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雨声再次响起,让屋内的气氛逐渐降到冰点。
云知绾别过脸去,裴隽看不见她的神情。
他知道她定然是不高兴了。
可自己是为了她好。
来簋村前他便不赞成她跟着,拗不过了才松口的,他不过是担心她受到伤害而已。
于情于理,裴隽都认为云知绾不该如此任性。
“没关系。”
最终还是云知绾先败下阵来。
见她脸色有所缓和,裴隽也暗暗松了口气。
“阿绾听话,天亮之后你就回陈家待着。初姑娘不是也在那儿么,你俩正好做个伴。”
他这么一说,云知绾才想起,“师父,阿浅出门时可有告知你她去了哪里?现在裴郎找到了,咱们也去找找阿浅吧。”
“初姑娘也不见了?”裴隽不悦,眉头微蹙,“你们好好待在陈家不好吗?她怎么也——”
脖颈前横起的障刀打断了他的话。
宋昀棠眼底黑沉如渊,仿佛看死人般扫过他的脖颈,连窗外飘进来的几点雨丝都似被浓烈的杀意冻住。
“想清楚再说话。”
裴隽一贯不喜初蕴浅,对她不屑惯了。尤其她带云知绾去赏雪却遭遇山贼后,更是认为她居心叵测。
宋昀棠是阿绾的师父,是她在这个世上除自己以外唯一的家人,却在他俩去竹屋时,不仅不安慰阿绾,反倒是向着初蕴浅说话。
为了不让云知绾多想,神像一事的结果他没有告诉她,却在那件事后确信了宋昀棠不是值得阿绾信任的人。
所以即便在这种命悬在对方刀尖上的情况下,也依旧梗着脖子与其对视。
云知绾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帮谁。
末了,宋昀棠收回障刀,转身走出小佛堂。
看着他走远了,云知绾给裴隽松绑。
“裴郎,你以后能不能少说两句。阿浅失踪了,师父的心情定如我得知你失踪时一样。他肯先同我一道来寻你已是大度,你怎么还能这般与他争执?”
裴隽不以为然:“阿绾,你我才是连理枝,我们是要共度余生的,你怎么能为了外人来教训我?更何况,我都是为了你!”
云知绾的怒火也被挑起,猛地起身背对着他。
“你说的这些我不认可。阿浅不见了我心里也着急万分,你若是不满可以先回墨梨镇,我是一定要找到她的。”
说完,她一拂袖便走出佛堂追赶宋昀棠。
裴隽久久未动,坐在床边怒视着她焦灼的背影。
***
王大娘和陈叔回到家后已是后半夜。
“你去瞧瞧长顺睡熟了没,我去找找云花屋里有没有初家丫头留下的字条,仿着她的字迹写封遗书给宋昀棠……啧,你还愣着干嘛!”
她推了一把陈叔,陈叔却依旧哆嗦着嘴唇不敢动,喉咙里挤出一句:“孩儿她娘,我们、我们方才是、是杀了初蕴浅吗?”
王大娘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咱们又不是第一次杀人了,你莫说你怕了。你莫忘了,咱们女儿走的时候,还只是个十岁的娃娃!”
陈叔眼神飘忽,提着灯笼的手也抖个不停,冬日雨夜里,额上竟还沁出一层汗珠。
“可初蕴浅不一样!她是那宋昀棠未过门的娘子,活了大半辈子,旁人看不出,咱俩还看不出他是什么人吗?能由得了我们害他娘子?再说了,初蕴浅背后还有个初家。”
“初家?”王大娘突然大笑,笑声如同阎罗殿里爬出来的厉鬼,“初家怎么可能因为她来这儿报复咱们?更何况他们这宝贝女儿如今是个哑巴,怕是回来还要为她的死叫好呢!”
她忽然冲进雨里,指着黑漆漆的天空,双眼瞪得溜圆,青筋暴起,似下一息便要爆裂一般。
“就是这样的雨夜,他们抢走了我的云花,害得她小小年纪便被关进那黑窟窿里!他们嘴上说着一切都是为了芦云镇,得了他们该得的了吗!”
突然的怒吼让她的喉咙干燥发痒,拼命地咳了几声,随后放低了声音。
“若真有什么阴司报应,也该是这帮害死我孩儿的畜生!与我何干?与我何干!”她冲陈叔喊道。
被王大娘这么一吼,陈叔也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灯柄。
十五年前死的,也是他的孩子,是他珠玉般疼爱了十年的女儿。
可他甚至没能亲眼看见她长大、嫁人,那样稚嫩的生命便永久沉睡于祭祀台的黑窟窿里。
他也恨,他的恨意半分不比自家娘子少。
如若像他娘子说的那般,宋昀棠定会为了初蕴浅调查怨童索命的真相,那即便他们二人会因此被宋昀棠和初家报复,他也无所畏惧!
***
“师父,关于阿浅的下落,你有线索吗?”
还在地上蠕动的村长接收到三道审视的目光,连忙摇头,“你们还有人不见了?我真的不知道了啊!”
“方才我们问你裴隽的下落,你也说不知道。”云知绾这次不信他了。
“是真的不知道!”村长将自己的身体往前挪了挪,诚恳道,“昨晚你们两个小姑娘不是没上当,也没追出来吗?我是真不知道了。”
听他这么说,云知绾默默垂下头。
所以昨晚,其实是阿浅救了自己……她斜睨身旁一脸无谓的裴隽,内心更加郁闷和不安。
宋昀棠在村长面前蹲下,面无表情地开口:“我本来也没打算从你嘴里问出她的下落。”
嗯?
