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随着江水轻轻摇晃,船边一盏素纱灯笼在风中微微打转。
二人的影子在夹板上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一股冷风迎面吹来,初蕴浅将身上的斗篷拢紧了些。
宋昀棠拿起放置在一旁的两个酒壶,将其中一个递给她,“喝点吧,暖暖身子。”
初蕴浅拿起酒壶,将壶口靠近鼻尖轻嗅,只是古时寻常的米酒。
轻啜了一口,酒液滑入喉中,暖意便从心口晕到耳尖,连带着眼尾也染上薄红。
清甜微酸的香气充盈口腔,似乎还带着一丝隐约的药香。
本来心中就藏着事,这酒味道蛮不错,让她忍不住多饮了几口。
四周窜着寒气,初蕴浅却觉得面颊渐暖,思绪越来越放松。
然而神智却十分清醒,没有丝毫醉意。
“这是什么酒?”
她记得上次喝了没多少就接近断片了,原身酒量应当不怎么好,刚才还想着少饮两口好入眠的。
“这是我特意为你酿的,”宋昀棠饮了饮手中的酒,侧过头道,“浅棠春。”
初蕴浅双唇瞬间抿成一条直线。
好恶心的名字。
或许是觉得她此时瞪着他的眼神有些可爱,又或者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宋昀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好了好了,就是寻常的安神药酒。”
他捂着肚子笑了好一阵,才直起腰来拉起她的手。
“我瞧你好长一段时间都睡不好觉,越来越憔悴了,喝点吧。”
初蕴浅抽出手,又饮了一口。
她确实很久没能睡好觉了,喝了些这安神药酒,倒还有了丝丝困意。
步道甲板上除了他俩便四下无人,唯有水声轻轻拍打船身,节奏慵懒如私语。
江里偶尔有鱼跃出水面,可丝毫未惊破这静谧,反倒添了几分意境。
灯影里,宋昀棠的侧脸半明半暗,眸中映着月色与酒光,正含笑地望着她。
初蕴浅的酒壶很快就见底,她将壶口向下,眯着一只眼睛,试图找到一滴被她遗落的药酒。
“没了就别硬找了,喏。”
他将自己的酒壶塞到她手里,将已经空了的酒壶接过,轻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不会再喝我给的酒。”
毕竟上次,是自己亲手把哑药灌给她的。
“我是很讨厌你,”初蕴浅转头与他对视,声音因为渐渐涌上来的醉意而染上一层清甜的微醺感,“可是现在有一个人的心对我来说更为重要。所以恭喜你,我暂时不会对你做什么了。”
“恭喜我?”宋昀棠凤眼微眯,声音忽而变得凛冽。
她刚才说什么?
有一个人的心对她来说更为重要?
就这她还恭喜他!
空气中闪烁的威压让初蕴浅不自觉地往另一侧挪了挪。
“你怎么了?脸看起来这么绿。”
“我不仅脸绿,我头还绿呢!”
他撇下空酒壶,掰过她的双肩,迫使她注视着自己。
但看着她眼中泛起惶惑,又努力压制心中的怒火,尽量以柔和的声音问道:“浅浅乖,告诉我那人是谁啊?我认识吗?”
初蕴浅的困意来袭,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不满地挣动上半身,“你这大魔头真是,我刚保证暂时不会对你做什么了!”
醉意浸-透骨头,她使不上什么劲儿,宋昀棠手上也加了分力道,让她动弹不得。
“告诉我,那人是谁?”
他眼尾泛红,眸中覆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你想干嘛?”初蕴浅的肩膀被抓得死死的,虽然他没把她捏得多疼,但也让她很不舒服。
看着她扭动地想摆脱自己的桎梏,宋昀棠冷笑:“我想干嘛?当然是……”
他凑到她耳边,一字一顿道:“斩、草、除、根!”
初蕴浅瞳孔微缩,卯足了劲儿甩开他的手,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宋玄,那人的心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是我现在知道的能让我回家的唯一途径。你不能对他下手,否则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音量不高,却充满了威胁意味。
宋昀棠垂在一旁的手暗暗捏紧了拳头,感到全身的气血似乎都在逆流而上,恼羞成怒之下,他一把按住她的后脖颈便要亲上去。
可这次初蕴浅早便瞧出他的用意,向后一仰,两人的唇畔就这样擦过。
“在簋村就有过这么一出了,你还想来第二次啊?”
那会儿这家伙像在看着多年未见的亡妻般,自己一时不察才让他有机可乘,现在居然还想偷袭她。
宋昀棠的眼角不争气地落下两滴清泪。
她第一次喊他大名。
她张牙舞爪地威胁他。
她嫌恶地避开他的亲吻。
她居然真的……不爱他了。
初蕴浅被他这幽怨的眼神盯得心头一颤,伸手替他擦去眼泪,“怎么还哭了呢……”
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神色坚定地看着她,“我能让你回家,能让你回家的只有我。不管外面哪条野狗勾-引了你,都让他们离得远远的!”
初蕴浅一怔,怎么还有人上赶着寻死的?
