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检阅大会结束，距离纪笑温入学，已有大半月。
军训结束的第一个周末，505宿舍全员计划睡个大懒觉，补充不足的睡眠与透支的体力，故大家都没有调闹钟。
可生物钟是个好东西，早上八点钟不到，宿舍四人不约而同全都醒了。
“都醒了？”
“醒了。”
“将醒未醒。”
“我也醒了。”
”去吃早餐不？”
“不去。”
……
几个懒懒散散的声音在床幔中此起彼伏，几分钟过后，便没了声音，有人闭眼，试图重新入睡，有人摸到床头，玩起了手机。
纪笑温揉揉眼，从二层床架反身往下爬，在自己的书桌前呆坐了一分钟，像往常一样醒醒神，起身去浴室洗漱。
“啧！”
纪笑温漱完口，对着洗手盆上方的镜子，龇起两排大白牙，越看越想叹气。牙白，衬得脸真黑。
这大半个月的军训，纪笑温除了第一天去校医室耽误了一个小时，其余时间都是全勤，为的是挽救自己弱不禁风的形象，连军体拳都打得格外卖劲。
只是纪笑温没有防晒意识，每天出门前，舍友们这个抹防晒霜，那个喷防晒喷雾，只有她裸着一张圆脸，在太阳底下晒得黑里透红。
“黑，真的太黑了，真成黑炭了。”纪笑温对着镜子喃喃自语，“要不下周再去找兼职？”
纪笑温继承了她妈的皮肤基因，黑得快，白得也快。虽说现在黑，但避开毒辣的太阳养一养，一个星期之后，就能白回好几个度。
回到座位上，纪笑温翻开手机备忘录，点开“支出”那一页，又调出计算器，加出一个总额。
纪笑温有点头痛。
“支出”是长的，收入是无的。
军训期间她又往饭卡里充了200块，现在兜里还剩300多。
初秋天气仍旧热得很，学校饭堂甜品区每天中晚都有糖水供应。快餐区打饭菜的叔叔阿姨总是手抖，可是甜品区的阿姨十分大方。一份3到5块钱的糖水，大中小碗任君挑选，绿豆汤、八宝粥、红薯薏米汤……每碗都是满满当当，能饱肚。
纪笑温仔细算了算，如果早餐省着点，每天午晚餐都在甜品区吃，那饭卡余额还有兜里这几张红牛，还能让她撑一个多月。
但之后呢？
纪笑温想了想，将先前记录的那几家店铺招兼职的信息翻了出来，然后换上一套中规中矩的衣裤，将自己梳理完毕，踱去饭堂随便喝了碗白粥，便朝商业街的方向走去。
记录的店铺一共有四家，一家服装店，一家奶茶店，剩下两家都是餐厅。
纪笑温径直去了服装店。
大学城里卖吃的店，除了做堂食，几乎也都做外卖。纪笑温的左腿曾经受过伤，不够利索，如果有人认真观察，就会发现，她的左腿要比右腿细一些。天气好时尚好，而遇上下雨天，左腿会隐隐作痛。这个小麻烦，让纪笑温将服装店作为应聘首选。
门前招聘启事还在，纪笑温推门进入。
上次买手机路过时，余绵绵告诉她，那是一个快销品牌，在国内有不小知名度。
余绵绵家卖服装，耳濡目染下，对服装颇有点研究。余绵绵那日在店门口指指点点：“小贵，价格不亲民，设计还可以，不过衣料不耐洗，也不耐穿，还不如我家工厂生产的。”
纪笑温将“设计还可以”这一点评价提炼出来，结合目光所及的店铺里的衣服样式，组织语言，在脑海中模拟面试时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
时间还早，店里人流稀疏。偶尔见到一两个人，都是埋头在整理服装的店员。店员胸前挂了一个员工牌，见有人进店来，抬首对纪笑温说：“欢迎光临，请随意挑选。”说完，又埋头整理衣架去了。
让顾客自助？这家店有些怪。
难道不是应该像镇里那服装小店的老板娘一样，卖双袜子都热情介绍是棉是麻多长尺码吗？
不解。
纪笑温很少进服装店，她以前在学校总是喜欢穿校服，放假了来来去去总是穿那几套，衣服破了或是小了也不说，二婶给她买，她便穿，二婶忘记买了，她也不在意。
要问她对服装店有些什么看法，纪笑温自认为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要问服装店员要怎样迎客，她也很难回答。老实说，纪笑温从踏进店门的那一刻便开始紧张，因为她心里没底，唯一的底气是出门前在宿舍里搜的几篇面试服装店兼职攻略。
“您好，请问一下，你们店还招兼职吗？我想应聘。”纪笑温说。
店员的胸牌盖反了，纪笑温不清楚那人的职位，也许是店长，也许是店员。她单刀直入表明来意，却有些手脚局促，只好朝那人稍稍鞠了一躬，试图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您好，招的，跟我来。”
