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逍云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声音平稳得如同无风的湖面,可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还是泄露了他心底的苦涩,像是被强压在石头下的种子挣扎着却发不出芽。
江自明看着郑逍云,心里也不好受,他又怕自己说错话,只能轻轻地抱着他。
凉亭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光,缝隙里长出几株嫩绿,小池里的叶片吸满了晨露。
两人坐在凉亭下,江自明突然开口,“我之前也来过这儿。”
“什么时候的事?”
“我六岁生日的时候,那天中午吃完饭后,他们就带我来过这儿,说这个公园是一个企业家为他的儿子建的,取名幸福,寓意极好,最适合父母带孩子来。”
“又是六岁吗?”
六岁对郑逍云来说,无疑是最痛苦的,他的父母在那一年狠心抛弃了他,也是从那一年开始,他独自一人面对永无止境的黑夜。刚开始的时候,父母还找了保姆来照顾他,可随着郑逍云上初中后,他们就彻底地不管了,只是给他打点钱,不要死在那个地方给他们惹麻烦就可以了。
六岁对江自明来说也是一个转折点,但跟郑逍云是完全不一样的。那年,他的父母开始回归家庭,尽心尽力地养着江自明。从江自明六岁开始,他之前世界中的阴霾便开始崩解,漏下几片阳光,再到后来是一整片的阳光,他后来的人生也过得极其幸福。
“在六岁那年,对你、对我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一个时间节点。”
江自明的目光紧锁在凉亭外的一棵老树上,手指下意识轻叩着旁边的栏杆,一下又一下,节奏缓慢而沉稳。
“要是我们能穿梭回那个时间节点看看就好了,说不定真的有什么事情。”
“肯定有事情,笑脸绝对动了手脚。”
周遭只剩下风刮过树梢的沙沙声,两人并肩坐着,谁都没再开口,唯有长久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江自明的手紧攥着衣角,嘴唇几次微张,可喉咙像是被堵住,即便只是自己的猜测,他也没有把它说出来的勇气,这对郑逍云来说太残忍了。
日光爬至中天,原本热闹的幸福公园渐渐空落,喧嚣随着人群一同散去,留下这一方静谧天地和凉亭下并肩而坐的两人。
“郑逍云,生日快乐!”
“干嘛又说一次?”郑逍云偏过头,嘴角轻轻扬起,眉眼弯弯,哪怕不明缘由,心底那股没由来的喜悦还是肆意地蔓延开来。
“今天是你的生日,什么时候说都可以的。”
“嗯,那我也祝我自己生日快乐。”
“再许个愿吧。”江自明开口提醒。
郑逍云无奈地摊着手,“可是我们既没有生日蛋糕,也没有生日蜡烛。”
“这个不重要,我之前在暾暮山过18岁生日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没准备,还不是照常许愿。”
“暾暮山跟这里能一样吗?”
“当然是一样的,这里取名为‘幸福’二字,也是极好的寓意,而且来这里给孩子过生日的人也不少。”
“那我许愿了。”郑逍云轻轻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在心里逐字逐句地默念自己的愿望。再睁开眼时,江自明眼里笑意盈盈,像盛着无数星光,毫无保留地袒露着纯粹的欢喜。
郑逍云也笑了。
笑脸锐评:两个傻子。
……
“什么?”江家义猛地一拍方向盘,要站不站地佝着背。
“怎么了?”
坐在副驾驶的文巧淑懒懒地睁开眼,脸上有些不悦的神色。
“你知道昨天好运街上发生的事儿吗?”
“好运街,”文巧淑轻轻地说着,漫不经心地开口:“听说有个疯子撞了个小姑娘,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那个疯子,操!”文巧淑正要补妆的手猛地一停,试探性地问着,“那个疯子……不会跟我们有关吧?”
“就是田忠良,妈的!”
“什么?”文巧淑的震惊并不比江家义少,手中的口红“砰”的摔在座位下,她也没心情再捡起来。“他才刚出来多久,怎么又做这种蠢事!”
文巧淑一想起那个曾经让他们陷入危险中的人,心里就像是有团火在烧,要是手里有把刀,那她就恨不得捅死田忠良。
“要不是三年前出了点事儿,他早就死在那个破镇子了,也不至于现在又惹麻烦!”
“那他撞的那个小姑娘,不会是三年前那个孩子吧。”
文巧淑又想到了三年前那个叫李岁澜的上等货,那个害得田忠良入狱的贱种。
“就是她!”
“田忠良出狱后,脑子就不正常了,刚开始有警察盯着他,我也没敢找他。后来警察撤走了,我去找过他一次,再后来他就跑了!妈的!他就是去干这个!”
“哎呀,别生气了。”文巧淑这时候倒也不着急了,慢悠悠地捡起下面的口红,利落地旋出红色膏体,歪着头对着镜子从唇角开始细致均匀地涂抹,再轻轻一抿,气色瞬间回升。但那鲜艳的嘴唇,看着更像是吃人的怪兽。
“你这么急也没用,现在是警察更着急。”文巧淑收好口红,重新放回包里,“而且田忠良不是疯了吗,疯子说的话又有谁会相信呢?更何况他又撞了人,哼!”
