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九年过去，照片的边缘处已有了细痕，但却未让里面的笑靥褪色分毫。他小心地撕开表面的透明收纳袋，一个个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就连他自己的脸，江自明都有些认不出来。
“咦，陆万晨呢？他不是站在我旁边的吗？”
江自明在照片上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意想不到的位置看见了年仅6岁的陆万晨。他望着照片中有些模糊的脸庞，突然与那个15岁穿着蓝白条纹校服的少年重叠。那时的陆万晨脸上留着孩童时期未被揉碎的清澈，瞳孔像是嵌在晨雾里的玻璃珠般耀眼。
可陆万晨为什么隔自己那么远呢？
“不对不对，这些我绝对不会记错，在所有的毕业照中，陆万晨都是跟我站在一起的，这张怎么可能不是呢？”
就在刚刚打开相册集时，江自明又往下想到了二人一起拍过的毕业照，尤其是在6岁之前的幼儿园毕业照。那段记忆凭空地冒了出来，时间虽短，但他看得分明。
江自明无力地靠在墙上，窗外的夜色簌簌落在锁骨处，却远不及眼底翻涌的暗色灼人。
“对了，还有一张呢。”
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像是有电流在虹膜下游走，将眼睛镀上了刺人的锋芒。江自明喉结滚动间，从齿间碾出一声极轻的，几乎破碎的笑。
江自明疯狂地在箱子里翻找着另外一张毕业照，那是他小学的毕业照。那张照片保存极好，他还特意将它装进了玻璃框中，三年的晨光暮色漫过相框的边角，却未带走一张笑颜。毫无意外的，站在江自明旁边的那个人正是陆万晨。
江自明目光触及那两个凑得极近的身影时，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像是找到了救赎般轻笑着，但那笑却像是被揉皱的锡纸，在灯光下泛着刺人的光。
地上摆满了照片，每一张里面都有陆万晨，刺得江自明眼睛疼。他晃了晃头，将地上的照片全都收好，放进箱子里，又缓缓地坐回原来的地方，拿着手机等待陆万晨的消息。
临近中考时，陆万晨还是被他爸强制去上晚自习，要是敢落下一天，他爹能拿皮带抽得他一星期都下不了床。
江自明对陆万晨的事情了解得很清楚，此时也不去发消息打扰他，只等着时间来到9:40，才打开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
希望小区中，陆万晨拎着书包，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嘴里止不住地嘟囔着：“谁发明的晚自习啊！晚上不好好睡觉，白天能有精力做事情吗，真是困死我了。我爸也真是的，以前让我上晚自习就算了，现在学校都不让上了，还让我上上上上上……”
陆万晨边走边骂，他今天中午本来就没睡好，上晚自习更是困得没边儿了。因为学校规定初三学生中考前两个月自愿上晚自习，所以也没有老师看守，他就理所当然地在教室睡了3个小时。
虽然很不爽，但陆万晨还是止不住地感叹着，在教室睡觉就是比在家里睡得香，而且是连着睡了三个小时，一点都不带醒的。在打铃的时候，还是班里最后一位走的同学将他给摇醒的。
陆万晨单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掏出钥匙开门，便听到一阵枪炮的轰鸣声。
“爸，你又在看这些剧，有那么好看？”
“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陆父一看到儿子回来，立刻就关掉了，从冰箱里拿出半个西瓜。硬生生将它掰成两半，递给陆万晨一半。
陆万晨把书包一扔，大口地咬着，由衷地夸奖着：“今天总算是挑对一次了，又甜又多汁。”
“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是谁挑的。”陆父颇为自豪，他其实并不会挑水果，之前每次买回来的都不好吃，要么就是酸得发苦，要么就是干瘪如枯草，诸如此类的。
陆万晨当然了解自己的爹，当看到有半个西瓜时，一下子就明白了，毫不客气地开口：“你这肯定又是跟隔壁的阿姨平摊着买的吧，你可挑不出这么好的瓜。”
“吃你的就完了，你还要把整个过程都给捋一遍，做题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勤奋，你要是有这种冲劲儿，成绩不知道得飞到多高呢。”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陆万晨吃着西瓜，心情大好，此时一点都不想跟他呛，只含糊地顺着他说。
时间一点一点流着，很快又来到了最为关键的晚上10点钟。
江自明的手机界面仍留在和陆万晨的聊天框，他淡淡扫了眼时间，还有不到1分钟游戏就可以结束了。他也不着急，大不了出去了再问陆万晨就行。
一阵熟悉的光团闪过，三人的眼前一黑一亮，又来到了现实之中。
……
李岁澜的眼睛猛地睁开，她发愣地看着眼前一片陌生的场景，而后眉心紧紧皱着。
她所站的地方，竟然是在自己的坟前！一时之间，李岁澜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各种各样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连悲伤都忘了……
“呼——呼——”
阵阵阴风吹过，碑顶的落叶被风掀到了李岁澜的脚边。她这才抬步上前，指尖轻触着碑面粗糙的大理石，摸着很冷很冷，比她此刻的心还要冷。李岁澜凑近看着上面的照片，不是千篇一律的黑白照片，而是一张带着活力的彩色照片，指尖轻划过“爱女李岁澜”的刻字，她不敢想象父母看到这些时心里得有多崩溃。