那人引着纪笑温往店铺深处走，不说话，步子走得快。
这是，想要衣服销得快，步子就得卖得快！纪笑温紧紧跟在店员后头，心里嘀嘀咕咕，眼睛四处乱瞟。
衣裤摆着挂着，一墙接着一墙，每隔几步就有一面全身镜。纪笑温眼花缭乱，跟了一路，一个衣服款式都没记住。
往里走到尽头，穿过一条窄窄的墙壁上贴满员工大头照的通道，就是一间休息室，休息室再往里，是一间小办公室，房门紧闭，隐隐有人声传出。
店员拿了一张凳子，对纪笑温说：“在这里坐坐，稍等一下，店长正在面试。”
纪笑温点点头，接过凳子坐下。
居然来得晚了！纪笑温心想，还好没等到下周再来。
休息室的房间墙上挂了一张大白板，白板上方一句催人奋进的口号，中间则花花绿绿地画了张表格，表格里头用红蓝黑三色笔列了好几块目标。
纪笑温仔仔细细地看，看到有用的就在心里默念，企图从这些过载的信息中挖掘面试可能会用到的内容。周目标与月度刚看完，季度与年度目标还未来得及看，小房间的门便被打开了。
面试的是个男生，黑不溜秋，头发微卷，大概和纪笑温一样军训刚结束。若不是看得出亚洲面孔，险些让人以为他来自咖喱国或撒哈拉。他径直从纪笑温身旁走过，面容不悲不喜，看不出来面试过没过。
店员走过去，敲了敲小房间的门：“店长，又有人来面试了。”
“好，叫他进来吧。”一道女声从房间内传出。
店员对纪笑温说：“进去吧。”
纪笑温进了房间，觉着这面试的小房间实在逼仄。一张挨墙长桌，桌上摆一台薄薄的台式笔记本，一旁两条短凳，再她们两个人。
“坐吧，自我介绍一下。”店长瞧了她一眼，侧身对着电脑，双手在键盘上敲打着什么。纪笑温挨着凳子坐下，没好意思去窥电脑的屏，她盯着店长噼里啪啦的手指，一股脑地将在脑海中演练多遍的自我介绍说了出来。
听完自我介绍，店长问：“如果录用你的话，你哪些时间可以过来兼职？”
“我周一晚上有课，周一没有时间。周二到周五傍晚6点之后都有时间，周末两天全天都可以。”
店长点点头，继续在键盘上敲字，顿了顿，继续问：“之前有过在服装店兼职的经验吗？”
纪笑温心中一跳。要命的问题还是来了。
她皮笑肉不笑，说：“没有什么经验。”店长点点头，对她的说法似乎丝毫不感到惊讶。
纪笑温赶紧接着道：“不过，我经常出入我家那边的服装店，对服装销售的工作有所了解。”
说得有板有眼，连她自己都要相信了。她记忆中跟二婶去服装店买衣服的次数，五只手指就能数得过来。
说不上撒谎，不过是将有限的经验以语言转换的形式将它无限发挥出来罢了。纪笑温这样一想，顿时脸不红心不跳了，话说得十分顺溜。
“在我看来，顾客就是上帝的说法在哪里都是适用的，特别是在服装零售这样服务性质较强的行业。我从服装店老板那里学到很多东西，比如，对内，自己要对店内的服装产品了如指掌，每件衣服是什么价格，有什么折扣优惠，衣服的样式、材质、尺码，有没有库存，适合什么类型的人群穿，这些自己都要心中有数。对外，要讲究接待顾客的技巧，最基础的就是笑脸相迎……”
纪笑温对自己的回答感到非常满意，说完，偷偷瞄了一下店长的脸色。
店长依旧云淡风轻，将电脑锁屏，站起身来，对纪笑温道：“走吧，带你去试工。”
纪笑温心中大喜。
有希望了。
店长将她带到隔壁试衣间，那里已经站着一个店员。
“你从这里开始吧，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一下她。”店长对纪笑温说，然后对店员说，“她来试工，先在试衣间和货架那边吧。”说完，店长忙去了，试衣间门口只剩两个人，还有堆在地上的一摞购物筐，最上方的筐里零散堆了两件上衣和两条牛仔裤。
店员指指小桌上的号码牌与身后的推衣架，对纪笑温说：“有人拿衣服进来试，你要数清楚一共有多少件，有几件衣服就将几号牌给他，顾客试完出来，你要收回号牌，再清点衣服件数，注意一下衣服有没有破损。”
纪笑温点头，认真听着。
说话间，有人挎了一筐衣服进来。店员接过衣筐清点，递给她一个5号牌。顾客进去试衣，店员继续道：“收回来的衣服挂在这个衣架上，先分类，再按顺序挂起来，差不多挂满一架子了，你就将衣架推到选购区那边，将衣服放回到原来货架的位置。”
纪笑温在脑海中将店员的话回忆一遍，捋了捋整个流程，主动将框里的衣服翻整齐，挂在衣架上。
店员见状，制止她：“哎哎，这样不对。”拿起一件上衣演示，“这种小领的衣服，要将衣架从下摆往领口放，不能直接往领口塞，不然领口容易被扯脱线。”