而后转念一想,大魔头或许是在说原身的真实身世。
她站起身,准备往自己的厢房里走,但因为喝了些酒,脚步有些不稳。
宋昀棠也在此时猛然站起身扶住她,眼神炽热,“相信我好吗?就像以前那样。”
以前的你,最最喜欢我,也最最信任我了啊。
“今晚我们都累了,回去睡一觉,明天再说好吗?”
初蕴浅是真的困了,他给自己的那药酒还真挺安神,现在她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可这番话落在宋昀棠耳里,却成了搪塞他的证据。
他看着她一点点掰开自己的手,然后一步步离开自己,心中隐隐作痛。
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宋昀棠一脚踢翻那两个空酒壶,随后再次坐了下来,一手撑在膝上扶额。
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自己现在在她面前越来越窝囊了?
天知道他多想刚才忽然变回簋村时那番样子,直接把她亲懵,看她还说不说得出有人比他更重要这种话。
想到这里,宋昀棠懊恼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哭个屁。”
***
宋昀棠给的药酒还真是好东西,初蕴浅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
还梦见了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
与现实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没有分别,一直牵着手走到了最后。
“怎么会梦见那人呢。”她轻轻拍拍自己的脸颊。
云知绾邀了裴隽和长顺一起到船堂用早膳,带着刚洗漱完、还有些睡意朦胧的初蕴浅一并出了房门,迎头便撞见早已等候在门外的宋昀棠。
他面色不善地盯着初蕴浅,一言不发。
初蕴浅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发现这人还是昨日那番装束,眼底还泛着乌青。
什么情况?
不是说那壶酒很是安神么,就连她喝了都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宋昀棠怎么还一夜未睡呢。
他昨晚明明也是喝了的。
这次初蕴浅倒没断片,清晰地记着昨晚的事情,嘴角挤出一抹尴尬的笑:“早啊。”
“你先下去。”他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她,话却是对旁边的云知绾说的。
云知绾感受到这股微妙的气氛,却知道师父现在对阿浅并无恶意,于是识趣地先走了。
只剩下二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在原地,初蕴浅觉得更加不自在,也想跟着她离开。
宋昀棠却在此时抱臂上前,将脸凑近她,声音沙哑地开口:“那人是谁?”
初蕴浅一愣,随后无语望天。
他怎么还在纠结这件事?
“你昨晚说睡醒再说,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你可以告诉我那人是谁了吧?”
初蕴浅看着他脸上那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有些无奈地笑:“你别告诉我,你一晚上没睡就是在思考这件事?”
“不然呢,我吃饱了撑的在外面吹了一晚的江风?”
“切,大半夜不睡觉就因为这个,我看你的确是吃饱了撑的,”她皱了皱鼻子,“变难看了。”
说完,不给他任何机会,直接从他面前溜走。
宋昀棠抬手摸了摸眼周的黑眼圈。
“你要不告诉我,我今晚就继续不睡!”
“你爱睡不睡!”初蕴浅没有回头,声音顺着晨风飘进他耳里,“你要是死了,我不给你收尸。”
宋昀棠心中更加郁闷,好歹自己也和她有着一道婚约呢,她就这么盼着当寡妇吗?
他默默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似乎真的睡了个好觉,走路还一蹦一跳的。
他嘴角缓缓上扬——
这样倒也蛮可爱的。
哼,以为自己不知道吗?“那个人”,就是裴隽。
两年前的记忆在脑中闪回:那时的初蕴浅想要以那种手段得到他,可伎俩拙劣到自己一眼就能看破,根本懒得揭破她。
可她不仅没因为他把这件事压下来而与他和好,反倒理直气壮地说会让自己后悔。
当时他不以为意,没把她的示威放在心上,却不想她真的开始接近裴隽。
一开始宋昀棠还能劝说自己,或许是她在和云知绾斗气,毕竟只有自己知道她不满对方依旧。
可后来他却发现了初蕴浅的秘密——她悄悄给裴隽做了个护身符。
那个一直没被送出去的护身符被他捡到,上面的纹样绣得歪歪扭扭,看不出来绣的是什么。
也不知道当时为何心中怒火中烧,反正就是不想把这东西还给她。
她要动手抢回去,还一边嚷嚷:“又不是给你的,你拿走算什么?”
不是给他的?他偏要拿走。
那时,宋昀棠一直以为自己是想女人想疯了,觊觎着初蕴浅的美色又坚决不承认。
直到那日听闻她遭遇山贼,他也不管就快调查出的簋村真相,疯了一般地赶回去。
可在把晕倒在山脚的初蕴浅抱回初家后,还没来得及替她安然无恙而高兴,她的第一句话竟是要跟自己撇清关系。
如果她开口就是要离开他的话,那就干脆别说话了。
那晚宋昀棠想了很多,甚至在想要不就用手中这把障刀杀了她算了,这样她既不会阻碍自己的前路,也能一直待在他身边。
最终他还是放下了障刀,让她回了家。
站在步道甲板上的宋昀棠拼命地呼吸初蕴浅残留在空气中的微微余香。
他想要她活下去,就像如今这般,也似从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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