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路向潼猛地松开他，脸上恢复成一派正色，完全看不出来刚才失态的样子，近看才能看出眼尾有些微红。他抬手把谢不期推开几分，两人瞬间拉开距离，这动作快得仿佛要拒绝承认刚刚那个又哭又抱的人是他自己。
谢不期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再擦一会，他这双手倒要擦干净了，路向潼的白衣服怕是彻底报废了。他脸上笑得十分乖巧，心底却悠悠转起念头：没关系，哥们都给你记上了，看后面怎么羞你！
路向潼哑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不期笑道：“我也不知道，我一觉醒来睁眼就在这里了。”
路向潼低下头，睫毛低垂，掩盖住了眼中情绪：“……是吗？”
谢不期：“你呢，你怎么会在这？还好你也在，我们还能做个伴。”
路向潼：“我二十年前就穿越过来了。”
谢不期猛地睁圆了双眼：“等等，二十年前？！但刚才我们还在一起啊……”
他立刻明白过来，这二十年不是指现代，而是指修真界，谢不期震惊抬头：“你是说你在这生活了二十年？”
路向潼点头：“我在这个世界叫路钦。”
并非“路向潼”，难怪刚才谢不期脱口而出路向潼，他会愣住。
谢不期震惊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还以为他是跟自己同时间穿越过来，没想到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余光扫到地上的血丝，他心底一惊，早该有预料的，如果是刚穿越的现代人，怎敢执剑杀人呢？
他思绪不受控制地想到，路向潼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这几乎跟现代生活的时间相同，他会跟现代生活一样经历过幸福和欢笑，过着美满和谐的生活，拥有骄阳烈烈的人生，同样，也经历过反派所带来的一切苦难与挫折，他，会恨自己吗？这种情况下，他还敢自称是路向潼的好兄弟吗？路向潼还会认为他们是朋友吗？
也许他们之前的情义对路向潼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没准在这个世界有一个像他一样的竹马存在。
想到最后，谢不期蓦地触动最关键的问题，面对一个修真界穷凶极恶的大反派，路向潼还会念在以前的情分对他手下留情吗？
在这里，他是主角，是正道之子，而他，是反派，是与主角格格不入、无恶不作的坏人。谢不期霎然感到一股无形的隔阂矗立在他们之间，雾里看花，逐渐迷茫，这个人真的是他的好兄弟路向潼吗？
谢不期思绪万转，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他猛地咬上舌尖，丝丝痛楚让他清醒过来。他当机立断，就算不是以前的路向潼又如何？保命要紧，现在他不能死，但务必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被路向潼杀死。
谢不期心中一时有些复杂，旋即，他道：“你要杀了我吗？”
路向潼垂着头，谢不期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心中越加慌乱，终于听他轻声道：“……我不知道。”
听到这一句，谢不期如坠冰窟，脸色苍白，心底一凉，心中最坏的猜想被印证了。他面前这位是在修真界生活了二十年的正道之子路钦，不是他现代的好兄弟路向潼。
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思绪，他白着一张脸，想要微笑着缓和情绪，这笑容却不尽人意，即尴尬又窘迫，声音还有些颤抖：“我……我才刚穿越过来啊，真的不是反派，你一剑把我刺死我不是亏大了？”
路向潼抬起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两人目光相触，谢不期硬着头皮继续道：“再说了，没看到昔日的对手被打得满地找牙、跪在你面前痛哭流涕，你甘心吗，就算就杀了反派的□□，也没杀了他的灵魂，你说是不是？”
路向潼眼中似有挣扎，手指蜷缩在身侧不自觉摩挲着轻薄的衣角：“……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谢不期迎着他的目光：“什么条件？”
路向潼不答，一步步靠近，两人相距咫尺。
谢不期不清楚他要做什么，疑惑又无辜地看着他，突然后脑勺被他紧紧扣着，额头贴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近到几乎有些暧昧的程度，但谢不期心中却没有任何尴尬或旖旎的想法。额头传来一股深入骨髓的痛感，他只觉得自己脑袋几欲爆炸，仿佛灵魂被割裂了般。
这痛楚一路向下，蔓延四肢，谢不期几欲昏迷，艰难开口道：“你做了……什么？”
还没听到路向潼的回答，眼前的天花一晃，天旋地转，谢不期闭着眼昏了过去。一触即分，眉心相贴的部分出现一道殷红的剑纹，像是一道窄窄的花瓣，随即又黯淡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路向潼一只手禁锢在他腰上，才没让谢不期倒下去。
-
谢不期昏迷中梦到了穿越之前的事情。
说路向潼是他最好的兄弟其实不对，差点就不是了。高三毕业的时候，他们第一次大吵特吵，谢不期单方面跟他断绝了关系。