闻言，纪笑温耳朵微微发热，连连点头。
架衣服这样平常的事，在专业的地方竟变得专业起来。
店员教完，又零星交待了几句，往店铺内场走去：“你在这里，我去忙别的了。”
试衣间门口只剩纪笑温一个人，她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已经是上午九点多。收好手机，往店铺展示区远远望去，能看见几个人头，逛街的顾客多了起来。
“我只要这件，其他几件都不要。”
方才拿5件衣服进去试的顾客出来了，纪笑温接过她递来的衣筐与号牌，清点完毕，顺道将一件不适合挂着的衣服按照店员教的方法叠起来。
顾客问：“收银台在哪里？”
纪笑温庆幸自己进来时大致记住了店内布局，回想一下，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陆续又进出几个顾客，收回来的衣服快要将衣架架满，叠起的衣服也成了堆，可出去的店员还没回来。纪笑温寻到一个试衣间没人进来的间隙，将满当当的衣架推到了选购区。
到了选购区，纪笑温犯起愁。
店里衣服款式多种多样，单是上衣就让人花了眼，T恤、衬衫、运动外套、连衣裙、内衣……只有她想不到，只有她找不到。
没有人带着，纪笑温只得自己仔细观察，按照衣物悬挂排列规律去推理，好不容易找到款眼熟的，又区分是男士女士还是青少年的款，款找对了，还得按照S到XL码按顺序排列。
拉着衣架在店里转了好几圈，终于将大半架衣服按照原样归位。
纪笑温心里苦。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先来店里逛熟了再来面试。
店里开了空调，她还是热出了满脑门的汗。
纪笑温担心试衣间有人找她，于是将剩下的小半架衣服先推了回去。试衣间门口，原来那位店员还是不在，倒是有两个顾客在那排队等着拿号码牌了。纪笑温快步走过去，向两位顾客道声抱歉，快速给他们清点分牌。
上午十点多，店里人流渐大，试衣间的衣架很快放满了两条，叠好的衣服将满一筐。纪笑温寻了个间隙，朝收银台的方向走去。
“您好，请问下您知道今天上午在试衣间的那位店员到哪里去了吗？我今天刚来，有些工作内容不太清楚，想要问问她，而且我也有点忙不过来，想请她过来帮帮忙。”纪笑温说。
“她应该是在仓库那边装防盗针了。早上来了一批新货，刚好有同事今天请假了，人手不足。你坚持一下，她应该就快装完出来了。”收银员说。
“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下这条裤子？要L码。”纪笑温递上一条裤子给她看，“顾客让我帮忙找，可是我不太记得在哪里。”
“不能，收银台不能没有人。”收银员接过裤子，展开前后看看，还给纪笑温。
“这条裤子是去年的款了，没有挂起来，是有一点不好找。”她指着一根四面镶镜的柱子，“看到那面镜子没有？靠墙那边有一格柜子，里面叠放的就是这个款，你去那里找一下。”
纪笑温接过裤子，向收银员道过谢，正要往墙边柜走去，被收银员叫住了。
收银员悄声说：“我发现，你刚过来的时候遇到几个顾客，都没有跟他们打招呼。要被店长看到了，肯定会说你。”
“？为什么？”
收银员：“见到顾客，要说一句：欢迎光临，请随意挑选。即便没有看到顾客，对着空气，你也要时不时喊上一声，这是规定。”
纪笑温：……
穿过选购区，纪笑温遇到一个顾客，立马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干巴巴道：“欢迎光临，请随意挑选！”
她笑不出来。一刻不停地站着走着、躬身起身，经过一个多小时，有些累了。她想起了刚结束的军训，教官看似凶狠，但训到点了，会让大家放松休息一会儿。
可是在这里，没有教官，也没有人管，她却不太敢放松休息，没有人来接她的工作。也许是店内布满摄像头的原因，她还觉出一股时刻被人监督着的诡异感。
纪笑温拿着找到裤子回到试衣间时，原来的店员也装完针回来了，店长背着手立在一旁，让她跟着去办公室。
窄小的办公室里，门开着，店长坐在凳子上，对着站在门口的纪笑温说：“不好意思，经过试工，你不太适合我们这份兼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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