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清晨总是来得很早。
法国时间早上五点。天边才刚刚泛起一抹鱼肚白似的、朦胧的微光。
林知夏破天荒地从一场没有噩梦的、安稳的睡眠中自然地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那片被晨光映照得斑驳陆离的、陌生的光影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然后那些纷乱的、沉重的记忆才像潮水一样缓缓地回到了她的大脑。
逃离告白亲吻眼泪。
她的心又开始细微地抽痛了起来。
但这一次那股足以将她彻底淹没的、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却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温柔的薄膜给隔绝了开来。
或许是因为昨天那碗热气腾腾的拉面。
或许是因为那个同样孤独的、奇怪的同类。
又或许……
只是因为她终于鼓起勇气回了那条她最不敢面对的消息。
无论如何她感觉自己那颗早已停止转动的、生了锈的齿轮在这一刻被重新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润滑剂开始缓缓地转动了起来。
她从床上坐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拉开了窗帘。
清晨的巴黎还笼罩在一片安静的、灰蓝色的薄雾里。
远处的埃菲尔铁塔像一个沉默的、黑色的剪影静静地伫立在天地之间。
很美。
美得像一幅忧伤的、印象派的油画。
林知夏看着眼前这片陌生的、宁静的风景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念头。
她想为这份难得的宁静化一个好看的妆。
她是一个连门都懒得出的、彻头彻尾的宅女。平日里别说化妆她甚至连脸都懒得洗。
可今天她却像一个即将奔赴一场重要约会的、怀春的少女站在镜子前用一种极其认真甚至带着一丝虔诚的姿态开始打扮起了自己。
她先是用最轻柔的手法为自己上了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底妆遮住了那两团浓重的黑眼圈和脸上那病态的苍白。
然后她又用浅棕色的眉笔细细地勾勒了一下自己那本就形状姣好的眉毛。
她没有画眼线也没有涂睫毛膏。
她只是用指腹蘸取了一点豆沙色的、带着细微珠光的眼影轻轻地点在了自己的眼尾。
最后她又用同一支口红在自己那毫无血色的嘴唇上浅浅地涂了一层。
镜子里那个总是显得憔悴又阴郁的女孩在这一刻像是被注入了一层柔和的、温暖的光晕。
她依旧是清冷的疏离的。
但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的破碎感却被一层温柔的、带着一丝朦胧诗意的、惊心动魄的美所取代了。
她又从那个小小的行李箱里翻出了一条她从未穿过的、月白色的、真丝吊带长裙。
裙子的设计很简单只有几处精巧的、蕾丝的点缀。
但那像月光一样流淌的、柔顺的布料却将她那纤细单薄的、充满了易碎感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又在外面披上了一件同色系的、柔软的羊绒开衫。
那头总是被她随意地用簪子挽起的、微卷的长发也被她耐心地梳理好柔顺地披散在了肩后。
当她做完这一切重新站在镜子前时连她自己都被镜子里那个陌生的、美丽得有些不真实的自己给惊艳到了。
如果苏晚此刻在这里。
看到她这副纯欲又清冷、像一个即将堕入凡间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月光女神一样的模样。
恐怕真的会当场把持不住吧。
林知夏的脑海里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随即她的脸颊又不受控制地微微地泛起了一层羞涩的、动人的红晕。
……
当林知夏踩着晨曦的微光准时出现在“林记戏法道具店”门口时。
那个说好了要带她去“好地方”的顾采儿此刻的形象却让林知夏微微一怔。
她并未像寻常女孩那样穿着衣服…而是…用宽厚的、洗得有些发白的亚麻绷带将胸部紧紧地缠绕了起来,勾勒出平坦而结实的胸线轮廓。露出的腰腹线条流畅而有力甚至能看到几块漂亮的、汗水浸润下若隐若现的腹肌。她只穿了一条黑色的宽松练功裤赤着脚稳稳地扎着马步,在那片小小的空地上练着一些看起来极其古老又玄妙的、戏法师的基本功。
她那双修长的、充满了力量感的手正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将一枚古老的铜钱在指缝间翻飞跳跃。
她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她轮廓分明的侧脸滑落下来。
她那张总是充满了懒散和无所谓的脸上此刻是一片肃穆的、近乎虔诚的专注
那一刻的她像一把出鞘的、淬了火的、锋利的宝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强大的气场。
直到林知夏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她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在瞬间停顿了一下。
那枚一直在她指尖飞舞的铜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是从月光里走出来的、美得有些不真实的女孩那双总是懒洋洋地耷拉着的单眼皮第一次不受控制地瞪圆了。
她就那么傻傻地愣在原地嘴巴微微张着半天也没能合拢。
“你……”
过了好几秒她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语气充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
“……你谁啊?”
