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雪,从来不是温柔的,它像刀,像刃,像无数双冷眼,割裂着天地间最后一丝温情。风卷着雪沫子拍打在玄铁城的城墙上,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整座城都在颤抖。城主府内,红烛高照,喜字贴满廊柱,可那喜气却像是被冻住了,凝在纸上,透不出半分暖意。
主殿之中,两道身影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雕龙描凤的长案,案上摆着合卺酒,酒未动,杯已凉。
左边那人,一袭玄色长袍,衣襟绣着银狐纹,腰间悬剑,剑鞘漆黑如墨。他眉目冷峻,眼如寒星,薄唇紧抿,周身气息如冰封雪岭,拒人千里。他是北境玄铁城少主——党琛宁,年仅二十六,已执掌三州军政,杀伐果断,人称“北境之狼”。
右边那人,身披赤金婚袍,墨发高束,玉冠压顶。他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冶,眼角微挑,眸光似水,却藏着锋利的刺。他指尖轻叩案面,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在嘲讽这荒唐的婚典。他是南境炎阳宗少宗主——魏晨曦,年二十有五,天赋卓绝,手段狠辣,人称“赤焰妖狐”。
两人本该是死敌。
三年前,玄铁城与炎阳宗为争夺“天火矿脉”大打出手,血染赤原,尸横遍野。那一战,萧烬亲率铁骑踏破炎阳宗三道防线,谢昭被迫退守宗门禁地,以血祭大阵才勉强守住宗门命脉。自那以后,两派势同水火,互不往来。
可如今,他们却坐在同一张婚案前,成了“夫妻”。
——因为一场政治联姻。
朝廷为制衡南北势力,强令两家和解,以“联姻”为契,缔结盟约。皇帝亲赐婚书,圣旨如刀,不容抗拒。
“党少主,”魏晨曦终于开口,声音如玉磬轻击,却带着刺骨的凉意,“你我今日成婚,可有半分欢喜?”
党琛宁抬眸,目光如刀:“欢喜?魏少宗主若觉得这是喜事,大可笑出声来。”
魏晨曦轻笑一声,站起身,缓步绕过长案,走到党琛宁面前,俯身凑近,呼吸几乎擦过对方耳垂:“可我瞧你,连看我都懒得看一眼,是不是太不给新郎官面子了?”
党琛宁猛地抬手,掌风凌厉,直逼魏晨曦咽喉。魏晨曦不闪不避,只轻轻偏头,唇角笑意更深:“怎么?婚还没入洞房,就要杀夫?”
“你我之间,无夫妻之实。”党琛宁冷声,“这婚约,不过是一纸枷锁。你我各取所需,互不干涉。你若安分,我便不找你麻烦。”
“各取所需?”魏晨曦直起身,环顾四周,“你想要朝廷的兵权许可,我想要南境的矿脉开采权。可这婚约一成,你我便是一体。你若死了,我魏晨曦也得披麻戴孝;我若败了,你党琛宁也得背负骂名。这可不是‘互不干涉’能说得过去的。”
党琛宁眸光一沉:“所以你打算如何?”
“不如……我们试试,能不能真的做一对‘夫妻’?”魏晨曦忽然笑了,那笑里有挑衅,有玩味,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试探。
党琛宁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压迫性的阴影:“魏晨曦,别试探我。我不喜欢你,也永远不会喜欢你。你若敢越界,我不介意让你尝尝北境的寒铁锁链是什么滋味。”
“哦?”魏晨曦不退反进,指尖轻轻点上党琛宁的胸口,“那我倒要试试,这锁链,能不能锁住一颗……已经动了心的人。”
话音未落,党琛宁已一把扣住他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魏晨曦却只是眯起眼,笑意不减:“疼吗?可比我心更疼。”
殿外风雪骤急,吹得烛火摇曳。两道身影在光影中对峙,像两头彼此警惕的猛兽,谁也不肯先低头。
——可谁都知道,这场婚姻,早已不是简单的“联姻”。
而是权力、仇恨、野心与命运交织的牢笼。
而他们,都是困兽。
?
三日后,玄铁城议事厅。
“少主,南境传来消息,炎阳宗已撤回边境驻军。”副将低声禀报。
党琛宁端坐主位,神色冷峻:“魏晨曦呢?”
“他……昨夜独自去了‘寒渊谷’,说是去查探当年天火矿脉之战的旧址。”
党琛宁眸光一凛:“他去那里做什么?”