村长诧异地抬头与他对视。
不问这个,那他干嘛还不走?
“听说你疯了,为什么疯的?”
说到这个,村长眼底浮现轻蔑与不满。
那些个杀千刀的,居然敢对外宣称他疯了!
“那都是谣传。哼,要是让大祭司知道他们的作为,把他们都扔进祭祀台才好。”村长低声啐了一口。
后面半句声音不大,宋昀棠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低下头去,捏住腰间的双鱼玉佩把玩。
看来真的有那位大祭司,那么理应也有传说中的祭祀台。
她没有骗自己。
“在哪?”他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
村长连忙闭了嘴,拼命摇头想要否认祭祀台的存在。
宋昀棠的嘴角闪过一丝嘲弄的笑意,跨过村长,伸手摸向桌下的暗格。
随着“轰”的一声,屋内左侧的石墙竟缓缓向内移动,出现一道暗门!
云知绾恍然大悟:“难怪村子里的人对你家这样重视,原来去往祭祀台的通道,就藏在你家啊。”
宋昀棠只字不言,朝着那道暗门走去,云知绾紧随其后。
裴隽也准备越过村长跟上去,却在走过他旁边时被他一口咬住衣角。
村长吚吚呜呜地剧烈摆动,眼神威胁着前面两人不许靠近暗门,褶皱沧桑的老脸憋得涨红。
云知绾正想上前解救裴隽,宋昀棠的刀再一次横在村长面前,一下砍断被他咬住的衣角。
“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最好祈祷我在天亮之前找出祭祀台的秘密,否则——”
他将刀尖对准村长布满血丝的双眼。
“我就屠了整个簋村。”
声音不高不低,却藏着刺骨般的冷漠与危险。
云知绾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的宋昀棠。
他神色依旧如往日表现出的那样平静,周身却散发着怨鬼索命般的煞气。
她几乎快要相信,师父真的会如他说的那般大开杀戒。
云知绾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别说是她,就连方才还底气十足的裴隽,此刻都有些犯怵地盯着他。
村长警觉地盯着随时可能落下的刀尖,咽了咽口水,这下是真的什么都不敢说了。
宋昀棠收了刀,大步流星地朝暗门内走去。
云知绾迅速从桌上取了一盏烛灯跟着,身后的裴隽进入暗门后,石门缓缓关上。
***
陈家。
强烈的痛苦和悲伤仍旧裹挟着王大娘,她双目无神地坐在正厅里,陈叔在一旁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不好了!陈叔王婶,快叫你们院里的人出来!”
大门口传来一道粗矿的喊声,是早晨被宋昀棠的银针刺中的那几人。
陈叔怕他们的喊声惊动院内人,连忙出去挥手让他们闭嘴,“喊什么,都小点声。”
可来的几个人虽看上去身强力壮,却个个面上尽显痛苦神情,仔细一看他们举着的手,一股神秘的黑色由腕处蔓延至指尖。
“你们这是怎么了?”
“呸!还不是你们院里那小子,他用来袭击咱几个的东西,上头是涂了毒的!”
“我们几个算好的,大哥现在都因中毒昏迷不醒呢。”
几个大汉抱怨王大娘和陈叔的所作所为,不满溢于言表。
“陈叔,咱们几个可是听了你们的安排,就算没能把人给你们带走,也好歹看在大家都是同村的份上,赶紧让那小子出来给咱们解毒吧。”
他们可是亲眼看见,像大哥那样的,中了针上的毒,口吐白沫直接倒了下去,现在还没醒呢。
就连当年大祭司留下的解毒丸都没用,可见这东西有多邪门。
见陈叔不肯让路,直接越过他就往院里走。
来的路上几人就决定好了,陈叔王婶是上了年纪,但性命是他们自己的,没有必要为了这两个老顽固把命给搭进去。
今日就算是求,也得把解药求来。
“你们做什么?岂有此理!”
陈叔拼命阻拦,可几人铁了心地要找到宋昀棠,直接一把将他推开。
“不用找了!”
榕树后的一道身影大吼一声。
是长顺。
在陈叔不解的目光中,他缓缓走出,冷淡道:“不用找了。他们几个,已经去村长家找裴公子了。”
几个大汉面面相觑,脸上浮现一层惊恐。
昨晚村长似乎带了一个男子走,据说是大祭司的意思。
若是奔着那男子去的,定然会找到祭祀台。
外乡人来了村子也就罢了,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祭祀台!
王大娘闻声跑出来,瞪着猩红的双眼,一把抓过长顺的肩膀猛烈摇晃。
“他们怎么会知道村长家在哪?”
“我告诉他们的。”
面对长顺的坦然承认,王大娘忽而觉得腿有些发软,一下站不住,身形有些摇晃。
陈叔连忙扶着她。
“孩儿她娘,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王大娘眼底一发狠,抬手便劈晕了长顺。
“好啊,好啊,那就叫他们发现好了。”
她指着那几个中毒的大汉,“你们要找宋昀棠,他现在不就在祭祀台吗?去啊!告诉他,初蕴浅在河边,若他非要抓着祭祀台的秘密不放,我就让他媳妇做一个爬不上岸的水鬼!”
几个大汉纷纷朝院外跑去。
王大娘破涕为笑,眼神死死盯着河流方向,念道:“云花别怕,阿娘来了,阿娘来给你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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