高三毕业后，他以为路向潼会继续和他一个学校，他们会一起报道，放假的时候再坐高铁回来，飞机也行。但是现实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路向潼要去英国读大学，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但路向潼从来没给他说过，等到江妈妈朋友圈发了录取通知书他才知道。
那他们一起去大学所在的城市参观旅游、谢不期还乐滋滋给他分享学校信息……这些事情算什么？算他自娱自乐吗？算他倒赶着犯贱吗？？人家都不乐意跟你一个学校！也不乐意跟你当兄弟！！
两个人吵得昏天黑地，谢不期房间的东西都被他自己摔了，包括他们旅游买的纪念品，他买了两个，其中一个瞒着路向潼给他当礼物的，现在四分五裂躺在地上。
谢妈妈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怎么了？”
路向潼深呼了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没什么，不小心摔碎了一个东西。”
谢不期冷冷盯着他，感觉自己的喜悦就是个笑话，这么大的事情他都没有告诉过自己。他自以为是十几年的兄弟，但对方并没有把他当兄弟。
说起来，路向潼要出国管他什么事情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看不上国内的大学，要去国外发展，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管呢。
地上摔碎的一切都像是在嘲笑他，没有资格，自作多情。
一通发泄之后，谢不期也冷静下来了，他哑着嗓子：“……你走，既然你不想当兄弟那就算了，别让我再看见你！”
路向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抱着垃圾桶收拾好了房间的碎片，把谢不期乱扔的东西收拾整齐，末了，打包垃圾转身关上门离开。
谢不期再也忍不住了，扑到床上，一拳打像床边的被子，猛地掀起被子蒙着头，尽管如此，还能听到楼下传来的声音。
路向潼：“伯母，我后面要出国了，可能以后就不来了。”
谢妈妈：“哎呀，别这么说嘛，什么时候来伯母都欢迎你，过年回来来伯母家串门啊，啊国外春节放假不？你跟小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出国了也跟小期多多联系啊。”
路向潼：“我会的。”
谢不期蒙着头想，他不会的，他们大吵一架，以后他都不回来了，也不用来了。他再也不想见到路向潼了！
后续怎么和好的他也不记得了，路向潼给他发过几次消息他都装作没看见。大一冬天，路向潼突然出现在他宿舍楼下，直愣愣地站着，红色的围巾落满了白雪。
谢不期走过去没好气说：“你不是出国了吗，怎么在这？”
路向潼：“……圣诞节，放假了。”
稀里糊涂的，两人出去吃了饭。离开快到宿舍的时候，谢不期收到了路向潼的消息，点开一看，圣诞快乐。这才发现路向潼换头像了，是一只黑乎乎的柴犬，有点像他们小时候的家附近的那一条狗。
小学的时候，他玩的时候不小心误入那只黑犬的地盘，结果差点被咬，路向潼猛地把他推开，自己却被咬了。腿上两排血淋淋的牙印，还安然自若，反而在安慰泪眼汪汪的谢不期。后来那条狗被他们用小零食诏安了，并取名“狗儿子”。
他回了个”圣诞快乐”，忍了一会没忍住发消息问道：“头像是你养的狗狗吗？”
路向潼：“在学校那边捡的狗狗。”紧接着发过来两张图片，图片上的狗狗调皮可爱，龇牙咧嘴正在玩玩具。
谢不期：“跟小学附近的那条狗好像啊。”
路向潼：“嗯。”
谢不期：“我们当时给他喂零食，还让它喊爸爸。”想到小时候做的幼稚事情，谢不期对着手机笑了起来。
路向潼：“如果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当它的爸爸。”
谢不期思考一下，低头打字：“你骂我是狗？”
对方正在输入中，路向潼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半天都没有发消息，估计是心虚了。
过了一会，路向潼发来消息：“……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不期不解：“那你是什么意思？”
路向潼没有再发回复这个问题，开始聊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一片雪花落到手机上，遮盖住了路向潼发来的消息，谢不期才意识又下雪了，快走两步回了宿舍。
这次过后他们的关系开始缓和了，两人很有默契地对之前的事情闭口不提。路向潼偶尔会和他分享一些英国大学的无聊小事，谢不期偶尔会深夜放毒，发学校周围的美食图片。
后面的事情谢不期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他悠悠睁开眼，卷入眼帘的是轻柔的白纱床幔。房内有些昏暗，这里不是魔宫，而是另一个古色古香的地方，遮掩的窗外还有人声嘈杂。
房间内布设简洁，只有一方白纱床榻，一盏昏昏的油灯，一套实木桌椅，路向潼坐在不远处的桌边闭目养神。
他一身青衣，正襟端坐，昏黄的油灯斜斜照过来，好似一尊玉像。听到床上之人醒来的声响，睁眼扭头看过来，挥手点燃了屋内其余的油灯，登时整个屋子亮了起来。
谢不期盯着床幔发呆：“路向潼，我梦到大一我们圣诞节去吃火锅的事情了。”
路向潼轻笑了一声：“是吗，我都快记不清了。”
谢不期冷哼道：“我记得可清楚了，你当时骂我是狗。”
路向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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