“不知。但……他带走了您当年留下的那柄断剑。”
党琛宁猛地起身,大步走出厅外。
寒渊谷,是当年战场核心。尸骨未寒,怨气未散。那里埋着的,不只是死人,还有他不愿回首的过去。
他策马狂奔,风雪扑面,心中却有一股莫名的焦躁在翻涌。
——魏晨曦去那里,绝非偶然。
当他赶到寒渊谷时,天色已暗。谷中积雪深厚,唯有中央一处石台被清理出一片空地。谢昭立于其上,手中握着一柄锈迹斑斑的断剑,剑身刻着“玄铁”二字。
他抬头看向党琛宁,声音平静:“你终于来了。”
“你为何来这里?”党琛宁勒马,声音冷硬。
“我来替你祭奠。”魏晨曦轻声道,“祭奠那些死在你剑下的炎阳宗弟子,也祭奠……死在你心中的那个人。”
党琛宁瞳孔骤缩。
“你胡说什么?”
“三年前,你并非只为夺矿脉而战。”魏晨曦缓缓抬头,目光如炬,“你真正想杀的,是当年背叛你的亲卫统领——党琛宁。而他,是我舅舅。”
魏晨曦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你……知道?”
“我不仅知道,”魏晨曦一步步走近,“我还知道,你之所以恨我,不只是因为战争。而是因为,你怀疑我舅舅的背叛,是我炎阳宗的阴谋。你怀疑,我魏家,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你。”
党琛宁握紧缰绳,指节发白:“你今日说这些,是想挑起旧怨?”
“不。”魏晨曦摇头,“我是想告诉你——当年的事,不是我魏家所为。我舅舅死前,曾写下一卷密信,藏于这断剑之中。他说,真正的叛徒,是朝廷的密探,是皇帝的人。”
他将断剑递出:“这封信,我本可自己毁掉。可我把它带来,交给你。因为……我不想我们之间的婚姻,建立在谎言与仇恨之上。”
党琛宁没有接。
他盯着那柄断剑,仿佛盯着一把能刺穿灵魂的利刃。
良久,他低声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魏晨曦抬眸,目光灼灼,“我想试试,能不能让你……不那么讨厌我。”
风雪中,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
可却重重砸在党琛宁心上。
?
当夜,城主府书房。
党琛宁独自坐在灯下,手中捧着那卷从断剑中取出的密信。信纸泛黄,字迹斑驳,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笔迹——潇曦的。
他一字一句读完,手微微发抖。
信中所言,与魏晨曦所说一致。
真正的叛徒,是皇帝安插在玄铁城的密探,借炎阳宗之名,挑起战争,只为削弱南北势力。
而魏晨曦的舅舅,竟是为揭露真相而死。
党琛宁闭上眼,心中翻江倒海。
他一直以为,魏晨曦是敌人,是阴谋家,是那场战争的始作俑者。
可如今,真相却告诉他——他们,都是被利用的棋子。
门外传来轻叩。
“进。”
魏晨曦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热汤:“北境寒气重,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他将碗放在案上,却不离开,只是静静看着党琛宁。
“你看了信?”
“看了。”党琛宁抬眸,“你为何不早说?”
“早说?”魏晨曦轻笑,“早说你信吗?你恨不得杀了我祭旗,我若开口,你只会当我是在编故事。”
党琛宁沉默。
“而且……”魏晨曦声音低了几分,“我也不想一开始就告诉你。我想让你自己发现,我魏晨曦,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党琛宁盯着他:“那你现在想怎样?”
“我想……重新开始。”魏晨曦走近一步,“不是以敌人的身份,不是以联姻的傀儡,而是以……魏晨曦的身份,认识你党琛宁。”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覆上党琛宁的手背。
“我不求你立刻喜欢我。但求你,别再用仇恨的眼光看我。”
党琛宁没有抽手。
他看着那只手,修长、微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在人前张扬跋扈、不可一世的魏晨曦,其实也在害怕。
害怕被拒绝,害怕被误解,害怕这场婚姻,终究只是一场笑话。
“魏晨曦。”他低声道,“你可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算计?”
“我知道。”魏晨曦点头,“可这一次,我不是算计你。我是……在赌。”
“赌什么?”
“赌你会不会,有一天,愿意牵我的手,不是因为婚约,不是因为利益,而是因为……你真的想。”
党琛宁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反握住他的手。
“手很冷。”他道。
魏晨曦一怔,随即笑了,笑得眼底泛光:“那你……帮我暖一暖?”
党琛宁没有回答,却将他的手攥得更紧。
窗外,风雪渐歇。
灯下,两道影子缓缓靠拢,终于交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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