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自明一点一点地挪到了悬崖边上,望着崖下翻涌的黑暗,他紧闭着双眼,纵身一跃,身影被夜色包裹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自明!”
比死亡先来的,是王溢华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他整个人贴在凹凸的岩壁之上,指尖抠进岩缝里,指甲缝渗出的血珠也浑然不觉。
山风扯碎了他的哭喊声,碎了一地,如同他的心一样,碎了一地。
王溢华紧咬着舌尖,血腥味儿混着身下的泥土味在嘴里蔓延,手掌心被碎石划破,掌中一片鲜红。他愣了愣神,恍惚间听见了自己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江自明也听到了王溢华的喊叫声,他哪怕闭上眼睛都能够想象那是怎样的一张脸。王溢华可能哭了吧,眼睛里泛着眼泪,这有什么呢?害怕、绝望、无助……这一切也都跟他没关系了。
“砰!”
坠崖的一瞬,江自明听见自己的肩胛骨砸在地上的闷响,脊椎骨在巨大的冲击力也发出“咔嗒”的破节声响,胸腔中的空气被挤了出去,喉间涌着腥甜的血沫,视线在剧痛中炸开模糊的光团,眼前闪过无数的重影。
“哇……哇……”
江自明还没死透,猛地咳出两大口血,呼吸声也微不可闻。白色衬衫上的笑脸图案也被血浸透,鲜红的血珠正顺着那上扬的嘴角往下渗,好像在流泪,不论远看近看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江自明半死不活地度过了一分多钟,终于死了。
再睁眼时,江自明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地上,而脚下则是自己的尸体。准确来说,那是江自明的尸体,不是他的。
……
“小白脸蛋儿!小白脸蛋儿!”
李岁澜从昨天晚上睁开眼,竟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暑假,就一直在叫着“小白脸蛋儿”,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又回到这该死的游戏中来了。
“我来啦!”笑脸刚从暾暮山回来,就赶紧来见李岁澜。
“为什么,我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
笑脸歪着头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声音甜得像是浸了蜜,“嗯,因为这个游戏还没有结束啊。”
“不带你这样的啊,”李岁澜皱着眉,嘴巴不满地撇着:“说好三次就是三次,明明都已经结束了。”
“你的是结束了,可还有一个人还没有开始呢。”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是他,我是我,他没有开始你去找他呀,干嘛非得扯上我啊。”
李岁澜现在委屈得要命,她好不容易放下之前的事情,也接受了表姐的离世,可现在又让她重来一次,再现那些她不忍回忆的场景,她该怎么办呢?
“不只是你,之前的一二号也会来,你们四个人一起,整整齐齐的多好啊。”
笑脸笑眯眯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李岁澜狠狠咬着牙,她知道跟它说再多的话都没用,此时只能拿眼睛瞪着它。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命真不好,小时候又是历经拐卖又是车祸的,现在还被这个东西给缠上了。
笑脸像是感觉不到那要将它生吞活剥的目光似的,笑得一脸和善,“你别生气啊,这是最后一个人了,你马上就可以真正地离开游戏了。”
“真的只是最后一个了?”李岁澜虽然不想相信笑脸的话,但又期待着它肯定的回答。
“嗯!”笑脸它确实没有撒谎,陆万晨的确是最后一个玩家。
李岁澜眯着眼睛,她从未见过这位4号玩家,但却莫名对他生出一丝敌意,如果没有他,她现在应该在忙着备战中考。
等笑脸一走,李岁澜望向自己的腿,目光之中满是复杂的神色。
……
“干嘛呀?我现在在外面玩儿呢,根本不在拂云市。”
“暾暮山,我知道啊,之前还和好兄弟去过呢。”
“什么,死人了?”
陆万晨猛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连手中的杯子都没有拿稳,“哐当”一声碎成了几片。
“还是我们学校高三毕业的学生!”
陆万晨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颤音,学校同年级的人他基本都见过面,就算不认识,也能认出这是他们学校的同学。
“那……你知道这具体是谁吗?”
陆万晨开始紧张起来,他好害怕对方会说出一个自己很熟悉的名字。
“嘿嘿,陆哥,你紧张什么?这人你又不认识,他是普通班的江自明。”
“江自明”像是一颗炸弹突然在陆万晨的颅骨内引爆,指节捏着手机的力道猛地收紧,发出细碎的“咔嗒”声,仿佛掌心跳动的不再是脉搏,而是弹片飞溅的余震。
“怎么会是他呢?”陆万晨呢喃自语着,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只听“砰”的一声,不是手机摔在了地上,而是心脏被攥紧发出的闷响。听筒里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个字都成了根根长针,刺入陆万晨开始破碎的心脏。
“陆哥,陆哥,你还在听吗?”
