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们的事指指点点?”
林西彩懒得纠缠,自顾自走过去要将桌子上的湘灵拉起来,然而手指尚未碰到湘灵,被突然上前的曾净欢重重推了一把,她的腰被那股力道推得撞到了桌子的棱角上,一张小脸当即痛得皱到了一起。
李慈眼神骤然凌厉了几分。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冷冷看过去,目光落在那只将她推出去的手上。
一种没由来的冲动让他突然暴怒,那股暴怒几乎要从心脏里冲出来,可在那股暴怒失控之前,他仅存的理智很快又让他迷茫起来。
他为什么要愤怒,他在愤怒什么?
他不该插手,也没理由插手。
李慈握着酒杯的手指尖发白,克制着不插手。
也克制着心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想要不顾一切向那个人靠近的渴望。
李慈盯着那个人,从她进门到现在,她似乎还没有看过他一下。李慈开始在心里数数,跟自己打赌他数到几,这个人才会看他一眼。
如果她......如果在他数到十之前这个贱人能看他一眼,那他,他可以既往不咎,可以不再找她麻烦......
李慈觉得自己仁慈极了,这个赌注简直是他对她的宽宏大量。
可是,这个贱人没福气极了,可恶极了。他不知道已经在心里从一数到十数了几遍,她自始至终没有看过来一眼。
她一直在看曾净欢,李慈胸口发闷,他甚至连曾净欢都嫉妒。
嫉妒的同时,他又开始愤怒,刚刚为什么不还手?是没长手吗?为什么露出那种可怜的表情,是成心想让别人心疼你吗?没人同情你,没人心疼你贱人!
曾净欢在盯着她,李慈也在盯着她,在场所有人都盯着她,林西彩一视同仁地无视所有目光,从桌子上爬起来,弯了弯腰,又要伸手去拉湘灵。
曾净欢盯着她淡然的浑不在意的模样,眼睛发痛。
还在装。
她竟然还在装。
她必须揭穿她的真面目。
曾净欢伸手过去,又要去碰她,手尚未挥上去,一只手伸过来,狠狠捏住了她的胳膊。
曾净欢讷讷抬头,李慈睨着她,神情有些扭曲:“都给我滚。”
曾净欢僵在那里,“你说什么?”
李慈抓着她的胳膊,重重甩开,声音发沉:“都给我滚出去,我跟她有话要说。”
众人被吓了一个激灵,当下急急忙忙往外走,曾净欢眼睛发酸发涩,有些执拗地立在那里,其他人不落忍,连哄带拽地把人拉走了。
诺大的包厢里,转眼只剩下他二人。还有一个不省人事的醉鬼。
两个人站在那里,莫名僵持,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林西彩看着这个人,看着对面熟悉的制服,有那么一瞬间幻视他们还在空间里。
林西彩突然有些疲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随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李慈蹲下来,坐在了沙发下面的地毯上。
林西彩盯着他的动作,微微怔了下,表情有些复杂。
李慈仿佛并没有刻意去想他为什么要坐在那里,没什么道理,仿佛本该如此。在她脚边的毯子上坐下的瞬间,他的神经线久违的放松。
仿佛绷到极点马上要断掉的一根弦突然松弛下来。
李慈突然久违地有了一丝困倦。
“你想说什么?”林西彩问。
“我已经好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李慈自顾自开口,语气竟称得上平和,“睡不着,怎么都睡不着,每天两个小时都睡不到,一睡着就做噩梦,睡不着累,睡着了被吓醒更累。我觉得我已经快死了。”
林西彩沉默片刻,“没有医生管你吗?”
“有。可他们都不是我的药。”
李慈突然抬头看向她,“他们都不是我的药,也开不出来能救我命的药。可是现在你坐在这里,我看着你,我突然觉得有点困了,如果我现在闭上眼睛,大概可以睡很久。你说,这是为什么?”
林西彩摇摇头,“我不知道。”
李慈盯着她,眼神近乎发狠,狠到一定程度变得与痴迷混淆不清。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他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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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都不是我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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