林知夏看着她那副傻掉了的可爱模样那双清冷的杏眼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促狭的、小小的笑意。
……
顾采儿准备的早饭很简单。
两碗白粥。
一碟她自己腌制的、酸甜爽口的酱萝卜。
还有一笼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白白胖胖的肉包子。
她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上半身只缠着绷带的形象就那么大喇喇地坐在桌边毫无形象地大口大口地啃着包子。
林知夏坐在她的对面目光却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的视线总会不受控制地瞥向对方那裸露在外的、紧实的腰腹和那被绷带勾勒得充满了力量美感的胸膛。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你……”她努力地将目光聚焦在自己面前那碗纯洁无瑕的粥上小声地问道“……你不冷吗?”
“心静自然凉。”顾采儿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然后又指了指自己左边肩胛骨下方那几道被绷带堪堪遮住边缘的、看起来有些狰狞的、陈年的伤疤“看到了吗?小时候练功不小心被火燎的。从那以后我就特别怕热。”
林知夏看着那些狰狞的伤疤心里莫名地抽了一下。
她想眼前这个看起来玩世不恭的女孩或许并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轻松和潇洒。
顾采儿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窘迫她三两口解决掉手里的包子然后忽然凑了过来那张带着几分俊俏的脸在林知夏眼前猛地放大。
“哎”她挑了挑眉那双狭长的单眼皮里闪烁着促狭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光芒“仙女姐姐你脸红什么?”
“我……我没有。”林知夏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下意识地就想否认。
“还说没有?”顾采儿的笑意更深了她伸出一根沾着点面粉的手指轻轻地戳了戳林知夏那已经烧得快要滴血的耳垂“都红到这里了。”
她顿了顿然后又慢悠悠地坐了回去用一种极其懒散的、却又带着点不容置喙的、江湖骗子般的语气说道:
“不过呢看了我这身子可就不能白看了。”
“按照我们戏法门的规矩”她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你可是要对我负责的哦。”
林知夏:“……”
她看着眼前这个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一脸坏笑的家伙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吃完早饭顾采儿终于慢悠悠地套上了一件黑色的旧T恤然后对着还处于石化状态的林知夏勾了勾手指
“走吧仙女姐姐”她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带着点调侃的腔调“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悲伤逆流成河’。”
……
十几分钟后林知夏站在一片充满了肃穆和宁静的、巨大的墓园门口彻底无语了。
“……顾采儿”
“嗯?”
“你说的‘好地方’就是这里?”