李岁澜第一次对死亡有了实感，她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但肯定跟那个猥琐的中年男人脱不开关系。
“重来一次，居然、居然失败了，真是可笑啊，比我上一次还惨。再次被绑就算了，连逃都没逃出去。”
李岁澜缓缓站起，入目是一排排的墓碑，惨白的光砸在上面，连带着亡者生卒年的刻字都变得着灼眼起来。她的影子被钉在自己的墓碑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我现在死了，按理来说，是鬼吧。那为什么还这么害怕啊，有这么窝囊的鬼吗？”
李岁澜刚才光顾着伤感了，此刻阴风一吹，后颈的温度陡然下降，像是有一双浸过冰窟的手正在扼住自己的脖颈。
她在发抖，控制不住地发抖，心里不断暗骂着自己：我怎么做人做鬼胆儿都这么小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李岁澜正在无声地呐喊，眼睛不敢去看其他的墓碑，只敢盯着自己的看。
死寂墓园，墓碑林立。
幽暗微光中，一座墓碑上却突兀地贴上了一张笑脸，那张笑脸眯着双眼，色泽惨白，嘴角夸张地上扬着。
“咦？”笑脸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李岁澜爆发的尖叫声，不解地睁开眼，眼前一片空落，哪有半点人的影子。
笑脸双眸一翻，它可真是行，居然贴错地方了，本应该是贴到墓碑的正面，而现在却贴到了背面。要是李岁澜能看到自己，那才叫有鬼呢。
它身形一晃，从后面窜到了前面，不等它开口，入耳是一阵刺耳的尖叫声，音量大到似乎要将空气震碎，就连笑脸那不存在的耳膜都被震得生疼，尖锐的尾音在死寂的空气中不断回荡。
“小、小白脸蛋儿？”
这真的不能怪李岁澜，那张惨白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笑脸儿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闯入她的视线，那笑容扭曲诡异，在墓园里显得格外扎眼。
“是我呢，把你的下巴收一收。”
“呵呵，好的好的。”
李岁澜一看到笑脸就特别想笑，明明长了那样一张恐怖的脸，她却从来都不觉得，也许是从它的口中听到关于表姐的消息后，她就将它划入了“好人”的领域之中。
“如何呢？玩的开心吗？”
笑脸一开口便是一记重击，李岁澜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明亮的眼眸瞬间黯淡，融于这片静寂的夜色之中。
“不说话是几个意思呢？”
这是笑脸的恶趣味之一——明知故问。
李岁澜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纠结的神色，手指不安地揪着衣角，声音也染上一丝迷茫：“我不明白，我明明都已经避开那个人了，怎么又遇上另外一个人了呢？”
“别让我找到那个人，不然我非得好好收拾他！”
“那你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笑脸凑近了几分，脸上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坏笑。
李岁澜气得直跳脚，脸上是深深的怒色，“当然想！”
许是被笑脸嘻嘻哈哈的声音所感染，又或是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死亡。李岁澜的声音总算显得没有那么沉闷，带上了些悦耳的清甜之声。
“你肯定知道那个贱人是谁，对不对？”
李岁澜想遍她所知道的恶毒词汇，最终将那个年轻男子唤作贱人，真是当之无愧，实至名归。
“贱人，”笑脸轻叫一声，觉得相当有意思，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那个臭小子一直乱叫自己的名讳，什么“笑脸”它倒可以接受，但“表情包”它是万万不能接受。
笑脸在此刻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它要将2号玩家的称号彻底废掉，改为贱人。笑脸如是想着，渐入佳境，连李岁澜的问题都懒得回答。
“小白脸蛋儿，你说话别只说一半啊，那个贱人到底是谁？”李岁澜气得牙齿打颤，将贱人两个字咬得格外有分量。
笑脸敛去笑容，有了一个更好玩的计划，它要让李岁澜自己去发现那个贱人是江自明，这比它亲口承认可有意思多了。
“这个呢，暂且先不告诉你，来日方长，你总会知道的。”
“哼！”李岁澜气得牙痒痒，但转念一想，又开始关心另一件事，“小白脸蛋儿，我现在算是活着，还是死了呢？”
“嗯，你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笑脸此话一出，又是一记重击，给李岁澜吓得脸色苍白，都快要赶上笑脸那如同白雾般的脸蛋。
“那我现在算是什么呢？是鬼呢，还是什么其他的？”
“身体已死，灵魂未灭。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在我跟你定好两次的时间穿梭后，你的生死便只由四个字决定。”
“四个字，那是什么？”
李岁澜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淡淡的微笑中更惹人怜惜。笑脸虽不是人，但还是无端生出一丝怜爱之意。
“拨乱反正。”笑脸一个没忍住，还是告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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