“是啊,田忠良这个疯子,谁信他啊。”江家义狞笑着,他到底还是被田忠良给整怕了,才会无缘无故地想着那个又疯又蠢的人。
江家义系好安全带,伸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精准插入车钥匙,手腕用力一转,发动机瞬间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声,向着大安村而去。
……
7月25日,也是游戏的最后一天。
江自明从幸福公园回来了,此时正待在那间又破又小的卧室里,郑逍云却没有回来,只说自己还有点事。
江自明靠在窗边,眼睛远望着,他知道郑逍云想干嘛,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结,自己也不方便跟着。有些事情只有一个人真正想明白了,才能做到真正地放下,而郑逍云这个人又恰好很固执,对简单的事情也一直耿耿于怀,哪怕是为此死过一次,他也还是没能释怀。
江自明仰头长叹着,气息化作一声叹息,像被一双暗中操控的手,轻飘飘的随风远去,飘过远处的高楼大厦,飘过远处的车水马龙,传到了一栋豪华的别墅内。
别墅内。
郑逍云走得极轻极慢,沿着楼梯来到了二楼。他看着那扇门,门上早已没有了自己小时候的涂鸦,那是他画的一家三口。
郑逍云穿门而过,来到自己的卧室,入目是整洁的房间,保姆会定期打扫让这里没有一丝灰尘。但空落落的床铺,安静的角落,处处都透着无人居住的寂寞。连明媚灿烂的阳光都无法驱散空中的寒意,毫无生气的氛围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
“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这么久以来,变得只有人。”
郑逍云轻笑着摇头,又沿着原路下至一楼。
宽敞的客厅内,真皮沙发上慵懒地坐着一对中年夫妇。男人穿着剪裁精致的真丝家居服,袖口随意挽起,手腕间的名表低调又不失奢华。女人则是身披一件柔软的真丝长裙,领口处别着一枚小巧的胸针。即使身着家居服,也难掩他们周身的矜贵。
郑逍云死死地扶住楼梯扶手,才让自己勉强站稳。
此时,无数多个疑问从他的脑海中冒了出来——为什么这两个人在一起?他们不是离婚了吗?为什么看起来关系还很不错的样子?
郑逍云心乱如麻,他自己很清楚,两人当时抛下他的借口就是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感情,面对这个由他们感情缔造出来的产物也都不感兴趣。而郑逍云也一直都信以为真,可现在哪像是没有半点感情的样子,即便是陌生人,远远一看就知道这两个人肯定是一对儿。
起初,郑逍云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嘴唇微微地颤抖着,他真的很想冲上去质问他们为什么要抛弃自己?可当那刺眼的事实如同冷水般浇下时,郑逍云的心逐渐冷却,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只剩满心的悲凉
郑逍云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他神色悲戚,缓缓抬起眼,目光一下子被墙上的合照所吸引,照片里,父母笑容灿烂,可那上面却独独没有他的身影。刹那间,一阵难以言说的孤独感汹涌而来,周围的空气都好似被抽干,仿佛置身于荒芜的冰原,寒意彻骨。
郑逍云失魂落魄地穿门而出,抬眼望去,头顶的天空好似被一层厚重的青灰色云层死死压住,没有往日的湛蓝与澄澈,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灰暗,就像他此刻千疮百孔的心。
浓烈的情绪将郑逍云紧紧裹挟着,他的身体好似不受控制,眼神空洞,脚下毫无章法,一会儿被石子绊得险些摔倒,一会儿又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就这样浑浑噩噩、踉踉跄跄地摸索着回到了希望小区。
……
医院里,李岁澜的情况仍是不见好,她不能说话也不能动,跟父母的沟通也只能通过眼神来交流。她醒了有一天了,但却一直没有看见表姐的身影,此时忍不住着急。
她睁着眼睛,睫毛止不住地颤着,可父母哪能懂她的意思,最后李岁澜的眼睛也累了,重新闭上了眼睛。
晚上十点钟。
一阵七彩光华急速地在三人面前掠过,三人又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李岁澜猛地惊醒,强烈的心跳在耳边回响着,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冰冷的墓园,而是自己温暖的小床。她目光空洞地落在熟悉又陌生的卧室之中,眉头轻皱,嘴唇微张,一脸的茫然,还没回过神来。
五分钟后,她从床上利落地跳了下来。她的手、脚都能够活动,喉咙也能发出声音,李岁澜顿时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
她在病床上躺了接近两天,只觉得自己骨头都快要散架了,每一块骨头都使不上一点力气,偏偏嘴巴也说不出话,可把她给憋坏了。
李岁澜这人有一个显著的优点,无论什么情绪都来得快去得也快。前一刻的她还沉浸在拨乱反正的巨大冲击中,而现在她却上蹿下跳,活像一只调皮的猴子。
“哈哈,我的腿,我的手,我的脖子,全部都能动!我自由了,我又自由了!”
短暂的快乐如同烟花般在空中绽放,转眼间,阵阵悲凉如同晚间寒风般袭来,李岁澜的情绪又忍不住开始低落。
“哎,谁知道现在是真的还是假的?说不定现在我还在墓园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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