“对啊”
“……”
“谁家好人大清早的跑来逛墓园啊!”林知夏终于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她的话音刚落就被顾采儿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巴。
“嘘——”
顾采儿对着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用气音小声地说道:“仔细听。”
林知夏疑惑地闭上了嘴巴。
然后一阵悠扬的、婉转的、充满了巨大悲伤的琴声便顺着清晨的、带着湿气的微风幽幽地飘了过来。
是小提琴的声音。
那琴声技巧极其精湛。
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华丽充满了一种近乎炫技般的、令人惊叹的美感。
可在那华丽的技巧之下却隐藏着一股化不开的、浓重的、足以将人的心脏都冻结的、巨大的悲伤和绝望。
那琴声像一个穿着黑纱的、美丽的寡妇在爱人的墓碑前无声地哭泣。
也像一个迷失在无边黑暗里的、孤独的旅人在进行着一场永无止境的、痛苦的忏悔。
林知夏的心在听到那琴声的瞬间就被狠狠地击中了。
她感觉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正在随着那悲伤的旋律一起共振颤抖。
而一旁的顾采儿则只是抱着胳膊靠在一棵巨大的、古老的柏树上一脸“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表情单纯地欣赏着。
“走”顾采儿小声地说道“我带你去看看那个‘小寡妇’。”
两人放轻了脚步像两个即将闯入秘境的探险家顺着那悲伤的琴声一点一点地朝着墓园的深处走了过去。
然后她们在一个种满了白色玫瑰的、看起来就很昂贵的墓碑前看到了那个拉琴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一袭剪裁简单的、黑色长裙的、极其高挑纤瘦的女孩。
她背对着她们一头墨黑色的、及腰的长发像一道黑色的瀑布安静地垂落在身后。
清晨的、带着雾气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她身上洒下了一片斑驳的、破碎的光影。
她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即将融化在晨光里的、苍白的、忧伤的大理石雕像。
林知夏看着那个孤独的、充满了破碎感的背影脚步不自觉地停住了。
她感觉自己像是在照镜子。
在那个人身上她看到了另一个同样被过去和执念所囚禁的、可悲的自己。
她没有再往前走。
她只是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安全的距离安静地听着。
而那个拉琴的女孩显然也发现了身后那两个不请自来的听众。
但她并没有在意。
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拉着那首充满了悲伤和挣扎的曲子。
可就在那首曲子即将进入最**的、最华丽的乐章时……
琴声却戛然而止。
一个极其漂亮的、充满了爆发力的音符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尖锐的、不甘的、未完成的弧线然后便死寂了下去。
拉琴的女孩发-出了一声充满了痛苦和不甘的、压抑的叹息。
然后她缓缓地转过了身。
林知夏看到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轮廓极深的、美得近乎病态的、苍白的脸。
那双极美的、眼尾微微下垂的瑞凤眼里充满了化不开的忧郁和空洞。
当她的目光和林知夏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的那一刻。
两个人的身体都不约而同地微微僵了一下。
同类。
一种极其强烈的、只有同类之间才能感受到的、熟悉的气息在两人之间瞬间炸开。
一样的孤僻。
一样的敏感。
一样的用一身的尖刺和全世界为敌。
一样的将自己囚禁在一座“过去”的牢笼里。
林知夏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充满了悲剧感的女孩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中国人
两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谁都没有先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穿着黑裙的女孩忽然动了。
她迈开步子走到了林知夏面前。
然后在林知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微微侧过头将自己那冰凉的、苍白的脸颊轻轻地贴在了林知夏的脸颊上。
然后是另一边。
她象征性地在空气中发出了两声轻微的、亲吻的声音。
这是一个标准的、法式的贴面礼。
可这个充满了礼节性的、冰冷的触碰却让林知夏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地泛起了一层不自在的红晕。
做完这一切那个女孩才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和她的琴声一样很冷很脆像两块相互撞击的、美丽的冰。
“你好”她说“我叫宁挽云。”
说完她便不再看林知夏一眼抱着她那把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小提琴转过身像一个来去无踪的、忧伤的鬼魅消失在了墓园那充满了薄雾的、幽深的小径里。
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顾采儿这才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她看着还愣在原地的林知夏用胳膊肘撞了撞她。
“喂仙女姐姐”她的语气充满了调侃“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被我们家‘小寡妇’的‘幽怨’之气给震慑住了?”
“……你认识她?”林知夏终于回过了神。
“算是吧”顾采儿耸了耸肩“她叫宁挽云。巴黎音乐学院的天才小提琴手。她几乎每天早上都会来这里对着那块墓碑拉琴。”
“不过很奇怪。她每次拉到最**的部分就会停下来。”
“然后有时候会哭。有时候会笑。有时候会像今天这样面无表情。”
“反正就是个怪人。”
林知夏沉默了。
她看着那块被白色玫瑰簇拥着的、冰冷的墓碑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对了”顾采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你想去看的那个画展那个主办人好像也是个中国人吧?叫什么……秦秦云舒?”
“我之前有一次路过这里看到过她和这个‘小寡妇’站在一起。”
“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过看起来挺熟的。”
“而且”顾采儿看着林知夏那张在听到“秦云舒”这个名字后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脸眼底闪过了一丝了然的精光。
“……那个叫秦云舒的大画家好像也经常来这里。”
林知夏的心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彻底地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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