陆万晨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呆呆地望向远处。
此刻,陆万晨毫不犹豫地定下回拂云市最近的航班,他只想第一时间抵达,他要亲自确认。
……
陆万晨下午四点钟到达拂云市,他刚下飞机,安放好自己的行李后,再经过多方的打听。终于,他来到了一个叫大安村的地方。
村里有不少蔬菜大棚,安保工作也很严格。陆万晨弓着身子,两腿一抡地往后面绕,他觉得应该不会有人将死人埋在棚里,会很不吉利。最大的可能是后面的山坡上,后山离蔬菜大棚有好一段距离,不知道荒废了多少年,也没有人去管。
陆万晨从未走过农村的小路,一时之间竟迷了方向,硬是绕了几个小时才绕到了那座山头上。此时的天已经黑完了,看着相当的压抑。
他打着手电筒,运动鞋踩在脚下碎石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远处那堆土丘也越来越接近,与其说是坟,不如说是一座土堆,歪歪扭扭的木板斜插在坟头,是个人都能看出对逝者的敷衍。
陆万晨放下手中的白酒,脚步沉重地走向那座孤坟,他站在那块歪七扭八的木板前,手指颤抖着轻轻抚上,声音哽咽着:“你怎么就走了?说好要一起喝酒的,呜呜呜,我从海边飞回来,也没见着你最后一面。”
陆万晨从手机壳中取出二人的合照,看着照片里笑容灿烂的江自明,又紧紧凝视着木板。他的嘴唇微张着,久久都说不出话来,只有一滴滴泪水悄然划过脸颊,沁入泥土之中。
陆万晨哭了很久很久,这才记起来自己还带了一瓶酒,他慢慢地拧开瓶盖,拿着瓶子的手微微颤抖,仰头就是一口,辛辣感从舌尖蔓延至整个口腔,泪水再一次模糊了他的视线。
陆万晨一边喝一边嘟囔着,竟干了大半瓶,最后还不忘在江自明坟前的空地上倒了好些。在酒精的刺激下,陆万晨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将剩下的酒全都喝完了。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陆万晨两眼发黑,双腿发软,整个人直接倒地不起。
夜还是那么黑,陆万晨静静躺在地上,像是要融入这片黑暗。
笑脸从一棵树后晃了出来,它看着不省人事的陆万晨,心内直叹气,它实在不明白陆万晨到底想干什么,为了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情谊,居然来伤害自己。
自从游戏人间以来,笑脸不理解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
同处这片夜空之下的还有江自明,他上午刚从山脚下回来,此时正呆坐在长水街的长椅之上。
他叹了口气,脑中突然想到陆万晨,如果是在这条世界线,那他应该正在为自己哭吧。而另一条世界线更好,至少陆万晨不会为自己难过,不会从外面匆忙赶回来,听到的却是好友离世的噩耗。
“陆万晨,笑脸给你设置的游戏内容会是什么呢?”
江自明摇了摇头,他不明白笑脸为什么非得选陆万晨作为4号,在四个人当中,陆万晨的经历是最为普通而又幸福的。唯一有可能的是陆万晨的妈妈,她在陆万晨很小的时候因病去世了。
游戏内容会跟他妈妈有关吗?
江自明觉得不是,由于年纪小,陆万晨早已忘记妈妈的样子,他对已逝母亲的思念也并不多,坦然地接受了母亲因病去世的事实,并没有因此耿耿于怀。
“那会是什么呢?”
这个世界上,江自明有自信说自己是最了解陆万晨的人之一,但不可否认的是,自认为最了解他的人,此时却想不出陆万晨会穿梭时间回去的时间节点。
“哎……”千万思绪最终化成一声叹息,悄然融于这片夜色之中。
……
次日,7月23日上午。
陆万晨悠悠转醒,强烈的光线刺痛着他的双眼,太阳穴也突突直跳,一阵阵痛感传来,眼皮像是被胶水糊住,他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睁开。
他看着周围陌生的场景,一阵恍惚,宿醉的后劲还在,陆万晨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缓了好半天,他才撑着膝盖踉跄着站了起来。看着眼前那座孤坟,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思绪也早已飘远。
陆万晨的脑子里不可控制地想起了两人的过往,他们是很好的兄弟,早已将对方视为家人般的存在,有过太多太多的约定——一起喝一瓶白酒,一起去海边,一起考同一所大学……但是现在却……
陆万晨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明,语气坚定:“你放心,我一定会带着你的那一份,完成我们的约定。”
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脚步虚浮地朝外走去。
路上,陆万晨打开手机,看着十几个未接来电,他只觉得自己完蛋了,那电话是他亲爹打来的。
自己该怎么跟他说呢?陆万晨犯了难,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顿抽,他爸的那根皮带质量极好,从小到大用了十几年,居然还没有坏。有时候他被打狠了,就会瞪着那条皮带,心里想着哪天用刀把那条皮带给戳烂。
但他却没有真正这样干过,那条皮带是他妈送给他爸的,算是两人的定情信物。他爸之所以喜欢用皮带抽它的重要原因就是希望他能够时常念着自己的妈妈,不能忘了自己的妈妈。
陆万晨也很爱自己妈妈,他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妈妈还在的话,他爸敢不敢把自己打这么狠?他觉得他妈应该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会阻止他爹打他。
应该是吧,陆万晨不清楚关于妈妈的事情,都是从他爹嘴里听来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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